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眼惺忪的夕阳在这条小街上挣扎得格外疲惫。爱薇儿和我牵着外婆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在这条街上，外婆说出去走走，晚饭过后应该活动活动。

路是平坦的柏油马路，街上的房子又洋又土看起来很别扭，二楼类似别墅，楼下却保持着旧式的门面。白天，人们把门板一块一块地下下来，敞开整个屋子的胸怀，露出祖宗的牌位；晚上，人们又不辞劳苦地把门板一块一块地上进门槛的凹槽里。这条街，儿时最熟悉的街，曾为买一冰棍光着小脚丫在它的背上乱跑的街，已经把那个疯疯颠颠不知脏不知苦的小丫头远远地甩离了现在的少女。物非人亦非，唯一不变的，只是那个叫“顶云”的名字。

握着外婆的手，听她慢慢诉说她对我们的思念，眼泪就不小心掉下来了，想到这样的画面稍纵即逝，若干年后，也许我再也没有机会握住外婆的手，再也听不到外婆的唠叨了，我真的无法不难过。我不想失去任何一个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但却阻止不了时间对他们的摧残。在为自己的成长骄傲时，该不该为那些日益衰老的人悲伤？

昨天是七月初一，外婆的生日，父母有事安排我和爱薇儿先来。当我和爱薇儿提着蛋糕和爸妈准备的生日礼物来到外婆家的时候，外婆正在给一条鱼开膛破肚，外公正在看电视。看到我们的到来，外公和外婆脸上的皱纹在笑容中扭曲。

外婆做的饭总是很合心，这让我怀疑外婆是不是有什么做饭的魔法。在学校，舒服的饭早已是一种奢侈品。

晚饭已经过了很久了，还不见爸妈来。我们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点燃了生日蜡烛，然后和外公外婆一起把蜡烛吹灭。妈妈来电话说有事来不了了，妈妈说蝶舞爱薇儿你们给外公外婆唱首歌吧，挂了电话我们唱了首歌。昨晚的灯光好像特别的施舍，沿着这个施舍我看到了外公外婆脸上的沟壑，许久未落的眼泪瞬间就温暖了脸颊。

这个生日过得很安静，安静得谁也不愿意为它留住最后的那一瞬间。人散尽之后我回到了房间，回忆便开始泛滥了。我很爱我的童年，很爱顶云，这是真的。现在，回到顶云，有个轻灵的声音咏诗一般唱着我永恒的童话。我想，若干年后，我弥留时一定会看到顶云的芬芳从我的记忆中长出。

这个地方留给我太多的回忆和太多的思念。外婆说我小时候特别爱哭，四岁时舅舅教我背书，记不住硬是哭了一早上，就连见到来访的生人也要哭上一会儿。屁事都不懂也要哭一下，外婆说到这儿时笑得泪水在眼睛里打转。她如数家珍地数着我那些童年趣事。

其实，我何曾忘记那个野天野地玩得要外婆去找回家，拣到一元钱就要买糖给外婆吃，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把自己的铅笔当作是拣来的上交给老师，学电视里跳舞，听外婆讲老变婆的故事的小女孩。

写着写着，感觉有些异样，我回过头，外婆正倚着门看着我，见我回头，便把手中的面条递给我，然后出去了。我小时候听妈妈讲她的小时候，就发现妈妈提到的总是外婆，我当时还很安静，没问什么，但是原因后来我知道了，在妈妈成长的那段岁月里，外公没有和他的儿女们在一起。

外公生活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年轻的时候是部队的军医，一直住在武汉，后来由于生病退伍，回到顶云后受人迫害又一直外出。我来带顶云之后，在我的眼里，外公很具体，具体到完美。他总是穿着中山装，背着双手。外公的身材很高大，很胖，因为上了年纪，背有点驼。他总是看书，给病人看病或是跟人聊天，我十一岁以前的大部分知识，都是来自对这种聊天的聆听，外公非常疼我，他会给我讲很多我没有见过的事物。

一天中，我最喜欢的时光就是日月交接的那一会儿，月亮渐渐在天边浮现了，但太阳还滞留在山水之间，天边是一圈暧昧的红晕，犹如女孩子害羞的表情。因为这样的时候，我多半都会牵着外婆的手出去散步，听她讲她的往事或是聊家常。

在顶云，我好像什么都没有经历，却又好像什么都经历了。

在顶云，看到我五六岁的照片，那些影象刀刻一般地在我的心里。照片上那个小女孩有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笑得春风欲吹花儿欲放。看着这个时期的照片，就可以去想很多，在这个年华之前，我是怎样才拥有这样的眼眸？在这个年华之后，我的眼眸又变幻了怎样的颜色？想这些时，仿佛把自己灰白色的大脑摊放在桌子上，寻找沟壑加深的痕迹；想这些时，仿佛把自己玫瑰色的心脏捧在手里，理清血管长的脉络。

孩童的笑声是一场等待已久的飓风，带着原始的肆意吹拂而过，我的头发麦苗一般后倒。我发现，我留不住谁的曾经的容颜，包括我自己。

我对外婆说下午我爸妈要来接我们回去了。外婆说去吧，周末不上课了再来。我说我会回来的，我一直用着个“回”字，只是想坚定自己的感觉，我想我再次回来时，那时我该多么开心啊。那些让我牵挂的小街`、阳光、童话、我都暂时储存在这个叫“顶云”的地方，将来我一定来取……

2006·7·26·

本文已被编辑[素衣清颜]于2007-1-11 11:12:2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