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瞬间。

鉴于他临终的超凡魄力和视死如归的浩大精神，鉴于凡人对死亡无法清晰的认知，谁都不愿意真实地叙述他被害的场面。触目惊心的事情往往如此，带给人们的只有敬畏。这是人与生俱来的本性。但是，如果这一声断裂不是当今社会最凄惨的瞬间，如果这个瞬间没有得到世界最善良者的眼睛的悲怜，那么，一切都一如往昔，忽略不计，甚至可以让发生在老人心中的各种幻象永远埋没在这个瞬间里。但这样的事情顷刻发生，他的灵魂经历的这场震荡，岂止只满足于人们的敬畏？

人为的力量，可以随便戕害一棵树。假如这棵树的寿命还有十年，那么，自从被戕害时起，直到绿叶和枝条失去最后的生机，十年的历程就会浓缩到几天或者几个小时。可想而知，植物在短时间里用过度蒸发和过早枯萎的速度，不知道要快过十年历程的多少倍。

老人的奇异梦幻，也是这样发生的。原本会一点一点地衰老死亡的机体，迫不得已地在瞬间走完后面的历程。

骇人听闻！是的，老人的细胞，老人的每根神经，老人健壮的肌体，老人的骨头，甚至老人的头发、胡子，凡是属于老人的，也必须立刻从平静自如中猛地惊醒，一下子。随着绞绳的突然勒紧，随着老人脖子的突然断裂。老人的绿叶和枝条，不得不发生天翻覆地的突变。这是生命体应有的反应。一秒、两秒……·这一刻，每一秒的骤变都要用年来计算。

三年之前，伊拉克这棵参天大树，如人所愿地被戕割了。那是秋风扫落叶的场面，那时历史罕见的狂风暴雨，这棵大树经历了这场浩劫，枝干、枯叶荡然无存，只有根还留老人的心里，埋藏在伊拉克的土地里。老人最最危难之际，根第一个显现了，从远方的沙漠腹地探出头，从老人幻灭的身体中探出头。千百个年轮，一圈一圈，清晰可辩，中间是个先知的脸，很黑，虽然流着石油般的眼泪，却瞬间长出畸形的树枝。并且很快伸过来，要救走老人。西边有五六个动物，是些豺狼野狗，兔猫狐狸之类的，从懒洋洋的睡梦里一下子睁开眼睛，似带有核武器的本领，辐射光立即喝退了前来救援的树枝。明天是宰牲节了，一个记忆细胞给出一个神经元这个暗示。它们立刻翻卷出红色的舌头，狠狠地刺到老人的眼睛。

刑场里的所有人，只看见老人脖子上留下一道被勒深的沟，两边堆积了红红的伤痕，旋即，发紫。

其实，这个幻象尚未消失之前，又有很多更怪异的景象，挤着扛着扑过来，应接不暇。一个形象摇曳着，又唤起了另一个形象，新的形象不断来临。这些不带任何生辉的场景，愈来愈多，像群山绵延，追逐着另外的群山。

也只有象他，在临终时这样温顺的人，才能够把它们挽留成壮丽的风景，许多人都把这些看成噩梦。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