他爱她,就是爱,他也说不清为什么那么地爱。
他老实,善良,寡言少语。
她活泼,阳光,尖酸刻薄。
那时,他默默地抽烟,慢慢地吐烟圈,轻弹烟灰,深沉,活像一个老革命。她好玩,跟男生划拳,打闹,与他们称兄道弟,活像一个假小子。
同学们叫他老革命,他笑。
同学们叫她男人婆,她骂。
他爱她,谁也不相信,反差太大。
下课,他跺到她教室窗外的阳台上抽烟,不时地往教室里望。她与男生们猜拳,热火朝天,他仍轻弹烟灰,淡淡地笑。
放学,他跟她走,她嫌弃他慢,与他说两句话就加快步伐向前冲,把他甩在老后,他摇摇头,这野丫头。
任性,他接受。固执,他接受。所有,他都接受。只要她愿意跟他说话,跟他走一段路,给他一个微笑,恶狠狠地叫他:“老革命”。
他叫她:“朱儿”。含情默默地怜爱地叫。从那一声叫声中,她知道他爱她,但她不在意。
十八岁,花一样的年龄,寒风也可在她面前幻化成轻柔、飘逸的熏香的风。爱情,花一样的岁月,她不稀罕爱情!宠爱,十八岁的女生,不会缺乏宠爱。
他大她三岁,风华正茂,风流倜傥,女生在追,老师在催。爱情,美好的爱情火焰正准备燃烧。家长们正紧紧地盯着,一旦看见爱情的火焰,或者有点苗头,准备立即泼熄。
他说:“我爱你!”。
她坏坏地笑。
次数多了,可能是默许,可能是误会,可能是……。
谁也说不清,他们越走越近,就像一对恋人;但也许又什么都不是。
后来,她回忆,也许,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是。爱,也许只是玩笑。
在等待高考消息的一个夏天的晚上,他约了她去看星星,她没有拒绝。满天星星,一闪闪,只有流星一闪而失。他叫她许愿,他也许愿。他说:“我爱你,永远!”
她说:“我不爱你,永远!”
她叛逆!这就是她,固执、任性、叛逆。只要他说:“是”,她一定坚持“否”,他说:“否”,她一定坚持“是”。她能言善变,过过招的人都说她那张嘴厉害。她总把她坚持的观点说得头头是道,他不禁点头,微笑,认输,举手投降。
不知道多少流星熄灭,多少美丽转瞬既失。他依旧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默默地许愿,希望感化这颗顽固的石头。
她也称自己是石头,顽固的石头。
他不反对,他接受,石头一样的心他也接受。
他抽烟,一根接一根,他问:“你不抽么?”。 有“不”字,她叛逆地说:“要抽”。他点燃一根递给她,“抽吧,哥们儿!”他也学着她的朋友与她称兄道弟,她接过“够哥们!”,她也抽起来,两朵烟火在星空下一闪一闪。
他教她吐烟圈,在江边的河滩上,她笑得开心,笑声和着浪花夹在涛声中随风而去。
星光洒在鹅卵石上,泛着白光,像朵朵白莲花,沿河绽放。
星光渐渐暗下去,一轮圆月淘气地从云层后窜了出来,她说:“该回家了。”他说容我再许一个愿吧。他双手合十,虔诚得可爱,严肃得像一尊活佛。她偷偷地笑,“老革命呀老革命!”。
他总给她泡茶,为她点一根烟,点燃了才递给她。吃饭时,他给她斟酒,总劝她喝一杯。
谁也不相信老革命会让她抽烟、喝酒,会那样纵容她。
其实她本不会抽烟的,但他那样对她,她也没有反对,顺手接过烟支像模像样地抽着。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用欣赏的眼光去看她,他的眼睛总是一动不动盯着她,她有时也烦,吼他:“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我脸上长花呀!”他笑笑。“你真好看,白里透红,真像一个红富士。”“你才像呢,无聊,再看我就要走了。”“好吧,我投降还不行吗?”“算我饶你一命。”“大人大量呀!”“闭嘴!”“你帮我把嘴缝起来吧,那样我就可以不说话了。”“别脏了我的手。”“是呀!你的手真白,白得像大白馒头。”“闭嘴!”“行,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唐僧再世呀?”“我没他好,还需努力呀!”“烦死人了,我要走了。”她起身甩手就走,他拦住她,“求求你再坐一下,好吗?我做饭给你吃,好吗?”他做得一手好菜,色、香、味俱全,她自称“食神”,有点诱惑,但她不能放下架子,转身就走。他冲过去挡在她面前,大块头挡住她的去路,她推也推不动,骂也没作用,她太想拉过他的手狠狠地咬两口,出出气,他傻笑,她拿他没招,只好坐回去。
“好喽,好喽,你不走了,我做饭去。”
大热天,他只穿一双夹脚拖鞋,一条休闲短裤,系一条白围裙,圆围裙正好盖住他的圆肚皮,裙边被他的大肚皮托起,懒散地翘着。
他给她煲养颜靓汤,丝瓜+肉片+番茄,她喝下一碗汤,满头冒汗,他一边吃饭,一边给她摇扇,“扇凉,扇凉,我的小姐善良。”她白他一眼,懒得理他。
他留一小撮胡须,吃饭的时候胡须一上一下地动。活像一个老军阀。她偷偷地笑。
他对她只有纵容。“谗人要给她吃够,懒人别叫她做事,犟人要由着她的性。”他常对她这样说,“所以呀!我要由着你,我该由着你!我必须由着你!”“唐僧再世呀!”她这样吼。他只是笑笑,附和着:“我有义务由着你。”“去,你有啥义务?谁要你由着我。”“心平气和,好吗?我给你装烟倒茶。”
她对他有点山穷水尽了。
后来,她上了大学,而他落榜了。
得到消息后,他沉默寡言。
她高高兴兴上了大学,走进了她梦想的天堂。
她属于那个美丽的校园,但校园不属于她。孤独第一次袭击了她,她第一次觉得老革命好。
她开始忽然怀念那个给她煲汤、纵容她抽烟、为她扇凉的男生。
他开始给她写信,每周一封。说山城下雨了,河水涨了又消了,小溪浑了又清了,他家的玫瑰花开了,他家的小狗跑了,他爱的人离他好远,好远。
她每周都会在校园那片玉兰树林里读情书,读他对她的关怀,他对她的爱恋,读他的周到,他的细心。
每周他都给他打电话,她在宿舍值班室听他的问候,听他对她说的悄悄说。
过了一年,又一个高考结束,他好久不给她写信,她生气了。
有一天,她接到他打来的电话,她开口就说:“你是不是把我忘了?怎么不给我写信?不给我打电话?从此以后你不用理我了,我也不会理你了。”她把电话挂了,转身就走了,不容他说一句话。这就是她,固执,任性,她不会容他辩解。
他真的没有再打电话,没有再给她写信。
她是不会主动的,她告诉自己要坚持,不能主动。
她以为只是吵架而已,只是一时之气而已,她以为每周还会有信。
但,一切真的就结束了。
她一直跟他赌气。
一年后,有人call她,她回了传呼,是老革命。“我本不想打扰你,我只想跟你说句话,你过得好吗?”“我很好!真的很好!”其实她也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但必须这样回答,必须说得快乐。
后来,她常收到他的留言。她看看,从不回。
后来,她工作了,他总从她的朋友处打听到她的电话号码,他总问她“过得好吗?”她总回答“很好,真的很好!”但每次通话之后,她就要换一次电话号码。
他给她打了很多次电话,她换了很多次电话号码,一次他说:“你过得好吗?我很想你。”“很好,真的很好!”“很遗憾,我不能跟你一起享福。”他说着就哭了,他说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爱着她这个顽固的石头。她问:“结婚了没?”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关心他,从来都是他关心她,宠她。“除非你结婚后我才会结婚的。”她不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多少年来,他总能找到她的联系方式,总问她:“过得好吗?”她也总说:“很好,真的很好!”。
他问:“结婚请我么?我好想来看看你穿婚纱的样子。”她故作轻松地说“会请你的,到时候一定请你。”,她明白这只是应付,她不会请他的,她不希望在她的婚礼上看到他。
她结婚了,真的没有请他。后来他也没有再给她打电话。
结婚后,很久没有他的消息,她以为他结婚了,有孩子了,过着幸福的日子,把她忘了。是呀,这么年,他一直牵挂着她,但她却独自有自己的幸福,他的幸福却只是四处打听她的电话号码,然后问候她:“你过得还好吗?”现在她已结婚,已经满足了他结婚的条件,他曾说过只有她结了婚他才会结婚的。
一天,她看见一个陌生的来电,刚接通就听见那个熟悉的声音问:“你过得还好吗?”是他。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不明白自己过得是好还是不好,她没有回答,只是“嗯”了一声,她问“结婚了么?”“没有”“为什么,我结了,你咋还不结呢?”“找不到合适的,见过的人都没你好。”“你是说我么?”“是你,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好的。”“我不是,我一无所有。”“不,不准说自己,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优秀的。”她不敢说话,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回答,她跟他在一起,她没对他好过,总凶巴巴的,总耍小脾气。“最喜欢你淘气的样子,我见过的人都不如你可爱。”是呀,她淘气,太淘气了,装得很凶,没有一点女生样,活生生一个男人婆,但他却偏执地爱上了这个男人婆,用他的话说“我知道你是一块顽固的石头,但我就爱你的顽固。”这话她听了很多遍,她都觉得是那么的无味,可现在她听着,却听得心碎。“为什么你要纵容我?”“我没有纵容你,我只是爱你。”泪水悄悄地从她的眼角滑落。多少年来她一直想说一句话“我们分手只是一个误会”。但她一直没有说出口,包括现在,她也很说出这句话,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知道她不能说。
挂了电话,她抱起沙发上的靠枕,放声大哭。她结婚是为了躲避他么?还是为了让他知道她已经结婚了,他也该有个属于自己的家。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来了电话。“我怕你换电话号码,趁现在你还没来得及换,所以再听听你的声音。”“嗯”“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忘了”“今天是我们一起在河滩上看流星的日子。”“你还能记住?”“十年了,每到今天我都会提一瓶酒,两只酒杯,坐在我们曾坐过的石头上,斟两杯酒,左手一杯,右手一杯,回忆着你可爱的微笑,先敬你一杯,再敬我一杯。”“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好吗?”“哥们儿,别说了,容我再敬你一杯。”她知道,此刻他正一人在河滩上喝酒。“回家吧,别喝了。”“我没有家,我还没有家。”“别喝了好吗?”“好,我听你的,朱儿,你还没回答我,你过得还好么?”“好,真的很好!”她装作很轻松,说得很愉快,话语中带着快乐。“那就好。”“老革命呀!你真是老革命,你已不小了,也该有个家了。”“不知道,爱上你,忘了踩刹车。”“现在踩还来得及。”“不想踩了,该撞向何处由它去吧。”她静静地听着,不敢说话,听筒里传来他的抽泣声,她轻轻地挂断了电话,把手机关了。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7-1-15 12:54:1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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