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没什么好看的。”女人站在窗下自言自语。

一棵老槐树光秃秃的，在这个萧索的冬天苟延残喘。地面上的草枯黄萎靡，很难相信她能在春天如期醒来。草地外边是一道木栅栏，因为很久无人修理，已经是腐朽不堪，只需调皮的孩子轻轻摇晃，就能使它四分五裂。

——窗外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另一扇窗内，一个瘦小蜡黄的小女孩专注地欣赏着音乐。女孩儿瘦骨嶙峋的模样儿看了真叫人揪心。两只小手鸡爪似的。瘦瘦的小腿似根干柴棍儿。头顶上几绺黄的头发，正应验了“黄毛丫头”的说法。她眼窝深陷，看第一眼准吓你一跳，还以为见到个饿死鬼呢。还好，眼睛特有神。真不知道这做父母的干什么去了，这都啥年代了，还有这样营养不良的么？瞧这房子不象穷人家的，倒象是大富大贵的家庭。怪就怪在这里。这是咋回事呢？

门开了。一位母亲模样的女人走进了小女孩的房间。哦，是她！就是那位在窗下看风景的女人：约三十出头，皮肤保养得有光有色。一看就知道不是日晒雨淋的农家妇女，也不象横眉冷眼的白领丽人。

女人见到小女孩，慈祥的面容上泛起母性的温暖。女人说：

“英子，吃饭喽。阿姨做了你最爱吃的。”

敢情这女人不是这小女孩的母亲。英子好似没听见阿姨的说话声，或者是充耳不闻。她依然津津有味地聆听着收音机里传来的音乐。

女人站着未动，她太了解这孩子的脾气了。她是英子的保姆，从英子八个月大的时候开始带她。英子如今快满七岁了，掐指算来，女人带英子也快六年了。日子咋就这么快呢，女人想。小家伙长高了，可身体的健康却是每况愈下。想当初第一眼见到英子时候，那胖嘟嘟的脸蛋儿，熟苹果样的红着；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仿佛在说：瞧瞧，我多健壮，多有魅力！——真是人见人爱呀。唉！女人叹了口气。一切都恍然如梦啊。

“英子，吃了再听，好吗？”女人走过去蹲在英子面前轻声说道。

小英子没有反应。这固执的丫头决心要把这首歌听完。那是一首儿歌。

听：

春天花儿绽

春天燕归来

春天里小伙伴们笑逐颜开

大地披上了绿蓑衣

老树撑开了绿叶伞

我们手拉手围着树儿转圆圈

转啊　转啊

变成了五颜六色的花蝴蝶

转啊　转啊

变成了美丽的红蜻蜓

转啊　转啊

又长高了一圈

转啊　转啊

小伙伴们从儿童变成了美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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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怜的孩子！如果英子能象小伙伴们一样，自由自在地在阳光下围着树儿转圆圈多好啊。”女人自语着。打从女人来到这里，小英子就没出过这房间的门。女人听说英子的父母都是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生了英子后都非常高兴，小英子的到来为这个大家庭带来了无数欢笑。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小英子有次在医院检查时，竟意外地发现她携带了艾滋病毒。当确诊属实后，这个充满欢笑、世人羡慕的大家庭顿时安静了下来。艾滋病是无药可治的，至少目前如此。最要命的是事件一旦公开，这个有头有脸有地位的家庭会变成怎样一幅光景？没人知道，没人敢去想。

小英子被带到这幢不为人知的房子，由一个保姆长年照看着。英子的父母刚开始一月来一次，渐渐地次数少了，到现在是一年来一次。

英子房间里什么玩具都有：中国的布娃娃，美国的布娃娃，各种汽车、飞机------等等。唯独没有的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伙伴。小英子最爱那台收音机。她喜欢听收音机里的儿童说话。她看不见收音机里的伙伴，但她似乎能感觉到那种活泼的气息，她也跟着哼，只是不知道收音机里的伙伴听到没有。她喜欢收音机里那个叫毛毛的男孩。他会唱歌，还能讲故事。毛毛每次讲的故事都能把她逗笑。毛毛的声音也很好听，象什么，小英子形容不出来，但她确定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声音。

女人说，让小英子到户外透透空气、照照太阳吧。英子父母说，不用，要注意影响。女人想说影响就真的那么重要吗，但她没说出口，她这样一个下人是没资格说话的。

小英子终于吃好了午饭。女人帮她擦干净嘴巴，带着碗碟到厨房忙去了。出去时候拉上了门。

收音机里的歌没了，玩具也玩腻了，小英子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斜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春天花儿绽

春天燕归来

春天里小伙伴们笑逐颜开

朦胧中歌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花儿绽，燕归来。”小英子喃喃自语。一股奇怪而强烈的念头涌上心间：我要看看花儿是怎么长的，长在什么地方。小英子霍地睁开眼睛——炯炯而有神。

小英子的房间里插着各种花。塑料的是父母买的，鲜活的是阿姨从外面摘回来的。可小英子从来不知道花儿是怎么长出来的，又长在哪里。“我一定要看看。”心中有个声音对小英子说。

小英子来到窗前——这是她与外部世界交流的唯一“窗口”。窗台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两个小英子高，她能够爬到窗台上么？

小脑瓜快速地运转，大眼珠滴溜溜地转。“一定可以想到办法的。”心中那个声音对她说。小英子将房间所有的布娃娃都搬到了窗前。本来站在沙发扶手上就够高了，可她搬不动。她把那些比她人还高的布娃娃平放，叠在一起。两只小手扶住墙壁，一只脚慢慢地踩了上去。恩，上去了。可还是不够高，离窗台还有一个头的距离。能垫的布娃娃都垫上去了，该怎么办呢？对了，还有被子。小英子慢慢下地来，从床上拖下被子放到地上，然后叠起来，再拖到布娃娃上。小英子再次小心翼翼地踩了上去。哇，好美！窗外比想象的还要美丽。——小英子垫上被子后，终于使她的两只眼睛稍高于窗台，终于看见了一些她以前看不见的风景。她觉得兴奋极了。

女人收拾完了厨房，接着打扫了客厅的清洁。都做完了，她要来看看这孩子了。听不到音乐声，也没传来摆弄玩具的响动，该不是睡了吧？要是睡了，得给她把被子掖好。小家伙睡觉就爱踢被子。

门推开了。女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英子竟然趴到了窗台上。这是真的么？女人看得出小家伙为了不让自己掉下来，两只小手正苦苦地撑着。可还是出现了意外。小英子听到推门声，转头看了一眼女人。女人从那一眼里看到小英子的兴奋。可能由于转头使身体失去了平衡，小英子从窗台上摔了下来。

噢，我的天哪！怎么会这样？女人快速地往前冲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她知道这小家伙的固执。女人想看看小英子能否为了自己的梦想再爬起来。

小英子果然咬牙切齿地爬了起来，揉了揉摔疼的小腿。在这过程中，小英子始终没望女人一眼。

可怜的倔强的孩子哟！女人在心里说。

小英子扯下被子，挪开所有的布娃娃，然后把折好的被子放到最下面，再将布娃娃一个一个叠上去。忙完了这一切，小英子有点喘气。停了一下，她再度开始了征服之旅。她要征服这个窗台，征服自己。

这一次稳当多了。小英子的整个脑袋都露出了窗台。但她仍然不敢大意。她将身子紧紧地贴住墙壁，两只小手努力地抓住窗棍。就算如此，她苦心建立起的“地基”也摇摇欲坠。

这一切装进了女人的眼睛。“我一定要扶她一把。”女人在心里说。她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用两只有力的手托起小英子那瘦弱的臂膀。小英子转过头感激地望了女人一眼。

“姨，树-----树------”小英子激动地叫了起来。

有很久没听见小英子说话了，在女人的记忆中至少也有一个月了吧。

听：

大地披上了绿蓑衣

老树撑开了绿叶伞

我们手拉手围着树儿转圆圈

远方又飘来动人的儿歌。

“花儿，花儿。”小英子指着洋槐的树枝上生出的几片嫩黄的小芽兴奋地叫道。

那不是花儿，是树枝的嫩芽。女人想纠正小英子的错误，可她终究没说出来。

“对，花儿，花儿。”女人说道，“春天就要来了，花儿就要开了。”

“窗外面比屋子里漂亮，姨。”小英子说。

不知什么时候，阳光艰难地拔开云雾，由窗棂挤进了房间。阳光洒了小英子一脸，洒了女人一脸，那明媚的颜色灿烂如花。

ps·写这篇的时候正值温总理发表讲话，说要为艾滋患者提供免费救治．作为一个普通的老百姓，真希望这些饱受病患折磨和世人歧视的人们能够获得新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