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个典型的乡间老人。两个月前,他的生命就象他吐出的烟圈一样消失了,只留下了他的一个烟斗作为我对他的念想。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的烟斗最初是一根约有一米来长的手指粗的竹管。每当我们兄弟几个调皮的时候,父亲就会拿出他那长长的烟斗说,当心我拿烟斗敲你们的头。马上,我们就会老老实实的了,虽然他的烟斗从来就没有落到过我们的头上。
邻里乡亲互相串门是经常的事情。只要家里来了抽烟的客人,父亲就会叫我捧出他的烟斗,填上他亲自种的旱烟,让来人品尝。在袅袅的烟雾中,他们说古道今,讨论收成。其间,我也听得了许多的民间传说,名著故事,也朦朦胧胧地明白了一些稼穑的艰辛和做人的道理。
由于特殊的时代原因,加之我们兄弟姐妹多,尽管父母亲日夜辛劳,贫困还是纠缠着我们。即便如此,书是不能不念的,父亲常这样说。一次,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读中学的二哥从学校溜了回来,说是不读书了。父亲用烟斗重重地敲着桌子问明原因,接着又轻轻地敲着二哥的头,再也不说一句话,然后就是紧紧地吸一阵烟。当然,最后二哥还是被父亲用烟斗“赶”回了学校。后来,二哥在学校得急病死了。得到消息,父亲又拿出烟斗颤抖地吸起来,而里面却没有一根烟丝,只有泪水无声地滑落。
时光流逝,哥哥姐姐独立门户,我也大学毕业离开了家。每逢回家,我总是给父亲带点金白沙、芙蓉王之类的烟,意思是帮他改善改善。然而,每次回家,我都发现那些烟原封未动。我问他原因。他说,不习惯,还是旱烟来劲些。其实,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用意呢?于是,我就不再给他买烟。不过,家中光景改观了,父亲也换了一个铜质的水烟斗。
每次离家回株洲,出门时,父亲从不送我到门前的小路上。但是,每次我都看见他蹲在屋檐下,呆呆地抽烟,一直到我翻过对面的山梁,也不见他进屋去。于是,那样的情景常常出现在我的梦里,震撼着我的心。
岁月在父亲的脸上刻下深深的痕迹,父亲的健康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我打电话让他到我家里住上一段时间,顺便给他检查检查身体。父亲犹豫了几天,才终于下了决心离开他生活了70多年的大山。父亲来了以后,我给他准备了一些上好的白酒和纸烟,可是父亲只喝酒不抽烟,显得很拘谨也很寂寞。只有我的女儿缠着他讲故事时,他脸上的皱纹才舒展开来。过了半个月,父亲就提出要回老家去。老家离这里有千里之遥,父亲来一趟不容易,我就不肯。父亲说:“我在你的家里抽旱烟,乌烟瘴气的,对你的媳妇儿和女儿不好呢!”我无言,父亲就这样执意走了,再也没到过我的家。
现在,父亲永远地离去了,只留下他的那个烟斗在我的橱架上。每当我看见它的时候,就仿佛看见了我那一样有着古铜色皮肤的父亲。父亲的坚强,严格,热情,节俭和关爱他人的品格也深深地影响着我,成为我闯过一个又一个人生关口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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