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圆圆的闪着凉意的井,在它四周种着茂盛的桑榆,叶荣叶枯了一载又一载,井边的提水人老了一辈又一辈,井依然默默地矗立在地上直至地底深处,供应着四方的乡民汲取着地底不竭的甘泉。不愿做井底之蛙的人们,忍痛离它而去,在外面奔波打拼,无论在外的日子多么舒适,心灵深处都有“背井离乡”的伤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游子们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魂牵梦萦地望着井在的方向,念叨着,怅惘着……唐代著名诗人李白就是思乡人中的著名代表。
“井”字即井台上的四根木框架的象形字,不知道是哪个聪明的学者上下求索,最终还原了李白“床前明月光”中“床”即“井”的本来面目。感谢他让我们更贴切地理解了这首千古名诗。在古代,井是古人纪念家乡的一个重要景物,身在异地的李白,面对着披着溶溶月光的井栏,他难免会想起故乡里相似的水井,想起在井边打水的那个高挽云鬓,一边擦汗,一边拔绳的柔美女人吧?
人们可以不吃饭,但不能不喝水,走路的人口渴了,向汲水人讨一碗水喝,原不过分。一碗清水,能让赶路的人忘了疲惫,感念着给水喝的人的厚道,连带着会感激这个有井的村子的友善。
有这样一个传说:一个口干舌渴的走路人,正要把农妇刚提出的一碗水一饮而尽,微笑着的农妇扬手把一撮麦糠扔进了碗里。他眉头一皱,但口渴得难受,只好用牙齿蔽着碗面漂浮着的糠皮,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啜下,喝干后,擦了擦湿漉漉的嘴就离去了。他难以抑制心里的气愤,一生走南闯北给人相面、看风水的他,故意对着迎面走来的人说,“这个井边有棵大桑树的人家,井位置不好,要是不迁到院子的西面,不出一年,会有血光之灾。”
两年后,风水先生无意中又走到这个村庄,对着一家高门大院愣怔的时候,门开了,上次给他麦糠水喝的农妇一身珠光宝气地出来了,见到他,略一思索,就兴奋地拉住他如见亲人,感谢他上次临走时所授天机。现在她的儿子考上了状元,光宗耀祖不说,还给翻盖了房子,置买了很多良田……
风水先生好是纳闷,他原本是为了报复她,故意给说的坏主意,怎么成了这个结果?就问农妇扔麦糠的缘故,才知道农妇是怕走得浑身冒汗的他一口气喝下去这井末凉水,伤害了身体,情急之中撒了麦糠,以减缓他喝水的速度!
风水先生叹道:“人有好心,天有感应,不信不行啊。”
井的位置看来不重要,重要的是拥有井的人的良心要放正啊。
“吃水不忘挖井人,”这句与井有关的话,除了教我们不能忘本之外,还暗含井难挖之意。“临渴挖井”已是来不及的事了。《康熙字典》说,“穴地出水曰井”,意思是在土地上挖洞穴,一直挖出水就是井了。在工具简陋,仅靠镢头和铁锹的年代,凿一眼井并非易事,不亚于盖了新房子,算得上是一个大工程。清晰地记得在我小时候,年轻而倔强的父亲,在家境贫寒的情况下,为了节省下招待人的费用,就决定和我母亲两人挖井,当他俩合力挖出一个团形深坑时,父亲就跳下去。等他把一锹一锹挖好的泥土,装满一箩筐时,就招呼在井外等候的母亲,用绳子拽出去。一尺,一尺……原来我认为,只有油绿油绿的青苔,才能不声不响、粘滑粘滑地丈量着井的长度,但也总怀疑它的足迹是否能延伸到清流的底部?这是一种诗意的猜想,其实最能知道井深的是那艰辛的挖井人啊,父亲就是这样一步步地往地底探索,一直到挖出水时,他才攀援着冰凉的井壁,歇歇爬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在离井口还有一米多高的时候,他坚强的臂膊,却再也没有了支撑自己向上跃的力量。是母亲,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死死地抓住粗大的绳子,和缠绕着绳索的大树一起,奋力拉出了父亲,见到阳光的父亲,却无力睁开疲惫的双眼感受这久违的照射,一下子瘫坐在狼藉一片的井沿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苍白的额头上,滚动着一颗颗豆大的汗珠。
当汩汩清泉,在阳光下闪着金光的时候,我们围着它载歌载舞,我也牵着小桶,在里面晃来晃去,却怎么也不能把摇摆不停的桶,按进水里,有一种“绳长莫及”的感觉,母亲赶快接过,教我打水的方法,原来不是随便就能打出水的,弄不好会把桶掉进去的,就这样绳子在母亲身后越甩越长,母亲的脸越憋越红,晃悠悠的水桶就哩哩啦啦着水点子出来了。
有了井,就有了生活,生活可以苦一点,没有井是不行的。井是人们衣食住行必不可缺的物件,吃饭,喝茶,洗衣服,饮牛,喂猪,哪样也离不开井,所以嫁闺女先看男方有没有井,那时我的一个姑姑因为事先只看重了姑父的高大英俊,没顾上注意井,所以她嫁过去后,我们都很少去她家,路远是一个借口,不单他家水源深得打不出井,整个村子也就在村中央有一口辘轳井,每天排队摇水就是头等大事,遇到夏天用水量大的时候,白天水都抽干了,隔了一夜的浸润,才又有了救命的水,大家天不亮就去排队,去得晚了就只好等明早再来。那场面紧张得像打仗一样。看着姑姑姑父轮番被扁担压着的趔趄的背影,我心里沉甸甸的。他家的洗脸水常常连盆底都盖不住,全家人洗后还舍不得倒掉,用来喂猪,种地也是“望天收”,所以在我幼年的意识里,远在我们西边方位的姑姑家,荒僻干旱得犹如大西北一样,而干旱比贫穷更可怕。
人们就这样喜爱着井,敬重着井,还用眼来做井的量词——“一眼井”,是否井是村庄的眼睛、大地的眼睛?是否井像眼睛一样清亮,人们要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它?我不得而知,但它的确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在春节里,我们会在井口处放上自己做的萝卜灯,除了让整个院子和井充满祥光、瑞气之外,还有让井水四季常有、常清的祝愿。
我很喜欢那个具有丰富想象力的吴承恩,他说海底深处有龙宫,有不可一世的老龙王,他还说方寸之间的井底有井龙王,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井龙王能暂保阳间受屈的国王肉身不腐,等待西天取经的猴子路过,实在是给了深不见底的井下,一个美丽浪漫的空间,比让那些“背叛纲常”被迫投身井底的古代女人,给人更美好的联想。善良的井龙王尚能给屈死的人以关照,一些井外“执法”的人,怎么能把柔弱的女人推下去,独自去背负不忠、不贞的恶名呢?在那些年代,世上没有一方净土,所以遭了不白之冤的人,万念俱焚,只想离开浊世,到没有污染的井底,寻找自己的归宿。《红楼梦》中的金钏被王夫人撵后羞愧难当,为了证实自己的清白不是也投井身亡了么?其实水井无言,除了被动地吞下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之外,又能证明什么呢?我们为之叹息。而我村上那个杀了人后无处逃身,后投入东地的大机井而死的书建,却让全村人痛恨至极!警察把他给打捞出来后,人们压抑着恶心,用两台大机器整整往外抽了四天四夜水后,井里才没有那肮脏的油花花。那段时间正好天旱,家里的井都出水不足,但人们宁可让庄稼干着,让家里的水欠巴着,也不再去里面打水了。井,是神圣的,是纤尘不染的,可以映照艳阳、朗月、明星,岂容龌龊之躯玷污?
最让人叹为观止的是,能把革命工作在《第比利斯地下印刷所》的井里展开的斯大林和罗斯托马什维利他们,挖出的这个17米深的水井货真价实,放下吊桶就可打水。但是,沿着井壁上的脚窝向下,在离水面2米处会发现一条l·25米高的秘密隧道,他们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了大量秘密的地下工作,等“鬼”发觉后,革命烈火已熊熊地燃烧在俄国的整个原野!这个井,具有永久的纪念价值!
一些具有人文价值和观赏价值的更是枚不胜举。便利的自来水取代井的今天,井台木框都消失了多年,除了一些著名的井,如山东曲阜四大古名井“扳倒井”、“孔宅故井”“陋巷井”、“孟母井”等名扬天下,成为水文化中独树一帜的奇葩之外,许多井都被填封了,但井的世界里,几千年丰厚的底蕴,怎能被遗忘?
本文已被编辑[帘外落花]于2007-1-11 21:30:3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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