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上了考研辅导班,去得很远、很远。
在考研辅导班上,她用心学,学得很努力,她希望这将成为她生命的一个转机。
考完试,她跟同学去了酒吧。这是她跟他在一起不可能去的地方。穆斯林不允许喝酒、抽烟,他也是这样要求她,他不会允许她去那地方,结婚后她再也没去过,婚前她也去beerbar,想喝红酒喝红酒,想喝啤酒喝啤酒。
那夜,她喝了酒、抽了烟,她主动要的烟。
两股飘渺的烟从她鼻孔里窜出的时候,她觉得她找到了自由,没有约束的自由,自己主宰的自由。
婚后,她再也没有过的自由,一切都由他安排。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回族必须随回族。
平时,她最恨烟味,恨闻到别人身上的烟味,可那一夜,她没有拒绝,她想抽烟,需要抽烟,那种心境唯有抽烟恰如其分。
在缭绕的烟雾中,她有着奇怪的表情,时而微笑,时而忧伤,笑中带着伤,伤中继续笑,微笑着感伤,感伤中强颜欢笑;她也跟着赌酒,游戏中品尝欢乐和痛苦。她想说:“她受了伤,真的受了伤。”但她开不了口,这话与谁诉说,谁该听她的痛苦,醉意中她可能说了,对自己诉说。
多么美丽的烟支,在火的一瞬间跳动之后,慢慢燃烧,恰如她,恰如她的生活,只因他的希望,他的幸福,他想要的幸福,他点燃她,就因他那团希望之火的火焰,在一瞬跳动后,她被点燃,在他幸福的眼光中慢慢地燃烧,一切,她的一切随着燃烧化作烟,化作烟消散、消散······。
在这忧郁的氛围中,也许,她该疯狂,该缅怀,缅怀什么呢?缅怀这段她想放弃又不能的婚姻吗?
按习惯,本该用左手的两根指头轻轻地、幽雅地钳住烟支,耍着男人玩不出的轻盈将它送到嘴边,似吸、似闻地慢慢吸一口,抬起头,望着酒吧中红的、黄的、绿的、幻化的灯光温宛地吐出一个、一个烟圈,可她神情忧郁,忧郁得有点反常,反常得用右手拇指和食指紧紧地捏住过滤嘴,烟支向内,火星离她的手心很近,很近。她使劲地吸了一口,似乎怕那烟会在一瞬后不属于她,她想使劲地一口把它吸完,将烟雾完完全全地烟进她的嘴里、肺里,直窜进她的心里,她想要那种感觉,那种满足,那种陶醉,那种消魂。但她没有张扬,她不敢张扬,她已经一无所有,张扬,张扬是过去的她,如今的她已不能再回到从前。现在,她已经不再属于她自己。她低下头,深深地吸了一口,仍用右手紧紧地捏住它,微微抬起头,两股细细的烟雾从她的鼻孔中吹了出来,烟雾冲得她的鼻子发酸,眼睛有些湿润,她忙微笑着用左手去摇骰子,试图掩盖住她的感伤。没有人察觉,直觉告诉她,真的没有人知道她的泪。揭开这个赌局,她赢了,罚了别人喝酒,她笑笑,轻轻地弹了弹烟灰,低下头猛地吸了一口。她用舌头绕着烟雾在嘴中转,一圈又一圈,低头张嘴,烟圈从她嘴中吐了出来,一个圆圈,恰似一朵白玫瑰,绽放的白玫瑰,慢慢地绽放,散开,一切,如一朵花的命运,娇美过后开得一败涂地。
她看《红玫瑰与白玫瑰》时,她问他:“我是你的红玫瑰还是白玫瑰?”“我只有一朵玫瑰,那就是你?”“不对,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不,我就只有你一朵,我心中永远的白玫瑰。”他回答得坚定。“为什么是白玫瑰,而不是红玫瑰?”“我要你永远‘床前明月光’。”“呵呵,怕是‘墙上的一抹蚊子血’哟。”“赖,就会耍赖,宝贝,我的生命里永远都只有你。”他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里写字,他写“宝贝,我爱你!”“你写的是什么?”“猜。”“不知道。”他又写了一遍。“还是猜不到。”他轻轻地拢住她的头,吻她的额。他说:“我写的就是这个。”“什么?猜不出来。”水继续装蒜。“宝贝,我爱你!”“不像。”“像什么?”“好像写的是‘讨厌,不要你!’”“又耍赖,我哪会不要你,我爱你,永远。宝贝。”她靠在他的肩上傻笑。
可是,那一夜,白玫瑰也许应该重新演绎,在浓厚的烟雾中,她不该是“床前明月光”,她不是,不会是,她该是那一抺烟云,淡淡的烟云,随风而逝的烟云,她可能还是他的白玫瑰,可是,在这冷冷的冬夜,她的灵魂恰如那白玫瑰似的烟圈,和着心事慢慢飘散、飘散……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什么也没有吸出,才意识到烟已燃完,她把烟蒂放进烟灰缸,用力地按住烟头,习惯,她习惯地认为烟还没有熄灭,她希望它不会熄灭。她忽然意识到她的反常,忙笑笑继续摇骰子,用右手摇,卖力地摇,闭上眼,享受着烟带给她的销魂,在消魂的感觉去摇,睁开眼,吧台上跑出一颗多余的骰子,她问她的同伴:“是你的吧!”她想掩饰什么,可他揭开盖子数了数,他的全在,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把它拾起,放回,重摇。
忽明忽暗的灯光中,红酒、白酒、啤酒静静地躺在吧柜里,尽情地享受音乐。
他给她添酒,她伸出手挡了一下,她明白不能再喝。白酒,她没有酒量,啤酒,她没有肚量。
一股细流已经冲进酒杯,泡沫迅速在杯子里膨胀,一会儿就漫出杯沿。
她摆摆头,似乎是随着音乐的旋律。
寂寞,寂寞的泡沫瞬间一个一个地复制,一会儿就溢出酒杯。一个接一个逃离酒杯,逃出固有的限制,在柔美的灯光下,自由地在吧台上复制、破灭。
她和着旋律继续摇摆着上半身,跟着音乐唱着:“我要飞的更高,飞的更高,狂风一样舞蹈,挣脱怀抱;我要飞的更高,飞的更高,翅膀卷起风暴,心声呼啸,飞的更高……”
“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生命就是一条大河,她六年的恋爱生活,爱得死去活来,宁静中交织着疯狂,疯狂时渴望宁静,在这条爱河里,她记不清多少次死去又活过来。“现实就像一把枷锁,把我困住无法挣脱。”现实就是一把枷锁,婚姻让她失去了自由,婚姻锁住了她的自由,是婚姻这把枷锁牢牢地把她锁住。婚姻让她活过来又死去。“这迷样的生活锋利如刀,一次次将我重伤,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也许,她要的生活就在更高的天空。但她说不准。爱情让她死去活来,婚姻让她活过来又死去,她有了自由,有了一片自由天空,谁又关心她的死、活呢?“一直在飞一直在找,可我发现无法找到;若真想要是一次解放,要想剪碎这有过的网。我要的这生命更灿烂,我要的一片天空更蔚蓝,我知道我要的那种幸福,就在那片更高的天空。”她摇摇头,她仍不明白想要一种什么样的幸福?她想得到一片什么样的天空?她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勇气剪碎这张网,这张让她失去自由的网?
音乐继续,歌声继续,“我要飞的更高······”泪水在她眼中打转,她清楚,自己还不如这啤酒沫子,有机会也选择逃窜。
恋爱时,她是他掌心的一只玻璃杯,他仔细地捧着,怕一不小心就会摔了,把她摔得粉碎。现在,她是一只盛满浓茶水的玻璃茶杯,紧紧握在他手心,他怕松手,一松手,不仅她会摔得粉碎,还会洒他一身浓茶水。
不管怎么选择,她们已经无法再回到过去,不再回来的过去。
二十二点,该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了,她拿出电话,已有三个未接来电,音乐声音太大她没有听见,她迟疑了一下,并没有回拨,这个场合不适合拨打电话,她回了短信:“宝贝,对不起,我在玩,没有听见,早点休息,明天我就回来了。”
右手拇指和食指下意识地捏了一下,空空的,她知道她想要什么。
他递过一根长白山,她自然地接了,他已把火打燃,她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点,他递过火机,她接过,扑哧,一下子跳出一大团火焰,吓了她一跳,她将烟送了上去,深吸一口,烟燃着了,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好像那团火把她的忧郁烧了,把她的寒气驱散了,还她一脸红晕。一个火星在她的指间闪现,忧郁的火,跳动的火,恰似一滴火红的血泪,滴落在她的指间。
她坐在椅子上,自由地转,转着半圆。任其酒精和着烟雾在她心间自由流淌。
粗糙的吧台,暗淡的灯光,优美的音乐,冷凉的酒水,热热的烟,一切均围绕着她,她正围绕着这一切,没有太阳,照样散发光,她呼出一口浓烟,抬起酒杯转向身旁,举杯,碰杯,喝了一大口,含在嘴中慢慢下咽。
在这个冰冷的夜,呼呼的北风从窗外吹过,有多少人失去了方向?行履匆匆的人群,是否也有像她一样的人,有家不想回?是否所有失意的人,都像她一样,寻一根烟,让自己在烟雾中消魂?是否所有迷茫的人,都如她一样,借一缕烟云,和着灵魂跳舞,消散。
回到宿舍,她洗了又洗她的手,她想洗去烟草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可怎么努力仍留有烟味,她脱下衣服,衣服上全是烟味,她用尽力气将它在空中挥舞,挥了又挥,她试图挥尽衣服上的烟味,烟味中贮藏的烦恼和忧伤。
她拨通他的电话,她大胆地对他说:“宝贝,我抽了烟。”“为什么你要抽烟,烟对身体不好,穆斯林是不允许抽烟的。”“可是,我已经抽了。”“下次不许再抽了,穆斯林不允许自己伤害自己的身体。”“好,我好困,我想睡觉了。”“那早点休息!”她挂了电话,这一次她没有听见他叫她“宝贝”,他可能忘记了他叫了无数次的温情的一句“宝贝儿!”
她打开电脑,登录5460,她在班级留言中写到:“我好想喝醉!”
她后悔,后悔刚才不应该阻挡他给她倒酒,她该喝酒,喝很多的酒,冲走所有的烦恼。她想尝试醉是一种什么感觉,她后悔,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醉过。
她傻傻地看着熏黄的指尖,忽然好想闻烟味,浓浓的烟味,她后悔自己刚才不应该洗手,她应该保留着那味道,和着那烟草味入梦。
从前,都是她看别人的故事,看别人演戏,她做梦也希望有一天能成为一名演员,演绎不同的人生。可是,现在轮到她自己演戏,自己演了主角,她才明白:“她只是尘世一俗女,命运只让她演一出悲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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