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水上情缘苍茫一生

发表于-2007年01月11日 早上9:13评论-2条

1.

大年初六出门的人特别多,我没买到当天到重庆的汽车票,却又要赶时间,无奈之下改由水路上。

乘船的人也特别多。我穿了件厚毛衣,好不容易挤到在三楼的舱位时,已是汗流浃背。推门,却只开了一条小缝。门后有个女孩在放行李,好久才把门完全打开。房间不大,放了两张床,学生宿舍样的,分为上下两层。进门的右边是一个大柜子,存放行李;左边是洗手间。柜子旁边放着两张黑色皮革制成的椅子,脚架是不锈钢的,散发着银灰色的冷淡光芒。椅子对面也立着一个小柜子,上面有一台看上去很破旧的黑颜色的电视机。女孩放好行李后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房间里铺了地毯,米黄色的;白底,带兰色小花的窗帘拢在一边;墙壁是白色和米黄色的竖条交错在一起;天花板也是好看的梨子色。

在这寒与暖的交替时节,真分不清是春天还是冬天,一忽儿冷,一忽儿热。放好行李,我起身脱衣服。脱下的毛衣顺手扔在床上,一转头,看见女孩用冷冷地眼神望着我,撞上我的目光后又立即移了开去。我自个儿笑笑,心想,准是这老土的毛衣让她“看不惯”。毛衣是从前的女朋友给织的,橙黄的颜色,看上去便感觉温暖。遗憾的是,这毛衣的式样早过时了,还是上个世纪流行的款式——简单,纯粹的为了保暖,跟时下层出不穷的花样一比,就显得可笑亦有些惭愧了。据说她只会织这种样式,而且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她织好后的每个冬天我都穿着,并到处招摇说:“瞧瞧,我女朋友织的。女朋友!” 尽管她已离我而去,我依然将毛衣好好保存着,并在寒意侵袭时将它罩在身上。在这个换情人如换个毛衣花样的年代,我似个老古董般抱残守缺。也因为缺,我便自怜自爱着,便加倍珍惜着。

2.

船起航了,房间里另外两张床上的人都跑到甲板上看风景去了,剩下我和女孩呆在房间里。 

女孩望着地板发呆,下嘴唇因被牙齿紧紧咬住而变得苍白。她个子挺高,柳一样的身材,婀娜多姿。上身灰色毛衣套一件红色背心,下身一条蓝色的牛仔裤,脚穿一双黑色的高跟鞋。瓜子脸,脸颊瘦削。额前飘着的刘海特别可爱。我总觉得留刘海的女人是很有味道的,象含羞草,把女人的聪明和可爱都用头发遮了起来。一绺一绺的刘海,走路时候偶尔的颤动,犹如飘飞的柳絮儿,轻轻盈盈地就舞出了女人的风采。那种轻盈又似柳丝的孱弱,仿佛不能承受空气之重,被压得弯弯的,令人顿生怜惜之心。

电视机跟我的毛衣一样老土。它大概是上个世纪的产品,功能键都坏得差不多了,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电源开关的位置。女孩就坐在身后,我却不好意思开口问。我站起身来朝房间内望了一圈,最后假装不经意地将目光落在女孩的脸上。女孩抬起了头,却没望向我。她的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我就不信连这个烂家伙也摆不平,低下头继续找,老天似乎故意跟我作对,偏不让我得逞。我急了,伸手一拳重重地拍在电视机上,没想到背后却传来女孩脆脆的得意的笑声。我生气地转过头,恶狠狠地瞪着她,她立即止住笑声,畏怯地望着我,似乎被我的凶样子吓住了。我一时倒不好意思起来,便假装咳嗽。

“喏,那个孔-----开关------”女孩眨了眨她那美丽的眼睛,从兜里抽出纤纤秀手,指着电视机右下角那个汤圆大的黑孔对我说。

刚才我也注意过那个黑孔,以为是被哪个捣蛋的家伙敲烂的。我将信将疑地把右手食指伸进去,试探性地按了几下,电视机果然“嘟”地叫了起来。我转头友好地冲她笑,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哥们儿在电话里祝我情人节快乐。情人节?又是情人节,今天便要在这水上度过这没有情人的情人节了。我说:“管它什么节,人家过我也照样过。”其实,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无所谓在水上陆上,倒是这水的温柔能略将心底的那一丝自怜满足。

情人节里的女人应该很高兴吧。我这样想,抬头看女孩,她仍坐在椅子上发呆,蹙着的眉头,好似有无尽的心事锁在那里。瘦削的脸颊此刻竟变成苍白的瘦削。电视机的信号不太好,从那黑色的窗格样的扬声器里流出来的声音便有些沙哑。是满江的《奇迹》:

不知谁让你我相遇

伤痛处含着淡淡的甜蜜

当闭上眼睛把你沉到了心底

才发现聚聚散散

原来是场奇迹

“好个奇迹!”我心想,“连爱情都成了奇迹,那真是人类的悲哀了。”这样想,便觉着情人节是个陷阱了,成了不甘寂寞的男女们作秀的舞台。我勉强笑着对女孩说:“情人节快乐!”她的眼睛一亮,一抹阳光喷射而出,但阳光随即又被乌云遮住了,黯淡下去,没了色彩,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麻木。那一刹,一颗苍茫死寂的心灵便在我眼前摇晃着。我的心好似被蜜蜂蛰了一下。记得给我织毛衣的女孩也曾有过如此的眼神。在我和她分手的时候,她便是带着这冷漠而麻木的眼神从我身边离去的。我们相爱了三年,她就这样毅然决绝地说分手,没有理由,仿佛这世界的任何事情本就没有理由,也是在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懂爱情。我习惯性地用手去拉拉毛衣。身上没有。它正静静地躺在床上。

女孩淡淡地回应道:“情人节快乐!”

3.

天色渐渐暗下,看风景的人们陆续回了房间。女孩洗把脸爬上了床。她在上床,我在下床,我们斜对着。我出了房间到甲板上抽了一支烟,烟火在黑暗中雪亮。长江上的航标灯星星点点地散落在这被黑暗笼罩的世上。我不知道它们有没有情人节,反正此刻是孑立在这冰冷的世界。风很大,迎面扑来,仿佛江洋大盗,趁着漆黑夜色的掩护,肆无忌惮的,要把这世界上所有的烟火都扑灭。我感觉全身发冷,赶紧扔掉烟,逃回房间里把毛衣套上。

女孩侧着身子面墙躺着,雪白的被子紧紧裹住她,那柳样的身材,此刻看上去亦是消瘦和单薄的。半黑色半棕色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雪白的枕头上,好似一颗彗星,尾巴从一片苍白的空间划过,不着一点痕迹。单薄的红色背心小心地依附在雪白被子上,显得更是渺小,亦是那样刺眼。我不敢再看,随手翻出挎包里的《张爱玲文集》读起来。在张爱玲的世界里,我是能得到一些慰藉的。透过她柔弱的文字,去发出同病相怜的感叹。因为同病相怜,便能聚起一些力量,去和掠夺我们的“强盗”斗争。我正看着,女孩的声音脆脆地响了起来。

“喂,你还在学习呀?”

我抬头望去,女孩从被子里探出脑袋朝我笑。其他人似乎都睡着了,听得到均匀的鼾声。她的刘海这时候也乱了,顽皮地歪七竖八地蜷着身子。

“小说。”我回答。

“谁的?”

“张爱玲。”

“你也喜欢张爱玲么?”

“你也是吗?”

“恩。”

“看来我们是同病相怜了。”

“什么同病相怜?------看张爱玲的书读着读着------仿佛进入了秋天,天空飘着绵绵的细雨,空气湿漉漉的,路也湿漉漉的,心也湿漉漉的,一脚一脚踩出的泥泞,怨得很,雨过后却又怀念。”她说着从被窝里爬了起来。“象这窗外的夜------情人节的夜------心似一盏孤灯-------”

房间内的空气变得令人窒息地憋闷,我又想抽烟。舱里装了空调,我只好下床到甲板上去。

烟火在眼前明明暗暗地闪烁着,身后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我知道一定是她跟了出来,犹豫的爱情的脚步声是不难听出来的。我想着她定是跟我一样过着没有情人的情人节,要不,怎不见有人打个电话给她呢。

果然是她。从热被窝来到外面的寒风中,她一下子还不习惯,脚步踉跄着,双手撑住了栏杆,红色背心的一角不服气似的在江风中挣扎。夜空黑漆漆的,听不见水流声,亦不知道船是否在走。她忽然开口,问:“今天是情人节-----你的那一位呢?”

“在娘家呢,什么时候有空就去把她接回来。”我说,装出很轻松的样子,反问道:“你的呢?”

她笑了。看得出来是很开心地笑,眸子明亮并带着天真的色彩。她举起右手拉住额前的一绺头发望着我说:“跟你一样,什么时候有空就去把他接回来。”

她说完,我们不约而同地 “哈哈”大笑。笑声在这漆黑的空气里显得特别地响。服务员从身后走过,她斜着眼睛瞥了我俩一眼。笑过后我们竟都沉默了,仿佛有个东西正卡住我们的喉咙,想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看见她又用牙齿紧紧地咬住下唇,黑暗里的唇色更是惨白。船顶的探照灯忽东忽西,那圆圆的光圈里,时而是三两人家,时而是一座大山急急地逼过来。这光景,仿佛放的幻灯片。张爱玲说:“妙在短——才起头,已经完了,更使人低徊不已。”好久,我们似两只被钉子扎了心的皮球,“唉”一声把气放出来。

"喂,在别人看来我们也是一对情侣,你说是不?”我说。我的眼睛狡黠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恩。”她点点头,却问了一个令我难堪的问题。

她问:“你------寂寞吗?”

“寂寞?我-----不寂寞啊。”我大声地说。我怎能在女人面前丢失面子呢,我想。

没想到她竟笑了,说:“可是,你却不能肯定,不是吗?连男人起码的底气都没有了-----”

“你------”

我无话可说,被人洞悉了隐秘的心事,就好似结痂的伤疤又被人生生地揭开。而她接下来的话更是我出乎我的意料。

她说:“我独自过了两个情人节,我以为不会有第三个这样的。”她的声音破落、哽咽,说完又用牙齿紧紧咬住下唇。我不知该怎样来安慰她,而且,就算安慰,也是那样的浮浅和苍白,又怎能将那碎了的心重新弥合。只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伸出下唇成半月样,然后嘟起嘴,把气往上边鼓出来,柳丝般的刘海便毫无节奏地肆意招摇,仿佛在炫耀:谁在乎谁呢!

她又问道,重复了刚才的问题:“你------寂寞吗?”

寂寞吗?寂寞吗?我反复问自己,简直快被她这样的问法问疯了。我不愿意承认,是因为寂寞常常意味着自闭。但此刻,我决定摘下面具。我知道我们不过是偶遇而已,谁也不能给谁造成多大的伤害。

“我------是的。”我说,垂头丧气的,我以为她又会嘲笑我。

“我也------”她说,“情人节------不如------你听过刘德华的《假装》吗?”

她的声音被这无法无天的江风给吹散了,传到我耳朵时竟在不停地颤抖。我听错了吗?我又看到了她眼睛里那一抹阳光。我记得刘德华在《假装》里唱:假装一双恋人,假装一起欢腾,假装一宵可以吗------

“难道------又要让可恶的乌云遮住那一抹美丽的阳光吗?”我想,“自怜的人应是懂得怜惜人的,要不,又何来‘同病相怜’这一说?”

我迟疑着走过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她的肩晃了一下便不再动了。探照灯的光落在水面上,江水在迅疾地往后退。一艘船相向而来,把我们罩在它的探照灯光下,但只一刹那便移开了。 

4. 

我们互相依偎着缩在甲板的角落里,凝聚彼此的能量来和这初春的寒意对抗。我把她纤巧的手握在我的掌中。她的手冰凉,而且软,仿佛没有骨头。她似乎十分疲倦,很快便在我怀里睡着了。我很清醒,心亦在悸动:如果是织毛衣的女孩躺在我怀里呢?如果这一刻能变为永远呢?如果-----江风走过来掀起她的刘海,她的眼睫毛抗议似的闪动着。我脱下毛衣盖在她的身上。她醒了,说:“这么老土的!”

“可是很温暖。”我说。

“谁织的?”

“从前的她。”

“从前------”她笑着说,略显红润的脸色竟有些凄迷。“看来我们真是同病相怜。-----从前的他-----说喜欢我留刘海的样子。”

“你很听话,便留着了?”

“便留着了。”

为什么呢?我没有再问。她亦没有再说。织毛衣的女孩说:“分手吧!------也许------我永远不会忘了你-----"

“现在都没有,还有永远?”我激动地说,“你一定是爱上了别的男人,对吗?” 

“随你怎么想------”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接着说:“我自己也不知道------似乎自己不能控制自己的心------不相信自己------怀疑--”

这便是她全部的没有理由的理由。为了她那句“不会忘了你”,我就用穿她织的这老土的毛衣来表示对她的回报。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世界上竟还有不能控制自己心的人,而我,竟不能忘了她。三年的感情如建立在滔滔江水之上,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亦说沉没就沉没了。

怀里的女孩说:“她给你织的毛衣,你却盖在了另外一个女人身上,你就不怕她生气么?”

是呵!她这一句倒提醒了我,我赶紧去扯毛衣,却被女孩死死地拽着,似乎她早料到了我有此一举。我松开毛衣,将她紧紧地抱住。

“你想憋死我么?”她说,“你们男人不都这样吗?心里想着一个,而怀里又抱着另一个。你以为穿着这老土的毛衣,就能证明你对她的爱也这般老吗?你不过是要在这虚伪的世界里装些纯情罢。”

“你-----”

可恶的女人!明明是她自己如此,此刻竟要反咬一口,硬是残忍地将我心底仅余的一丝自怜给彻底毁掉。我报复似的用力地将她搂得更紧,从她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刺激着我的本能。我蛮横地说:“既然如此,我就做一回坏男人看看。你说我是坏男人,我要吻你一下;你用了她织的毛衣,便算欠了我的帐,我要吻你一下;还有------”

“谁欠谁的帐?你,我,还是------”她打断我的话说道,“又还给谁?是你,还是 ------”

女孩不屑地瞥了我一眼,闭上了眼睛。我大胆地吻上她的唇,可她始终不张嘴,我自觉无味便只好放弃。她睁开眼,脸上满是神气的笑容,那带着娇羞眼神的眼睛望了我一眼便再度阖上。

她阖上眼睛后的样子也很美,两片玫瑰红的唇象一颗水蜜桃,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占有和品尝。她说,声音很小,仿佛是自言自语:“你是个失败者-------”

搂着她的时候,我的欲望就在不断膨胀,她这句话不啻火上浇油,我将嘴巴附在她耳边挑衅似的说到:“你再说一遍!”

她此刻倒显得很平静,似乎我的激动和愤怒她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就听她接着说道:“我也是。-------爱情------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会这样呢?她这一问,我突然觉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倒是突然觉得她很可怜了。我松开她,没了侵犯她的勇气。我想起织毛衣女孩临别时的话,便问道:“你相信自己吗?”

“不知道。你呢?”

“不知道。”

“感觉------象是在偷情。你说,我们这算吗?”

“不知道------我们又没有背叛谁。”

“真的没有吗?”

“好象是------”

“怎么会这样呢?”她还在呓语。天快亮时我也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阳光灿烂,我和怀里的女孩划着一只小船在河里戏水。我说,就这样一辈子好了。是呀。她说。可----一辈子又是多久呢?我问她的名字,她刚要回答,梦便醒了。

那一晚似乎极短,天亮了,夜里的故事亦随之结束。我跟她讲昨夜的梦,她说:“我真问一辈子有多久吗?------这么傻的问题------还真没想过呢。”

“你愿不愿意一辈子做这个梦呢?”我问,用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什么?”朝天门码头已遥遥在望,急于下船的人们蜂拥着往楼下挤,她边往房间走,边大声说:“大白天了,就不要做梦了吧------船是要靠岸的。”

“这么快就靠岸了吗?”我大声问,有些不甘心。

我听见她好象说了什么,又好象没说什么。嘈杂的船舱似一锅沸水,里面的人都在拼命地往外逃。船靠码头时我又想起问她的名字,她却先开口说:“拜拜!” 

“拜拜!?再见!?”我说。

汽笛声尖叫着撕破清晨的宁静。此刻,走过寒冬,不甘寂寞的太阳终于露脸了。放眼望去,长江与嘉陵江的交汇处浑浊不堪;岸上,躺在阳光底下的都市妩媚、妖娆,象征着财富的摩天大楼在半岛上傲然耸立。我知道,我又回到了忙碌喧嚣的都市,心里不禁有些畏怯。在阳光底下,我脱掉了毛衣。站在人群中,我试图在无数的红男绿女中辩出女孩的身影。都市缤纷迷离的色彩让我的眼睛变得迷蒙,我睁大双眼,幻灯片似的,单薄的红色背心,柳丝般的刘海竟又在眼前飞舞了。耳畔又飘来满江的歌声:

当闭上眼睛把你沉到了心底

才发现聚聚散散

原来是场奇迹

歌声如水东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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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西门独行点评:

你的文字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已经非常的成熟.
语言,感情,叙述等在沉稳中流露着深厚的功力.
记述一段情感旅程,放飞一片心情.

文章评论共[2]个
西门独行-评论

请重新排版,段前空两字.
  【苍茫一生 回复】:已经修改,请审核. [2007-1-11 14:58:57]at:2007年01月11日 上午11:03

李草玲-评论

支持一下下。同是天涯沦落人嘛,我上次也不记得句首空两格了。
  【苍茫一生 回复】:谢谢,问好. [2007-1-13 8:29:48]at:2007年01月12日 晚上9: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