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

她想父亲给她取名字的时候，命运的女巫一定在暗暗讥笑。因为，她这一生的思都走不出感情的旋涡，而在旋涡的中心，兴风作浪的就是杨----一个她视如生命的男人。

她本是飘零在天空的一滴雨，她的热情无端地惹起了他这一粒尘埃。然后，她翩翩落下，化为另一粒尘埃，和着他的反反复复，一起沉沦在尘世的风风雨雨。

三年前，那场潇潇渺渺的冬雨。她从树影密匝的9号教学楼上完《流体力学》出来，才发现黑漆漆的夜流泪了，自己没有带伞。环顾四周，一个熟悉的身影都没有，寝室的姐妹们都嫌天冷逃了课。

思无奈地吁一口冷气，抱紧课本，咬咬牙冲进了细细密密的雨幕里。冷风吹动着她的短发，她像木偶一样只知道向前迈步子。

“等等。”后面有人在叫，思没有回头，她认识的人不多。

忽然，她觉得雨停了。仰头发现多了一把雨伞，旁边多了一个高高的男生，头发湿漉漉的，紧紧贴在宽宽的额头。苍白的脸颊挂着零星的水珠，手里高高地擎着雨伞。他喘息着，在冰冷的路灯下留下了飘渺不定的团团热气，夜刹那间变得温暖。

“看你没有带伞就跑，叫你也不回头。我就急急的追上了！”他笑着解释，好象老朋友一样。

三生石旁，有他陪伴刻下幸福吗？

思的心突然跳的很厉害，她对他的好意显然有了更进一步的推测。爱情来了，在她没有准备的时候，悄悄出现。大二女生的心思是满壁怒放的蔷薇，而他恰是一阵徐徐的风，温柔地掀起了她情窦初开的猎猎波澜。

他就是杨。

他们很快走在了一起，形影不离，是一个鸡蛋壳里的双黄。思在杨一辈子的山盟海誓里把杨放在心中第一位置。在年轻梦幻，风花雪月的校园里，她爱他已经到了地老天荒。爱情的烈火让思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不到两个月，他们就在校外租了房，过起了甜蜜的小日子。看起来，似乎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周末的早晨，杨下楼买早餐，思赖在被窝里看小说。

咚，咚。

是杨回来了，思想。她掀开被子，扔下书，心花怒放地了开了门，“怎么这样快啊？”她笑着问。

门外不是杨，而是一个怒气冲冲的漂亮女生，眼眸像玄冰，兹兹地渗出丝丝寒气，还携了无限的鄙夷。如墨的黑发飘在胸前，有一小缕被风吹到了嘴角，她也不理一理，就这样用嘴狠狠咬住。思倒吸了口冷气，全身鸡皮疙瘩直往外冒，微笑早就冻僵在嘴角。

“你敲错了门吧？”思尴尬地问。

“错？”女生直盯盯地看着她说，“走错的是你！”

“怎么会？”思被她看的心里发毛，抬手想要关上门。女生向前一步，用力一掀，思被她震得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吗？”思火了。

“杨呢？”女生不客气地自己坐了下来。“他脚踏两条船，你知道吗？”她冷笑。

“我凭什么相信你？”思不甘示弱。

“不信我？”女生几乎是尖叫着哼出三个字，她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虫子的冷漠眼神扫视思。“我和他在一起差不多一年，我都怀孕了。”泪从她黑漆的眼眶涌了出来，烫伤了她清秀的面容。她的脸庞失去了冷静的锋芒，扭曲抽蓄着。

思愕然。

门口杨焦急的脸庞一闪而过。他见两个女生都在，知道大事不妙，就想先避避。思和女生同时冲了出来，拦住了杨。

三个人。杨被思紧紧拉着，矗立在屋子中间，另一女生坐在凳子上，仰头看着杨，眼神千变万化，最终定格于愤怒。

啪啪。

女生倏地站起来，左右开弓，扇了杨两耳光。

“我们怎么办？”她冷冷的恨意延续着凌人的气势，看得出她不是来找办法的。而是来找报复的。杨理亏，搭着头，不说一句。

泪静静地流在思的双颊，爱情原来不过如此。她无话可说，扔下呆着的一个和嚣张的一个，跑回宿舍，捂着被子嚎嚎大哭。

从此，她不再理杨。然而，事实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害怕，肚中模糊的血肉像定时炸弹，恨不能将它抠出来，她不得不给杨电话。

“为什么不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杨苦涩的问。

“我们在情人湖见面，见了再说。”思挂了电话，整了整乱蓬蓬的头发搓上滋润唇膏，走了出去。

冬天的阳光洒满了世界，明媚里却感觉不到丁点温暖的气息。轻描淡写的风吹皱了一波又一波，闪闪磷光仿佛是耀眼的钻石，一湖金碧辉煌。思几乎睁不眼睛看这一切，她手足无措，肚子里的秘密似乎大白天下，她该怎么活？

思僵硬地坐在湖石上，杨从草坪上穿了过来。

“我以为你恨我。”杨喏喏地说，脸上的苦笑被风裁剪得支离破碎。思神经地护住自己的肚子，泪水决堤而下。

“她曾经是我的女朋友，她也真的怀孕过。“杨说，眼睛里有几分诚恳，思的心都冻住了。

“我们以前是很快乐。但是后来她背叛了我。我发现她和另外一个大四的男生在校外租房。”杨自嘲地笑了。

“你们的故事有完吗？”思什么都愿意相信。其实，发现怀孕的那一刻，她就没有办法不原谅杨。她需要一个人共同面对人生最大的疑惑和害怕，她才大二，不能让家人也不能让寝室的任何人知道自己怀孕的事。

“我和她说清楚了。”杨轻快地回答。“我原谅了她，因为一个女生为你怀过孕，无论怎么样，她也爱过你。”

“什么？”思绝望到了极点。

“你听我说完。”杨拉过她的手说，“我和她早就分手，更本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真的？”思抬起头，泪眼里的快乐掩盖了绝望。

“是的。因为我喜欢你啊。”杨说。

思安心的笑了，他们重归于好。怀孕的事很快过去，思悄悄地打了胎，休养了一个周继续上课。杨的温存在思的困境里是救生的良药。思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离不开杨，她每走一步都为她和杨的天长地久作打算。

日子渐渐远去，湖水依然碧蓝。湖边的纤纤柳丝却绿了一回，枯了一回。杨毕业了。他选择在家乡的民办英语学校做老师。

思一有时间就到杨的家里，但杨的妈妈不喜欢思，传统的小镇妇人对他们的行为咬牙切齿，总责怪思带坏了杨，害的自己儿子如此没有出息。思憋着一肚子的气，不能发作，只得自己咽下去。学业渐渐跟不上，连英语四级也过不了。看着同宿舍的云，年年拿奖学金，还轻而易举地过了英语六级和计算机二级，心里真不是滋味。但一想到杨，她就胜利地将所有人比了下去。她有他，这一辈子就无憾了。

杨告诉思，校长为了扩大学校的影响力，准备换学习的标志和进行一系列的宣传。但是广告公司费用太大，所以希望找业余的帮手。思恰好是学设计专业的，但自己没有实践过，怕做不下来，影响了杨在校长面前的形象，就没有满口答应，只是说考虑考虑。

晚上关灯的时候，思和姐妹们说起这个事。大家兴奋的认为值得一试，当即做了安排，云做标志和广告计划书，其他的就上网找资料。

一周下来，方案就搞定。但大家都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能被接受,公关就由思全权负责。思想给杨一个惊喜，带着方案悄悄找到了杨的宿舍。

到了门口，思暗里呵呵笑着，把方案从包里拿出来，藏在身后，这才敲门。

“叮咚，叮咚。”思拿出方案，在杨的眼前乱晃，“这是什么？你看，你看！”她笑得憋不出气来。

“杨，把白菜洗好拿过来啊！”厨房里飘出一句快乐的命令。

思头轰的一震，她立马准备冲进去，却被杨拉进了卧室，杨随手关了门。

“她是新来的老师，天天和我一起吃饭而已。”杨无奈的说。

“你不愿意和她一起吃饭的，是吧？”思挑眉说，“那我告诉她，让她以后不要烦你。”

“不要生气。你就算要说也得心平气和，就算给我面子了。”杨揽了思的腰，诞着脸笑着恳求。

“杨，白菜呢？”房门被打开，一个短发俏丽女生手拿洗菜盆，惊愕地大叫一声，随即尴尬地笑了：“不好意思！”她眼珠一转，抿嘴一笑，轻轻带上了门。

这是个机灵可爱的角儿，思感到了压力。

“你不许和她一起吃饭了！”思警告杨。

杨满口满心的答是。

思拿出方案，杨高兴地吻了又吻她。

方案被校长接受，大家各得其所。报酬不是很多，但足够四个女生大吃几顿，而杨在校长心中变成了得力助手，意气风发。

思却受了大家的影响，准备到广东锻炼自己。虽然杨让她很牵挂，但这趟去广东不过是实习，最多两三个月而已。万一杨有什么变化，她还挽的回，但她更愿意相信杨。怎么说，她为他怀过孕。他们之间不仅是爱情，还有血脉亲情。她希望这些就像是护体神功，可以保住他们的一生一世。

第二年的春天，等不到元宵的热闹，在零碎的爆竹声里，思南下了。

这个她梦寐以求的世界，在她下火车的那刻以夜的黑和抢劫人的无情迎接她。她包里的钱被洗劫一空，还好行礼箱还在，大多的钱也还在。她吁了口气，联系已经到了顺德的云

，她的手机已经关机。思瑟瑟地在汽车站坐了一整晚，第二天直接到顺德，云到车站接她。

思和云来到伦教小镇河边，穿过最旧的小铁门，便是云的析息之所。院子弥漫着冷冷的腥味，潮湿的坝子下就是污水河，河水正高涨着，上面漂浮着的浮萍，全挤在河边像绿色的岸。

云介绍着简陋的屋子，眼里有些疲惫。是的，一向骄傲的云也只能在这样的破屋里等待命运的裁决。思和云有了种共患难的感觉，这就是友谊。

两天后，思去了汕头。她进了家私营企业做产品设计，工资不高。她很满足，能在实习期找到有工资的工作已经让她非常高兴。杨说他在学校工作很顺利，还有机会升职。思特意买了啤酒一个人自斟自饮，庆祝两个人的快乐。

忙碌中，杨的来电少了，思因为工作忙也减少了和杨的联系。平淡而沉静的生活恢复了现实的面目。思很喜欢海，选了个周末到港口玩。

海风吹来了海的腥味，也吹来垃圾腐臭的味道。海水不是碧蓝的，混杂着黑漆和鲜白的垃圾。仿佛是陈旧肮脏的围裙滚边，想象中一眼无际的视线被远山和薄雾挡了回来。天阴沉沉的，海忧郁着。思很失望，但她既兴奋又调皮地对杨说：“我看见海了，可惜只看到了它的脚。大概长了脚气，非常不雅观！”

离毕业答辩的时间越来越近。5月初，思决定回到繁花正盛的学校。当然，她更想念杨。距离隔开了他对她的依恋，她怕别的女生趁机而入占据了杨的心。因为杨太情感化，他曾经说，一个人住宿舍很孤单，看见别人双双对对很羡慕。

回到熟悉的地方，思才发现，杨的大门依然为隔壁的女同事畅开着。当思开门时，女生正在厨房快乐的忙碌着，杨懒懒的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思怀疑自己不小心闯进了别人温馨的小家庭，炒菜的香气让她窒息。

“你回来了？”杨惊愕中不知所措，“不是说在学校休息两天才来吗？”杨对思的出现毫无防备，这就是真实的他。

“谁来了？”厨房的女生探头问，见思沉着脸，反而微笑着大方走了出来，“杨他真不会照顾自己，特别是你走了之后。”她说。

“我知道怎么照顾他的。”思冷笑，“还真得谢谢你，我也知道怎么炒菜的。”

“你累了吧？”女生拉住思的手臂说，“我去炒菜！”

“我和思出去吃饭。”杨拉了思的手，回头对女生说，“你自己吃饭吧！”

思没有说话，和杨一起到了个看起来还干净的小饭馆。街对面是一间俗艳的理发店，理发师们奇装异服外加各色各样夸张的头发，让整个理发店晃如原始森林。而森林里却不协调地唱出了伤感情歌，那首朴树的《傻子才悲伤》。

“你们在一起了？”思扬眉，心痛隐藏在眼眸深处。

“没有。”杨为思倒了一杯茶，俨俨的茶水在杯子里不停的摇晃，像思摇曳的心。而杨呢？他好象若无其事，他真能耐。

“那你们怎么了？不可能什么都没有！”思冷笑。

“我对她有好感。”杨说的那么的坦然。思恨他这点，从来出格和背叛都不隐瞒，仿佛那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们没有发生什么，到现在为止！”

“我不知道怎样说服自己相信你。”思拿起茶杯，心里的不愤从手臂传到了十指，茶水洒了一片。

“真的，如果我做过什么绝对不会向你隐瞒的。”杨说。

“为什么要这样？”思问。

“一个人太孤单了。有人关心照顾你，你能拒绝吗？”杨原来有理由的，思气结。

“一个人？孤单就可以这样吗？爱情不是男人哄骗女人的借口，也不是男人伪装真诚的面具。”思愤而流泪。

“可我们是同事，随时要相处的，怎么能那样的绝情呢？”杨的辩驳显露了他的爱情的真实看法。思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认错了杨，可是走到这一步，她除了挽回杨的心思，什么都无能为力了。

“那我们结婚，毕业后就结婚！”思坚定的说，杨沉默了。

思想，只要自己和杨在一起。他们之间是不会出状况的。

他们俩都是良心和传统思想笼中的一对鸟，他的良心要他对思负责，他的多情会因为思的存在而减少发生的机会。

思则是把心身和一辈子都给了杨。她的未来不是事业也不是家庭，而是杨。没有了他，思还能谈及家和未来吗？她摇头，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她的一辈子和杨的一生打了死结，永远都不可能解开。

思在做毕业论文的同时联系了以前工作的公司，投了杨的简历，希望杨能和自己一起到广东。但外贸部并不招人，思放弃了在广东的工作，留在成都。在邻近郊区的太平村租了个小房间，准备在成都找工作。

成都的郊外，连报亭都没有。每天早上，思辨认着卖报贩子变异的方言吆喝声，追去买报纸，查看招聘信息。

盆地的热，仿佛是蒸汽一样薰烤着人。思转辗难眠，当她睡的正香的时候，忽然感觉手臂冰凉，她惊恐的坐了起来，手下一片湿润。外面下着瓢泼大雨，闪电闪烁着雪白的光辉从窗外射进来，好象是要分割黑的世界。思心里很害怕，开灯发现床上湿了很大一块。天花板上雨滴兀自不停的往下落。思再也睡不了，拥着被子捱到天明。

第二天，她找房东把屋子休整了一下。

杨的工作突然陷入了绝境。本来升职有望，一夜间和校长闹翻了脸。杨来到成都和思一起找工作。

有杨在身边，思安定下心来。但一个多月过去，还是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积蓄也所剩不多。思担心自己找不到工作，后悔留在成都。

杨在一周后到一家翻译公司上班。因为工作，也因为钱，杨和思大大小小地打战。杨打她，她就赌气拿刀割脉自杀。她无法忍受杨的冷漠，把他赶了出去。但第二天又在公司把他找回来，她永远无法把他赶出心里。

思一直嗑磕碰碰，每次工作刚到试用期就被辞退。从毕业到找工作，又从找工作到失业，思疲惫不勘。杨把和思同居的屋子当成了蜗牛的壳，他和思已经没有了激情。仿佛沸沸扬扬的落花后，枝头并不结果，反而是空空而已。在万千森林绿树里，平平淡淡的描画着生命的痕迹。思灿烂的未来提早迎来了颓废期，两个人习惯了在一起，所以才不曾分开。但思知道：

他们的爱情受伤了，生活感冒了·

人生应该怎么走?

思思考着，她仍然在规划着未来。

两个人的未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