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爱情属于瞬间,不管过程多么曲折艰难,都是冲着一个结果。爱情是爱情,婚姻是婚姻,爱情和婚姻是两回事,江杰平静地说:我们可能缘分尽了,还是分手吧。
就像杀鸡时,一刀下去,再生机勃勃也就是挣扎一两下,是吗?我知道你有自己的选择,我知道谁都无力回天。可是我想不通,为什么爱情会是这样?
我望着江杰,毫不犹豫地答应分手。只是无我法扭转意识,不甘心之余反问她有没有觉得可惜?
我是指我们曾经的过去,她半晌不语,最后说:伤口都将长时间地保存着疼痛的记忆。
我要的就是这句话,然后故作潇洒地走开。
秋天的阳光很强烈,刺得人睁不开眼睛。黄色的树叶从树枝的底部开始飘落,灵动地翻转,像是一只只蝴蝶飘到水面上,变成一只只小船。想象中的疼痛在转身离去的刹那,像脚印一样留在了鹅卵石镶嵌的徒骇河河岸的坪地上。
我失恋了。
中秋节的前一天。
我二十三岁的生日。
我二十三岁生日的前一天,爱情一路走走停停,终于分手。生日,悲伤,疼痛,这一切多少有些令人措手不及。
江杰站立岸边,长长的头发还在微风中飞舞。她的白净的脸庞被散乱的长发掩盖,就像《东成西就》里那个经典的镜头,又被一种《天下无双》电影里花瓣纷纷飘落的氛围包围着。
我为什么连为什么也没有问?
问了又能怎样?
认识江杰的那年我二十二岁,上着大三。我没有想到过爱情的甜蜜,在我二十二生日那天,她送了我一个情人手链。温柔的举动,含情脉脉的一刻,当时让我在宿舍的晚上感动得涕泪横流,辗转反侧。
才一年啊,一年。
现在,我终于醒悟,可是我还是不相信世间所谓的忠贞不渝都是自欺欺人的谎话。
我也庆幸最终能和江杰分手,只是思维上因为被一个女人甩了总觉得有些拉不下脸,不能接受,或者,心里有些惋惜,是真的吗?
毕竟,我们轰轰烈烈地爱过。
那天晚上,我请假。
程华亲切地问我是否有什么为难的事,否则脸色为何如此难看?我说没事,只是感到孤独,只是想家,静一静就好了。
他还要关切地问这问那,死去!我说,愤愤不平地离开他,去水木枋酒吧喝酒。那是过去我和江杰经常逗留的地方。
酒吧音响里唱着刘德华的音乐:《你是我的女人》。
因为一首喜欢的歌,莫名奇妙地,我被卷入不可自拔的伤感之中。
初恋是不是回忆?是不是一场遥远而缥缈的梦?我知道自己努力试图把一切变的顺其自然,就像花开花落那样恬淡。这样想很正常,失恋,很多人都曾有过,为什么我就不能?
那么,自己为什么还沿袭着原来的习惯想到她?
已经不爱她,她走了,我所怀念的,难道就是一种爱她和被爱的感觉?
酒醉了,我继续做梦。
梦里,一个人,依旧拥有着未曾完全消退的、热切激动的心情,有着永远为第一次爱的人跳动一辈子的心,那颗心永远的那么的纯,那么的纯……
我应该高兴才对!
江杰抛弃了我,才使我有更多的机会大胆地去爱我爱的女孩子!我擦了一把泪,将一杯 cocktail灌入喉咙。∮
程思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身旁,她善解人意地递过面巾纸,我低着头擦着眼角挤出的眼泪,感激地望着她。
她温柔地拍拍我的肩膀,搭在肩膀上的小手柔软,隔着衣服就能感觉到她身体的柔韧。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像做一场梦。她在我身边坐下,思绪的紊乱又促使喝酒的速度不自觉地加快。到最后,酒的辛辣变的如同凉白开一样索然无味、挡不住口。
恍惚在眼前的人影交迭闪烁,来回晃动,更像午夜场里游荡的魑魑魉魉。音乐和旋转的灯光全部消停和静止下来的时候,程思浓将我唤醒,搀起。
我歉意地报之一笑,什么话也不说,麻木不仁地随着她下楼。
明天是你的生日,生日快乐!快到学校门口的时候,程思浓对我说,说得我有些茫然,不知道我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她又怎么知道。
我努力分辨出眼前的女孩子是程思浓,我在思考她是怎么遇到的我的问题。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女孩子其实很美,大眼睛长头发的漂亮妹妹。可我找不到感觉。
我对她的感觉只是需要,心理上的需要。
半年前的冬天,有一次我们去影院看电影的时候,程思浓就顺理成章地依靠在我的身上,我也只能感觉到寒冷以及依靠带来的少许温暖,我只感觉到需要。
那么,谢谢你,酒醒了些,我说。
夜蓝天空上有几颗闪烁的明亮的星星,很纯洁,很清澈。
和你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程思浓贪婪地吸气。
二
你对自己缺乏信心!阴雨连绵的第二天上午,程思浓说。
不止一个人这样对我说,江杰说过,朋友们都这样说,我能说什么?
这个时代,谁是对自己有信心的人?
可是,当程思浓也这样说我的时候,我矢口否认。江杰是我曾经的恋人,程思浓则是我老师的妹妹。
不,你说错了,我一向对自己很有信心。
很多时候,人习惯用坚硬的壳把自己裹起,苦苦支撑,以为这是毅力,这就是坚强,这种坚强就像坚果外表的伪装,内里,其实是伤痕累累的,你可以不承认,但你必须接受现实。
我哈哈大笑,我说你想得太复杂了,你说的这话让我很难相信你的真实年龄,不要用沧桑掩盖幼稚,我不像你一样,小孩子!
好像那一天程思浓就是为了和我探讨这个问题在她的书店门前喊住我,在她面前,我有些惊慌失措,不时看着门外,生怕有人冷不防地闯进来。
为什么就不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程思浓走近我,眼神里充满挑衅:
我早就见过江杰和另外一个男孩在街上逛街,吃过饭拉过手,她不适合你……
你不要说,我不信。我也没有办法把过去当作没有发生,任何人都不能够!我粗暴地打断她的话。
哈哈,我喜欢你这人的倔强,我是说你像一个小孩子,坚强的时候坚强的一塌糊涂,脆弱也是一塌糊涂的脆弱。
……
读郭敬明的《最小说》了没有?挺不错的,程思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递给我。
我把双手抄在兜里,说我不想看他的书,太敏感太脆弱,神经质。
我还是在程思浓的书店里买了一本《长篇小说选刊》。
我喜欢她的书店。
这个书店里的刊物很多是别的书店没有的,比如《收获》和《十月》,比如《山东文学》。我不知道是传统期刊办得越来越差还是人的阅读习惯越来越低还是传统的期刊已经被互联网所代替。
回忆着程思浓说的话,孤独地站在徒骇河岸边,我只想静一静。细雨,清澈见底的河水,一些陌生人在钓鱼,表情淡漠。他们对于我的出现无动于衷。我却还是静不下来。
远处,二十一孔玉带桥长虹卧波。
望着远处风景如画的城市和城市中巍峨的、连成片的教学楼,我只想逃避,到一个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重新来过。
你为什么总是绷着嘴?摆poss?装酷?程思浓的话还在耳边想起,我苦笑着摇头,对这样一个女孩子真是无可奈何。
我很累。
我不应该来到这所学校读书,或者这样我会快乐起来。
天黑的时候,我不得不回到住的地方。
房子是在校外租赁的公寓楼,三室两厅,我和我们班上的同学合租的,有空调也有暖气,合租房子的有男生也有女生。可是,今天,他(她)们都不知道去哪儿逍遥去了。
江杰为什么要离开我?我躺在床上不由自主地思考这个问题。
分的那么自然,连个为什么都没有问?没有撕心裂肺的痛苦,两个分道扬镳的身影走的自如,释然,好像每一次月下挥手告别的情景……这是为什么?不曾有过的伤感,伴随着泪水蜂拥而来,那种催人泪下的感觉可能好像围绕自己了好几年,几十年,或者将是一辈子。
叮咚——叮咚。
门铃的声响。
透过猫眼,是程思浓。程思浓在外面拍门:
我知道你在家,你一拨开猫眼的遮盖,就会有光亮映过来,开门吧,再狡猾的狐狸也逃脱不了好猎人的。
诺,给你送来的书,《最小说》,你的生日礼物,你一定要读的,它很适合你,像你一样酷!哎,怎么,不想请我坐么?程思浓掀开书的扉页拍打着问。
可我只想闪。
前一天和江杰分手后,我到程思浓的书店买书,结果哭过一阵子。其实我本不该哭的,程思浓说,有什么不痛快,就发泄出来,比憋在心里好受。我的眼睛就开始酸涨,眼泪不自觉地盈满眼眶。我告诉她我的生日是第一次在伤心中度过。她像长辈一样拍打着我的肩膀。现在她拍打着书,就像又回到那一天的情景,我的眼睛又有些酸胀。
谁知道说分手就分手了?
生日的前三天,天就一副雨将至的样子,不过一直没下。江杰还陪着我坐在体育场主[xi]台上看高二和高三学生的足球比赛。我们学校的体育场很大,到处都是人。篮球场建得气势辉煌,是标准坚实平地,没有障碍物,露天的,地面方砖中空的部分是南方移植过来的草坪。足球场相比简陋得多,只是在附近草坪的两头栽上水泥桩子,连外围都没有。程思浓就站在一帮女孩子的拉拉队里为男生加油鼓劲。
江杰遥遥指着程思浓说,那小丫头,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我当时瞪了江杰一眼,心里还是很得意。
雨开始下起来是在我生日的那天开始的,就像我的眼泪。不过没有预想中的那么大,只是下了一阵子便停止了。我在写信,同桌推我的胳膊,指着窗外和我说什么你的fans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烦躁,狠狠地又瞪了同桌一眼,愤然而起,装起没有写完的信离开教室。
雨后的合欢树下,手掌般的树叶再也无法展开,树叶上的潮湿聚在一起,汇聚成大大的一颗,不甘心、无可挽回地落下来,正好落在我的眼睑。抬头看着稠密的叶子,忽然心生愤恨,希望它们落的干干净净,一个不留。
去你妈的,我用中指拭去水滴,像是拭去自己的眼泪,潇洒地弹了出去。
左手握握右手,发现左手冰凉,右手却温热。
你找我什么事?那天我问。
你找我什么事?这天我同样问。
这句话我好像听过,也好像回答过,你不觉得那一天和今天有些说不清的偶合吗?程思浓反问。
思浓,我知道你的好意,可是你不要再在我面前扯缘分,真的,我很累,只想歇息。
你应该去追江姐姐,要不永远这么悲伤下去,被她牵动着你的情绪,要么溯其根源,认认真真地一刀两断。
我不耐烦地打发走程思浓,关上防盗门,开始继续写信,写给江杰的信。
我还是喜欢用写信这种古老的方式,qq和email好像让感情淡薄,再一点就是我希望有意外的喜悦,而不是对着qq上的图像发呆,或者是一遍一遍打开信箱大失所望。而写信,它的答复会自然送到我的面前。
程思浓走后,她身上遗留的淡淡的紫罗兰的香水味道,使我暂时忘记了心理上的疼痛,眼前出现一片前所未有的空白。
我喜欢这种感觉,我只想在这样的时刻静静地注视着出现在我面前的江杰,望着她温情脉脉的清秀脸孔让时光如水而逝。我的愿望就是这么简单,但是我无法得到满足,无法实现可怜的唯一的想法和要求,我能够心碎地想到多少次来她像哄孩子似的在我的额头轻轻一吻,然后起身离开。
她早就不爱我了吗?
我又开始做梦,做一个经常做的奇怪的梦。梦里我能够飞翔,像游泳一样,深吸一口气让气体充满肺部,纵身一跃,便可以自由自在飘浮。这梦,在读王朔的《痴人》之后有了更大的发挥,我常常是爬到高处临渊一跃,便可以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翱翔。
梦里还有一个可以穿越时空的隧道,很长。可我从来没有穿越过,一次都没有。时光的隧道黑暗漫长,只有尽头有一团耀眼的光亮,其余全是黑暗。我又在做那一个黑夜里寻找的梦,像穿行在童年黑夜里的胡同里。似乎,我在这个相同相通的梦境里逗留过很长的时间,不止一次,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三
那个瓷娃娃一样精致的程思浓,我常说她是水壶,即使屁股被烧得红红的,还坐在火红的炉子上悠然自得地吹着口哨。那么,她为什么对我这样?我有什么好?我为什么连江杰都留不住?
农历的八月,温度应该开始下降,却没有下降。这个华北地区的城市里,到处都是热浪,到处都是人,到处充满喧嚣。人流如织,车来车往,任何一个地方都有着车站的拥挤。站在城市的街头,给我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好像每个人都是一段时间,每个人都代表着一段历史,时间和历史匆匆而过,我却停留在昨天、停留在原地挪不动脚。
一街的人,男人穿着短袖t恤和长裤,打着领带。女的都是短裤短裙,脸上描着淡紫色的眼影,像个妓女。汽车引擎的响声,喇叭声,人身影的忙碌,表情的疲倦,连偶尔飞过的飞鸟也是匆匆忙忙。
方言,憋脚的普通话,慢条斯理地讲,激烈的争论,问路,吆喝,一会儿说萨达姆快被审讯,一会儿又说哪里又遭遇了地震,像有一百件鼓镲在耳边咶躁。我失去听觉,被噪音搅扰,想打人,想吼。
我想死!
我机械地来到河边。
对着河水,我才可以做回自己。我可以泪流满面而不闻不顾不理不睬,我对着河水喊着江杰的名字。
我忘记不了她,我爱她!
我在成天无所事事的闲逛中屡屡动了自杀的念头而又屡屡在恋恋不舍中取消,有时候是不甘心,有时候是不舍得,有时候是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
我还在躲避程思浓。因为程思浓在我生日那天到教室去找我,告诉我,她想分担我的忧愁。
忧愁是我自己的,我不想多一个人跟着难受。
心情混乱不堪的夜晚,我忽然想起买本书。
在我和江杰最幸福的那段日子里,我们经常去的地方就是书店,另一个地方就是河边。我想那两个地方都是保存着最美好记忆的地方,我哼着忧伤的gloomy sunday rezso seress 沿着河岸走,江杰跟在我的身后。我在程思浓的书店合着江杰的节拍唱《香水有毒》,程思浓像是一个幽灵或者天使在我们之间穿梭盘旋,像音乐中的话外音。
生日前的那一天,这一切都彻底宣告结束,成为历史。
那一天上午,徒骇河岸,江杰在哭,哭过之后不知道第几次的哭泣。
认识江杰以来,我从来没有见她哭得这么伤心过。江杰在教室里埋头哭着,难以自制地颤动着肩膀,鼻尖红红的,眼睛红红的。江杰不让我劝,让我到河边去。那天早晨的时候我还想着第二天去肯德基庆祝生日,我还想顺便喊着程思浓。我答应过程思浓要请她吃一顿饭一直没有机会兑现。我也不想告诉她第二天就是我的生日,我想让她,我小妹妹一样的女孩子高兴高兴,为此,前几夜我都激动得半宿难眠。
我在生日前一天的早晨对着镜子看自己很是满意,精神焕发。我的过度自恋引起室友的反感,卫生间的门一直被人敲着催促,催促我快点出来。我在那一天的早晨笑容可掬,我想那一天应该是自己最高兴的时刻,最值得缅怀的时刻。
江杰怎么了?这么神秘?我犹豫着路过程思浓的书店。书店关着门。走往徒骇河的路,是程思浓的必经之地,我盼望着能够见到她,可是没有见到。
我戴上耳机,听着mp3里的《香水有毒》:
我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他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
我为他保留着那一份天真
关上爱别人的门
也是这个被我深爱的男人
把我变成世上最笨的女人
他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当真
他说最爱我的唇
你的要求并不高
待我像从前一样好
可是有一天你说了同样的话
把别人拥入怀抱……
我没有想到江杰会在那一天提出分手,分手的理由是感情的不可靠和现实的残酷。
我眼睁睁地望着刺眼的阳光走去,顺着河岸走,我知道说什么一切都为时已晚,我的心在痛,在滴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构成我们分手的理由,可能是我对感情一直不懂,学不会,掩饰不了,我在河岸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走着眼泪就流下来。
我的感情就像河水一样“哗哗”地流去,追都追不回。
夜很深了,程思浓坐在书店柜台里面看书,我在书架前浏览,等阅读或者借书的人走的一干二净,我问程思浓:
那个男孩子是谁?
程思浓一愣,随即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
四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一切,回到住宿的地方蒙头大睡。我不想吃饭不想上学不想醒来不想做任何事情不想见任何人,我只想哭一场,痛痛快快地发泄。我想回家,退学,在父亲母亲面前哪怕是挨上一顿打!
抽过的烟,烫在胳膊上,是驱除心中疼痛的最好办法。我带着残忍的快意做着喜欢做的事情,泪流满面。我从来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爱情摧毁,会被现实摧毁。
我开始恨自己。
是谁的错?凄美忧伤的爱情故事,真实地发生,一步一步,最后的伤害是否传说中的冷艳和沧桑?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我头一次发现自己的渺小和无能为力,在黑暗中哭泣哀求。
如果,如果有如果的话,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江杰。
可是,那样江杰就会回来吗?
她终究要回到属于她的故乡,我要回到我的城市。不一样的两个的人,因为理想和追求,因为家庭,因为踏足社会,因为一个“孝”字,因为一个事业的高起点,从这一方面说我们早已注定要分手,那么,即便有努力又能怎样?
谁有理由拒绝一个女孩子爱上组织部长家的公子?那组织部长的孩子和江杰是老乡,他爸爸还许诺一切无须争取,只须等待?何况,我在爱情的维持中一向优柔寡断!我无法违背父亲的愿望!
爱情?
爱情是什么?
爱情什么都不是!
爱情是你情我愿,爱情是互相的安危冷暖。
我把裁纸刀架在手腕上,在明亮的日光灯照耀下割下去。锋利的裁纸刀划开皮肉,过程很慢。刀片受到阻力,显得刀片很钝。疼痛一点一点开始,从表皮渗入,蔓延。然后,血液再慢慢地渗出来,汇聚成滴,鲜艳夺目。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流泪,只记得灯光很亮,很刺眼。
我想我的眼睛一定也像江杰提出分手的那天一样红肿着。
痛苦间,我忽然想起一部电影里面的台词,是《向左走向右走》,里面有一句很有意思的话:他们彼此深信,是瞬间迸发的爱情让他们相遇,这样的确是美丽的,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两条平行线也可能会有交会的一天。
这是我们之间发生的故事吗?
这些,过去,在我的脑海里迭荡起伏。我停止动作,思考。如几米所言,现实生活中的很多故事是耐人的,但却因此而变的更美丽。江杰喜欢看《萌芽》,我也喜欢看,看一切适合我们这个年龄的书籍,喜欢韩寒,喜欢郭敬明……
我们的明天在现实面前会被摧毁吗?
窗外又开始下起雨,秋雨,至少有秋雨缠绵的味道。听着“唰唰”密集的雨声,不用看就知道窗外的地面上已经是一层潮湿,像我现在的心情。
我打开电脑,写博。已经三四天没有写自己的日志了。
五
我了解像程思浓这样的女孩子,喜欢上一个人就会表现得疯狂、执迷不悟。我知道她喜欢我是因为她的哥哥总是在她面前夸奖我,这一点盲目的崇拜是我不愿意看到的,虽然我也想在认识江杰之前认识她。
江杰离开我,程思浓便有了充分的理由和机会找到我。她知道我经常去河岸上闲逛,整天像一条尾巴似地跟着我。
我不会轻易去死,真的,好妹妹,算我求你了。
我,我怕你眼里的忧郁会让你想不开。
我有过忧郁吗?
是的,你可以照照镜子。
我就对着河水看自己,看到憔悴不堪的脸孔。
你说你喊我妹妹?
是啊,有什么不对?
没有,我不想当你妹妹,我只想当你朋友,平等对待的那种。程思浓背着手和我并肩走着。
我知道她的意思,可我不说。书店里进了新书,她总是在黑夜里抱着书等着我,就是想让我先睹为快。我只能感激地接过来,多少次了都是这样。
终有一天她会失望地离开我,或者是忽然想明白其实我并不适合她。就像不懂事的初恋一样,回过头来还会觉得当初自己的浅薄和幼稚。
初恋不是爱情,爱情也不是婚姻。尽管我也在努力探索这三者之间的关系,但我可以肯定的是,在程思浓对我的感情用事上,占据绝大部分的是萌动的情愫而非理智的选择。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站在拥挤的街道上望着书店门口和书店里那个美丽的女孩子。她总是在笑,阳光灿烂,一笑就会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她在书店没人的时候也会在脸上闪过一丝忧郁,但那忧郁总是一闪而逝,像晴朗的夜晚天空圆月上的乌云。
我有些替她可惜,两年前她应该选择继续复读而不是辍学。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经常频繁出入她的书店,程思浓见到他出现,眼睛会为之一亮,脸上布满红晕。不久以后,程思浓见到我就会本能地躲避。我知道,快是时候该请她吃一顿饭了。
当然,我请程思浓去的还是女人街上的水木坊酒吧。
水木坊酒吧的老板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算是招呼,然后上了几客甜点,又上了瓶红酒。坐在我面前的程思浓显得很拘谨,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不言自明,互相碰了碰杯子,音乐浪漫地响起来。
程思浓用嘴唇沾了沾玻璃杯,放下,就开始哭泣,仿佛做错了什么事情。我递过纸巾问怎么了?程思浓也不回答,擦着泪,伸手捏住我的脸庞,使劲拧起来。她的手劲很大,拧得我呲牙咧嘴连连告饶。
你知不知道,我整整喜欢了你两年?!
对不起,我黯然地说。
六
处理完程思浓的事情,我有些欣慰。
不久之后,她的哥哥,就是程华找我谈了谈。程华老师说辛栋,你最近的情绪很不好。我站在程华面前局促不安,说一定注意。
程华微笑着,说其实没什么,上学到了这个时候,面对学校和社会都有困惑。你到底是想考研究生还是考公务员?我回答说我还是想考研究生。
江杰考公务员。
自从和江杰分手后再次见到她,我像往常任何一个日子一样用自己的习惯面对,孤傲地面对。她也像一个没事发生一样面对我。不过我看得出来她眼睛里的忧郁。
我知道记忆并不是那么容易忘记,但我真心希望她可以过得更好。
我爱过她,所以希望她过得更好。
爱不能那么自私。
程华微笑着,说我好像成熟了许多。是吗?我看着自己,伸开双臂。我告诉程华老师,我想考研,想当一名作家。程华说,你算了吧,你眼睛里的忧郁不知道以后会迷住多少文学mm呢。
我说是真的,哎,你是我的启蒙老师,可没有一点老师的样子啊。
程华就呵呵地笑。
程华是男性,却取了一个女性的名字。不过他的身上没有女性的造作,我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的阳刚,而是他眼睛里有和我类似的伤痛的痕迹。
程思浓告诉过我和江杰,他的哥哥曾经受到过爱情的打击一蹶不振过,所以毅然放弃在都市发展的机会来到故乡这地级市里的大学教书。
我和程华像朋友一样知无不言,也经常开玩笑。程华其实知道我和江杰的事情,也知道我和他妹妹的微妙关系,但是他什么也不说,连一点暗示也没有,我很奇怪。
我告诉程华,即使读完研究生毕业以后,我无论如何也要回到我的城市的,我家就我一个独子。
理解,程华说。
短暂的疼痛换来长期蛰伏的忧伤,我开始重新想用文字忘却伤痛,忘记过去。
我把绝大多数的时间放在图书馆里,放在网络上,我不想这一辈子再因为感情使任何一个人痛苦,也不愿意自己痛苦。实在没有事情的时候,我就去徒骇河畔。
这条历史已逾四千年的河流已经没有了当初令徒为之惊骇的惊涛骇浪,平静,安详,波澜不惊。绵顺的河水在宽宽的河道里平缓流淌,像一条银白的玉带蜿蜒北去。
我习惯沿着河岸走,这样有一种融入潮流和人生的感觉。每一次的曲折和峰回路转,每一个脚下的坎坷,都有一种随遇而安的满足,即便失败,也有“天欲亡我非战之罪”的命运的安慰油然而生。
星期天,我就在大街上到处转来转去,到胭脂湖畔,到光岳楼前,或者去铁塔。我坐着一元钱到达终点的公交车在城市里穿梭,手里捧着一本书,郭敬明的《最小说》。
程思浓和她的男朋友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她的男朋友是大一学生,本市人,高大英俊,很阳光。他们在学校荣登“全国高校大门排行榜”的二十八根柱子下追逐,接吻。我心里酸酸的,和程思浓的男朋友相比,我不免自惭形秽。
我在校园里看着两个人亲热地从我面前走过,看着他们在假山前合影,深吸一口气,长长地吐了出来。
七
大约是在元旦前的几天,江杰约我晚上在体育场见。
我不敢相信。
尽管我一直不愿意见江杰,尽管我不会主动找她,但我做梦都想她在一个突然的时刻找到我。她邀我,我故意去的很晚,迟到了半个小时。
江杰对我憋了一肚子的火,不是因为迟到的事情,是因为程思浓。她可能知道了程思浓男朋友的事情,就骂我不是男人。
我冷静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江杰说:
你应该知道,程思浓是真心诚意喜欢你的,你个傻家伙,你为什么要放弃?!
我掩饰着表面的平静,我在自己心爱的女人面前说我知道,不过我习惯了孤独,很难改变。
江杰不认识我似地望着我,刚才吼叫质问的动作滞后,和她的表情不合时宜。
黑夜,漆黑一团,没有月亮。在体育场上锻炼的人还是很多,我真佩服他们是哪里来的那么多的活力让他们生龙活虎一般。我意识到自己缺乏足够的锻炼,在单杠上坚持着做引体向上,偷偷地观察江杰的反应。
汗水从额头上沁出来,胳膊的肌肉开始酸软无力,我还在支撑着,用意志支撑。江杰还在哭。
江杰像是提醒着告诉我: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说我知道,我比谁都知道,可我能想象我还生活在以前的环境中。
那一天,江杰手里拿着一本书。借着点燃香烟的微弱火光我看清那是余华的小说《兄弟》。我对她有这么一种欲盖弥彰的姿态嗤之以鼻。
我也不是想吹毛求疵,至少我现在写不出这样的小说,这本书不好看,我认为。这小说就是为了迎合现代人的阅读的方式而写作,还运用了商业运作上常用的吊胃口的写法。当然,余华写作的技巧成功了许多。
你知道吗?我为你偷偷流过多少次的眼泪?江杰说,像是我伤害了她而不是她伤害了我。
我回答说,其实我很喜欢余华,余华前期的作品和现在的作品我都喜欢。我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见你带着余华的书,我就本能地产生抵触和烦感,我现在在读何大草的小说。
跑题了,其实你应该知道,你没有理由来劝慰我,爱不爱程思浓是我的事情。
难道说,你对程思浓一点感觉都没有?
可能,是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失去了自己最爱的女人。
我的口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江杰望着我。
我估计江杰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只是黑夜里随着脚步的移动,我无法根据模糊的面目表情做出准确的判断。
走出体育场,我想我们的又一天又要结束了。
江杰欲言又止,告诉我,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赌气或者一时冲动伤害任何一个人,那种滋味不好受。
江杰说完,扭身就走,越跑越快。
我站在原地,思想追了出去,身体驻留原地。
只要你过的好,那就足够了。我在默默地祝福。
晚上,回到住所,和同学们在客厅聊天,看着男男女女的欢畅说笑,我终于鼓足勇气给江杰打了分手以后的第一个电话。我只问了一句话:告诉我,你过的好吗?
江杰说我过得很好,很好……说着说着,她在电话里已经泣不成声。
八
放假了。
元旦放假之前,我把写了整整一百多页的信让人给了江杰,我在等待缘分的奇迹出现。
随后,我和人打了一架。具体打架的原因是因何而起我记不起来了,反正是为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情。不过,在争执的过程中,对方提到了那个我不想了解也不愿意了解的组织部长的公子,就是江杰的男朋友。他好像很牛逼,所以才被抬出用来震慑我。
不提这倒也罢了,他人一说到了江杰和江杰的男朋友倒惹激怒了我。我暗地里攥紧了拳头。他还在得寸进尺地说江杰的男朋友和和江杰在一起也只是玩玩而已,逢场作戏,借以刺激我。他也知道我和江杰原来的关系。
他一点也没有意料到危险的临近。我默不作声,没有轻重地一直拳击了出去,打塌了他的鼻梁。
鲜血泉涌,伴随着他的身体重重地后仰在半空划出扇面的形状。
随后闻讯赶来的他的老乡和朋友纠集在一起,为首的当然是那组织部长的公子。他们掂着木棒和适手的家伙来寻仇。
学校里当时已经放假,没有人额外地管这闲事,我势单力薄,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只好跑到了四楼的走廊上。
我没有勇气越过栏杆跳下去,也不值得。
眼望着楼下人群的躁动和尖叫,听着楼梯上传来的杂乱无章的脚步声,我把心一横,咬牙切齿地脱掉了上衣,勇敢地迎上去……
等我伤愈能够来到徒骇河岸的时候,已经是十冬腊月。
江杰一直没有给我回信,于是我决定放弃考研,而是参加了国家的公务员考试。笔试考了八十分。
江杰的成绩也不理想,但是她有恃无恐。我知道她并不高兴,她想着自己能够如愿以偿地考上。这一点,从她眼神里就可以看得出来。
程思浓还是那么快乐,每天都像一只出笼的小鸟,往返于家庭和书店。她和程华在我住院其间去探望过我几次,我以为她会一个人来,她却带着她的男朋友介绍我认识。我在病床上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冲他们挤出微笑。
那时候,我有些后悔。
我的一生就是这样了,再没有任何一缕阳光可以照到心里深处。我开始自暴自弃,好在学校的生活允许混天过日子,直到毕业。
我保持着旧有的习惯沿着河岸走,左手握着右手,左手冰凉,右手温热。
暮霭时分,城市郊区灯火闪烁。我在别人回家的时刻沿着河岸茫然地游走,无依我靠。
我能够想象到元旦前的那个傍晚,江杰坐在火车上回家的情景。她可能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学校里随后发生的一切。
城市郊区的灯火流光溢彩地滑过窗前,依此置换上苍茫的旷野和村庄的景致。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拿着我用两个月的时间写完的一封长信,她想让冷风吹醒自己的头脑,她想努力从苍茫的雾色和灯火中分辨出附近村庄屋顶上瑞兽的形状,她最喜欢这些带有民俗的建筑。
我还估计她眼前什么也不能看到,她的眼前只有我的信。
什么也看不到了,她还是不肯收回目光,目光长久地驻留窗外。她是在思考怎样给我的长信一个答复么?
她为什么连拒绝的答复也没有?
长蛇似的火车在高出地平线的轨道上飞驰,像是穿云破雾地穿越时间和空间。
一个个灯火通明的城市边缘,一个个黑暗中寂静的小镇,一个个人影闪烁的站台,她始终睁大着眼睛。
我一直等待着走出江杰阴影的日子。
躺在病床的日子我在想江杰能够回心转意,那样我可能会重新高兴起来,走到阳光底下。
江杰和她的男朋友还是原来的样子。
我呢?
就像冬日里河岸上这一只被爱情伤害过还在等待着爱情的麻雀,
在河岸边树枝上惊慌地逗留,
沿着河岸走,
不敢展翅飞翔,
惊颤。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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