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爷是外公的亲爹,是我的外祖祖。
大小我没见过外公,更是没见过外祖祖了。
一切缘于母亲所讲的故事,母亲所讲的故事又来自于外婆,就这样一代代口叙,连现才两岁半的小侄都知他有个太祖祖叫文爷了。
文爷的字辈是文字辈,属高辈份,乡人都要喊他做爷,很自然把文字辈带上一起喊。
文爷念过私塾,能写能画,在大邱寨(母亲娘家原址)一带颇有名气。文爷的名气不是因他是读书人,而是文爷爱憎分明,耿直,厚道的为人性格。
民国年间,文爷便执掌家事。外婆婆同文爷结为百年时,只生下外公后便无其他子嗣。那时男人有几房妾是常事,更何况家底那会儿也很殷实,讨小应是不成问题的。外婆婆让文爷讨小多添丁时,可文爷很直扭,执意不肯。在那样的年代,象文爷这种对外婆婆的那份真爱,我至今是寻不出用怎样的一个词来形容文爷了。
文爷人近四十时,弃文从商,在南京开染房,生意影响着南京城的南和北,来来往往的人真多。不是别的,是因文爷染出来的布不但图案,花色,色调的搭配都是惹人喜欢,更重要的是文爷染出来的布他不褪色,这是很多染房很难做到的。
外公那会正跟着他文爷学管帐,外公那会年纪不大,应有十七八。却早娶上婆姨,便是外婆。外婆长外公应是有七八岁的样子,八岁就开始吃邱家的饭,是邱家的童养媳。虽为童养媳外婆在邱家却没吃上半点委曲,一切皆因文爷和太婆婆把外婆当自个儿的儿女一样。
文爷那会儿业强,家自然也大。可文爷就外公一子,对外公的管教可谓甚严。外公平日的坐端行走,为人为语,里外的应付都是在文爷的“严”(严厉)传“申”(申斥)教下学会的。
1931年间,因有连连战事,文爷毅然放弃南京的染房,携妻儿回大邱寨。用营商所获的利,够置田地,修葺了邱家宅子。
1949年前那时国民还未解放,国不泰,民不安。加上连年逢旱,地里收成是年年锐减。大邱寨的许多乡民都拖儿带女背井离乡,出门要饭。文爷也未能逃过天择,偶也会遇上揭不开锅的日子。好在文爷还有些私底,文爷不忍见乡人背井离乡,常常会熬上大锅的水粥,施给那些日子更为困苦的人。外婆婆对文爷的举动有左见,文爷说:“千金散了终须来,人的命只有一次,去了便不会再回。”文爷一翻浅显的道理让外婆婆不再言论文爷作为。
俗话说,战事灾荒之年祸事多,祸事之中,又是匪事为多。大邱寨延边十里八乡之地隔三差五地闹匪事。
文爷施粥乡人的善举,竟相传颂。也传到匪人耳中。匪人在文爷施粥之际,化作成饥苦的乡人,绑走文爷唯一的儿子就是我的外公。匪人临了撇下话,得拿一百五十大洋来赎儿的命。
乡人为文爷的家事甚为着急,要文爷赶紧儿想办法弄大洋救儿的命。太婆婆为此哭晕死了好多回。外婆也为自己丈夫的命担心,那时已有了我的大舅,二舅,三舅。母亲那时还在外婆腹中才两月。大舅,二舅,三舅跪在文爷的面前哭闹着肯求爷能尽快救出他们的爹爹。邱家宅子陷在哭哭啼啼之中。
对于匪人绑走儿子,救不救儿子文爷有他的想法。一是:此些匪人,其实亦民亦匪,是迫于生计,沦为民中刁顽之流,获财采取不正当的手法,匪人也尚存良知,一般不会取人性命,若是日久了真的得不到钱财,自然也会放人,只因世道不平,无可奈何才为此勾当。二是:一时半会也弄不到那麽多的大洋,若真能弄到,他也不愿拿钱财去换儿的命。因民人沦为匪人,若得钱财如此容易,会更加嚣涨匪人的势气,今日绑我文爷的儿得手钱财,他日又改是哪家的人呢?
正如文爷所料,匪人没得到文爷半块大洋,日久了便放了外公。外公回到邱家,不是自个儿走回的,是乡人在乱坟岗背回的。匪人因没取到大洋,又因不敢随便取人性命,只是对外公一顿毒打,一解痛快。打在儿身,疼在母心。看到遍体伤痕的外公,太婆婆痛心又晕死过去。外婆也惊得无措。舅舅们更是没见过这场面,吓的连哭的声都没有。文爷也自是痛自个儿的子,但他不能乱了方寸。乡人看到此景,不禁剡然落泪。问文爷为何不花钱去匪人那救出子。文爷道出其中的原委:“用钱只会嚣涨匪人的势气,轻易取财,为匪的道路会越走越远,今个儿被害的是文爷家人,明个儿会是那家,谁也想不到。匪人并非全是明灭了良心,只是迫于生计,为匪的路通不了自会回头。”
文爷的话让乡人似乎明白了些道理,有点头的,也有摇头的。
外公受了惊吓,加之那顿毒打,便患上了魔症,头脑极为不清。常常自自叨叨喊“打,给我狠狠地打。”文爷为子四处遍求名医也终无果。
外公的命没捱过国民解放,于1949年九月发魔症时自个溺死在水中。母亲是在1949年11月来降生的。悲和喜的命运交织在邱家宅子。
最痛的莫过于文爷了,百发送黑发乃是人间最悲之事。
自外公被匪人放生后,乡间就很少有匪事发生,偶有,乡人也会向匪人讨个说法。解放后匪人竟销声戾迹了。是呀,谁愿为匪呢,只是迫于生计罢了。但文爷舍子教化匪人的故事却是流传而今。
文爷是在三年自然灾害中过世的。为了给孙子,孙女多流下口活命的粮,总是将盛在碗的那口水粥偷偷给了孙子和孙女。饥饿和对儿的念想让文爷就这麽悄悄离开世道。
文爷无儿子送终,但文爷出棺的那日却来了很多披麻带孝乡人,其中还有当日为匪的人。这些人都是最困难时受文爷好的人,或是受过文爷点化的人。乡间至今留有儿子送长者举招魂幡习俗。文爷无子,文爷却又有很多子。那日那杆招魂幡是轮着在乡人和匪人手中高举着的。亲人,乡人,还有曾为匪的人,一路泣歌送走文爷。那年那时是1951年1月10日,也就是56年前的今天。写下文爷,不为别的,只因念想这个我不曾谋的外祖祖。
补记:
母亲今天大早赶回大邱寨去拜忌文爷时,文爷的坟头却早已有燃过的纸钱还带着点点余温。母亲知道不是舅舅们,因舅舅们都在城里,文爷忌日快要来时,舅舅们还特别交待今年回不了看文爷,要母亲多烧些纸钱替他们也尽尽孝。是谁?到写完此文,仍是个迷。
本文已被编辑[落歌]于2007-1-10 23:03:04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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