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百合花重重地摔在她面前，然后狠狠地说离婚。在进房门之前，秦扬是这样想的。可是他还是把百合留在了门外传达室。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蹑手蹑脚地走进房间。轻掩上门。客厅里，一只白色的纯种猫正在打盹。墙壁上是妻子放大的黑白的结婚照。黑白的，不吉利，难怪会发生这么多的事情。他愤懑地想。
妻子是个漂亮的服装设计师，而他呢，是个不怎么有名的三流作家。谈不上是为了金钱而写作，可是也高雅不到哪里去。除了会写点文章，长得还人模人样斯斯文文，其他的，用妻子的话来说就是，猪狗不如。在这个城市里谋了个职，月薪八百，还不到妻子的零头。
他想不到镁光灯下高雅脱俗的设计师妻子竟然说出这样低俗的话来，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张口结舌，竟一时不知道怎样表达。日常生活里，他已经被岁月和老婆雕琢成一个成娴熟搭配各种名牌的西装领带鞋子和皮带的有着黄金外表的优质男子，可是，一回到这家，扑面而来的是那压抑。死亡般的压抑。
倒水。恍惚中，杯子不自觉地滑落。
“你回来了？”妻子睡眼朦胧地从卧室走出。一身白色木棉睡衣包裹着光滑的身躯，露出的脖颈雪白。如同百合。
他点点头，不吭声。妻子也不再说话，自顾自倒了杯水喝了，走回客厅，倒在沙发上看电视。乐此不疲地换台。
“乐韦，最近忙吗？”秦扬走过来，贴着妻子身体坐下。
乐韦眼皮也没抬一下，说，我成天睡觉，忙什么忙。服装展都已经筹备完了。
秦扬双手不自觉地往妻子的睡衣里探。乐韦，我们好久，好久没那个了。
乐韦杵着不动。垂在眼皮低下的目光冷峻阴沉。
秦扬自觉没趣，抽手回来，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电视上的东西。乐韦也不吱声，家里空荡荡的只有秦扬一个人压抑的声音在孤单地响着。
自从女儿出国，乐韦和秦扬就自然地过度到了冷战时期。主要是乐韦冷，秦扬自己一个人孤军奋战争取和平。乐韦经常是夜半归来，给期待久久的他一个冰冷的脊背。
现在百合花都已经送到门口了。他秦扬不是傻子，自然知道自己的女人漂亮，又有魅力，上门来的蜜蜂蝴蝶苍蝇之类的也自然也不会少。但是他秦扬也不是好欺负的，人家敢做初一，他就敢做十五。他吞咽下被妻子拒绝的怒火，从此眼睛里多了几分警惕。
半个月后的一天，正是服装展的日子。
秦扬从妻子的红光满面里就可以看出服装展的成功，难得的是，妻子竟然没有去参加庆功宴，这是他们的婚姻历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
把高跟鞋摔在地上，松开盘在脑后的发髻，乐韦脱了袜子坐在沙发上揉着脚趾。秦扬走过来，轻轻地掐着乐韦的双肩，老婆大人，辛苦啦！恭喜你们服装展成功举办！
秦扬的话是真心的。虽然对于那束送到家门口的百合花充满了怀疑，但是这样一个工作狂的妻子，连庆功宴都没参加就直接回家和他在一起的好女人，怎么能够去怀疑呢？秦扬一边给妻子按摩，一边为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想法自责。
乐韦说，最近，薇薇有没有给家里打电话啊？这丫头，去法国这么久了，逢年过节也不给我打个电话。真是翅膀硬了啊！
秦扬没有想到平时沉默的妻子怎么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话，一时有点愣不过神来。大约五秒钟之后，应和着妻子，是啊，女大不中留啊，这丫头把我们都忘记了。
乐韦低着头不说话。秦扬看妻子今天心情还不错，就不停地说自己写的什么什么文章又要发表在什么杂志上了，写的长篇小说就要由哪个知名的出版社出版了，版税有多少万什么的。却没有发现妻子已经睡着了。
她真的太累了。秦扬看着妻子气喘微微的睡姿，心里有了怜爱之情。去浴室放好温水，然后轻轻地唤醒妻子，抱着她走向浴室……
半个小时后，秦扬和乐韦身上冒着温湿的气息缠绵着向卧室拥去。
乐韦lv包包里的手机却不识时务地响了起来。
秦扬用自己密密匝匝的胡子去亲吻乐韦的耳垂，试图让妻子放弃接这个电话。哪里知道乐韦一听铃声就条件反射地冲到沙发前，拉开包包操起电话就问，什么事。接着就对秦扬说，有点意外，我得出去一趟。打开衣柜换上干净的衣服，乐韦挎起包包就往门外走。
乐韦是一个时尚的女人，可能是和她从事的职业有关，每套衣服有专门的鞋子包包来搭配。虽然时间匆忙，可乐韦也一丝不苟地按照自己的习惯搭配着，这在她看来简直就和对工作一样重要。她总是说，连自己都拾掇不好的服装设计师，只能去当当小裁缝。
可是，乐韦的一时疏忽给秦扬又造成了莫名的困扰。她的手机遗忘在家里了。
“00336……”秦扬看见收件箱里有一条短信。和乐韦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家里经常会有各个国家的友人来玩，秦扬和他们也会有一些接触。他很清楚，这种数字开头的号码就是来自法国。
“亲爱的，想死我了！2007年的元旦没有回国看你，非常抱歉！我已经叫在国内的朋友给亲爱的你送上纯白百合了。希望亲爱的乐韦小姐能够喜欢……”秦扬双手颤抖地看着短信，短信还没看完，血液一下子冒到了头顶。
这个贱女人！他恨恨地想。当年结婚之前，父亲母亲都苦口婆心就劝说，搞艺术的女人不能要啊，尤其是又漂亮又有头脑的女人，更不能要啊！可是秦扬抵不过乐韦的吸引力，还是义无反顾地娶了她。毕竟，追了好几年的女人，怎么能轻易放弃呢！可是，她怎么能和法国男人这样呢！
秦扬抱着头蹲下来，眼泪掉下来，聚集在眼镜片上，模糊了他的双眼。
法国是世界著名的浪漫之都。这个，秦扬知道。
法国的男人女人喜欢而且习惯当街接吻。这个，秦扬也知道。
法国的男人女人或者男人男人甚至女人女人都喜欢乱搞男女关系。秦扬一直认为是这样。曾经陪着妻子去法国的时候，就能看见沙滩上横横竖竖躺着一些一丝不挂的男男女女。
这些，在受传统儒家思想影响的秦扬的眼里，都是不可磨灭的“男女授受不亲”的证据。
可是，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秦扬是作家，在他笔下有多多少少的感情悲剧就是因为一方洞察一方的行为，而导致另一方恼羞成怒，婚姻破裂的。秦扬当然不希望他的婚姻如此。痛哭之后，他擦干眼泪，把乐韦的手机重新放进那个白天背的lv手提包里。装得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走进厨房去准备晚餐。
秦扬不是个冲动的男人，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他没有抓到妻子的现行，一方面是他在乎这个家，在乎这个家给他带来的荣誉：妻子是全国著名的服装设计师，他们夫妻是服装设计和文学圈内皆知的模范夫妻。再者，男人四十，凭着他月工资八百，也只能勉强糊口。权衡再三，他决定先观察妻子几天再说。
乐韦晚上回来的时候，秦扬已经做好饭菜，正坐在沙发上抱着那纯种猫打瞌睡。
乐韦蹑手蹑脚地进来，到秦扬身边，对着他的耳朵“啊”地尖叫一声。
秦扬被惊醒之后，忙帮乐韦接过手提包：“怎样？解决完了吧？饭菜在桌上。”
乐韦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说：“哈哈，我倒要看看你给我准备了什么好吃的。”秦扬心里一阵不快，哼，你有外遇了，看啊，多快活啊！当然，他只在心里耿耿于怀，嘴角依然挂着微笑。
饭后，他们去公园散步。
乐韦说，薇薇还没打电话回来吗？真的好想她了。
秦扬顺水推舟：“那你就去法国一趟吧，去看那丫头。”
秦扬刚说完就发现自己简直就是个笨蛋，让乐韦去法国不就给那法国男人机会了吗？
谁知乐韦没有接他的话，只是叹息着说：“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事了。”
虽然乐韦看起来还是三十出头的样子，可临近四十岁的年龄不得不让她有种年华易逝的落寞感。而此刻，秦扬却把妻子的这种落寞当成了另外一回事。
散步回家，乐韦说，秦扬，你给薇薇打个电话吧。
秦扬拨号拨了半天，说，这丫头换号了吧，怎么打不通。
乐韦接过电话拨，也没通。夫妻俩心里不禁打起了鼓。
薇薇继承了妈妈的美丽大方和爸爸的才华横溢，可再怎么说也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离开爸爸妈妈，一个人在法国生活也不容易啊！乐韦想到这里，愣是控制不住说，秦扬，赶紧安排，我们去法国看她！
这个晚上，两人在不同的担心和焦虑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完全亮，门铃就响了。
秦扬嘀咕着起床，怎么天还没亮就送飞机票来了啊？
门一打开。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蹦进秦扬的怀里，抱着秦扬的头亲来亲去。
“谁呀？”乐韦睡意朦胧，冲着门的方向喊。
秦扬一阵激动。正欲作答。那女子伶俐地串进门，鞋也没来及脱就跑进乐韦的卧室……
是薇薇。
薇薇从法国回来了。
“妈妈你好过份啊！我给你发短信也不回。”薇薇娇嗔着说，抱着乐韦又是亲又是啃的。
“傻丫头，你什么时候给妈妈发短信了啊？”乐韦说。
“临近傍晚的时候啊，我手机换号了啊！对了，你收到我的元旦惊喜了吗？老妈，我那是祝你像百合一样白净娇嫩，高贵典雅呢！你该不是扔了吧？”薇薇的话把秦扬说得满面通红，而乐韦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直听着母女俩说话的秦扬坐不住了，说，薇薇，你刚刚回来，快去洗澡睡觉，倒时差会很困的。硬是把女儿逼近了浴室。
给女儿放洗澡水的时候，秦扬说，薇薇，原来是你送的花啊，今天的短信也是你发的啊？害我紧张了好久。你可不要提了啊，不然你妈妈可要怪我扔了她亲爱的“情人”送的百合啊！
“呵呵”，薇薇笑着，“爸爸，那个送百合的男人帅不帅啊？我就知道爸爸吃醋了。”
秦扬的心思被女儿看穿了，红着脸不说话。
“不过，你不该吃妈妈的醋，应该是我的啊！”薇薇接着说，“那是我男朋友。”
虽然没有看到送百合花的男人，秦扬还是幸福地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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