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寒冷的冬季快要过去的时候,我依然象个驼鸟缩着脖子整天不愿意出门,因为窗外的树木没有叶子,远山的深黛更是冷漠无比,稍微有点阳光的下午我还可以坐在阳台上翻晒夜里包裹我的棉被,所以其实我最珍爱的是冬天的阳光和棉被!
我的手和脚永远是冰冷的,在夏天则相反,记得在十来岁左右,我曾经很安全地把手放在一双手里,是一双温暖宽厚包容我的小手的大手!
那是我的父亲!
很无来由的涌出眼泪,爸爸这个字眼很久没有提起,因为我在十七岁贪玩的年纪失去了他,算来已经有十五年了!很没有来由再掉眼泪,可是眼泪还是滚滚而来,在这个寒冷即将逝去的季节。我不知道我想说些什么,或者想表达些什么,只知道眼泪是落了下来,很让我不知怎么抑制伤心心平气和地来说说他,我的父亲!
那时我偏向我的母亲,因为我不离我的母亲半步地见证,见证我的母亲是如何操劳带大我们兄妹四个,父亲则很单纯的呆在他的事业里,家族里的巨大事务才能见到一个永远穿着绿色邮电制服的英俊男人匆匆在家里进出,我单纯的心里对他有种畏惧,但是我很气愤他不能象别人的父亲一样也抗着锄头吆喝着牲口在黄昏回家,他总是让我很羡慕别人有个又丑又老的父亲在身边,母亲是否有什么想法,我不知道,那时他总是来去匆匆,象来村落里卖杂物的货郎,我总是很伤心地和妈妈站在村口,望着他骑着邮电局的绿车到那个我不知道有多远的山外去!
很奇怪我一直对他有着比我预想要深的爱,我和他真正相处只有五年多一点,不知是爱还是应该恨,我很小就发誓以后找个男人不要象他,但是我很快又想以后找个男人一定要象他!在偏僻的山村孩子们在很小就知道要找媳妇和找个男人,我根深蒂固的喜欢这个来去匆匆的男人,我又极不喜欢他的来去匆匆。是否就注定日后我的感情反复亦如我对他的爱?
我出生,父亲四十,据村里人说父亲听说母亲终于给他生了一个女儿,喜不自禁的说终于有女儿了!眼泪啊!怎么流了下来在冬季即将逝去的黄昏。
八岁,来到我以为永远在想象之外的世界,我知道父亲要骑七个小时的路程,若来回则要一整天,知道父亲在这片天地有着我无法想象的威风,人人对他敬仰和谦卑,对我这个长满雀斑怯生的黄毛丫头也是疼爱得出奇。很可惜他的匆忙没有因为团聚而减少,我通常是一个星期才见到他,他说话的声音出奇的温和,特别是对我,他的小女儿。他总是把我搂在怀里,对我耳语:说,女儿,想要什么?语过的气息让我心里很想对他说;爸爸,我就要你!可是我通常对他说我要笔,书本。因为父亲会很开心又自豪的说看看我的女儿就是有出息!其实我想说:爸!我要你!
他是否是个成功的男人?也许。。。。。。是的!没有人不赞扬他,可是我无论怎么看他都象个陀螺,果然我十二岁那年,他失去继续转下去的能力,身体衰败象无法逆流的流水他只能提前完成工作使命,呆在一个开满桃花的小院落的房子里!
不仅失去工作能力,他还失去行走言语能力,勉强行走是他努力锻炼的结果,整个屋子一米半的地方都是光滑的,是我父亲用他的手掌摸索的成果。他必须喝稀烂的粥,或者面糊。米饭和面条会要他的命!记得我曾经用煤炉给他做饭,一个小铁锅烧开水,加点盐和剁得极细的菜叶,再往里倒面汤,一边倒一边搅锅里的水不能让面糊成形,父亲每次都欣喜而热切的望向我,看我给他做一点小事就眼泪汪汪的说:孩子,辛苦你了!语言只有我的家人能听懂,外人只能听到一些浑浊的声符,不知其意,那时我不懂安慰,只象所有的少年一样,玩疯后快速进入梦乡或者进食!每次回家忘记带钥匙拼命敲门,免得父亲睡着听不到。父亲害怕他的亲爱的小女儿着急就匆忙从他的房间出来直奔门口,结果是摔得鼻青脸肿还起不来,为了给我开门父亲不止一次的摔倒在门里,我在门外。
我在门外!
他在健康极少的闲时曾经带领我的伙伴爬过家后的高山,冬季,寒风里,我的手在他手心,安全,安静!我不奔跑,我极幸福有一双温暖的手把我包容象是没有寒冷一样!可是我在门外!
没有一次听到他的责骂!他总是对我鼓励!至今我仍保留一封完好的信,是他在病后漫长的难熬时光里一笔一划写的!写了很多次,因为手不听使唤,身体极易疲劳,每次想好要写的,因为思路的快捷和身体的迟缓都导致了一次失败,所以我无法估计他用了多久写成功的,我也不记得他是怎么交到我手里的!而我在辗转了多次搬家后仍奇迹般保留唯一的信件,竟挽救了我曾破败的婚姻。我的爱人读后泪流满面,对我说:我看见你父亲的信,才知道你是个多么可怜需要人疼爱的孩子!所以不管我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在十几岁时我的父亲就知道我将遭此一劫,在他去后十几年后用他的力量挽救了我的婚姻!
父亲辗转去过多次省城住院治疗,一去一年以上,母亲照料,大哥在外面读军校,家里二哥消瘦着苍白的脸来回在家与单位之间,拒绝了风花雪月的爱情呼唤,小哥和我继续读书,有一次二哥给父母送寒衣,预计三天回来,留了两块钱,结果二哥耽搁了两天,我和小哥数着炒的南瓜片吃饭,还是有两天没有吃上菜,隔壁的阿姨实在是看不下去,叫我和小哥去她家里吃了一顿饭。我至今一看见那位阿姨,就想起那顿饭,心里就涌起无数的感慨和感激!
没有希望的治疗让人很沮丧,母亲不得不放弃,因为每次争取治疗费用的代价是二哥铁青着脸把续任的领导桌子拍得山响,把门踢烂,再来一段我父亲曾经的成绩才换来一点可怜的住院时间,二哥的才华是被掩盖得极成功的!因为一个年轻人怎么可以有这么粗暴的行为?肯定是不能受到重用的!无论工作能力和学历如何说明问题,我可怜的二哥还是被一次一次的机会抛弃!
人们忘记了他,我周围的人们忘记了他,对一个倔强的黄毛丫头过高的期望使我在曾经是他的领土里灰暗无比,没有任何闪光点让人们肯定一个出色的领袖竟有这样的女儿。整个少年时期我都极度消沉,我从学校进入到成人社会,是极狼狈地一路长大着,母亲曾断言我是个孤独一辈子的人,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和我和睦相处!
他曾经的臣民对我的冷漠让我对一切失去欲望,没有什么可以激励我,他却不停地用各种方法来引导我,告诉我要努力工作,善待家人,诚待朋友。我都做不到!我只要一个人呆着,或者和我的不能说完整话的父亲呆着,才是安全的!
和父亲相互温暖大概就是那段时光吧?他被人忘记,我被人轻视,每天我和他在一起,听他艰难的说话,然后用我爱听的语调引导我,尽管我没有听进去,可是我知道有一个人爱我!有一个人在乎我!
这样的时间象是有音乐背景流淌一样,我吊着腿趴在父亲的桌子上,父亲坐在床上,在我的右方,眼神里满是喜悦和喜欢,慈爱得激动得经常有眼泪闪,那时我老是笑父亲,笑他象个小孩,我不知道他是那么孤独和无助,和我一样孤独无助。听我偏着头在他面前说着不在别人面前说的话!只有在父亲那里我敢说话。
十七岁的春节,在现在的孩子眼里,是红包,新衣服,无忧无虑。在我的眼里,是一次亲眼目睹死亡,目睹至亲的死亡,目睹一个知己死亡的春节。
他选择这么一天离开是否想要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在那么喜庆的一天?大家都喝着祝福的酒,预计着来年的心愿要怎么实施,他却选择离开?是不愿意到新的一年来一次更艰难的跋涉?他累了?
是因为我在门外!
挫败很多年后有了爱人,不安全困扰了我三年,害怕失去的恐惧几乎要使人崩溃,我要寻个出路,寻找一条没有恐惧的出路。越是恐慌越恐慌,是父亲的一封信救了我的命!母亲也来打击我,教育我,和父亲一样病了,让我没有忏悔的机会去了天堂。
以为温暖象是空气一样没有消失的可能,我却看见温暖象树木被砍伐,根部烂掉,来年不会长新芽,自此之后永远也不会!
我以为我会对我的父亲说很多,可是我说不下去了!屡次到卫生间去擦拭眼泪怕哭出声来,戴着毛手套的手打起字来依然很快,只是我没有流畅的文字和流畅的心情来纪念我的父亲,他一会儿骑着车从村口消失,一会儿给我开门在门里倒了起不来,一会儿带我去爬山我的手在他手心,一会儿他眼泪闪闪的对我笑,一会儿想起那封拯救我的信,一会儿想起大年三十他走了,心里就揪得很不好过,几乎都不能舒展我的文字天赋,我想是不能了,抱歉!爸!如果能,我还是想对你说:爸,我想要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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