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又见大鳖秋粼

发表于-2007年01月08日 晚上9:55评论-0条

又见大鳖

和儿子去市场买蔬菜面粉水果杂物,路过卖干杂货的店铺时见一只大鳖被绿渔网罩在白瓷盆里。它想逃出生天,小如米粒的指甲把瓷盆划得滋滋的响,尖尖的嘴紧咬着盆沿,牙齿小如碎米。

咦,哪里来的大鳖?是野生的,还是人工养殖的?是人工养殖的能长这么大?是野生的壳的颜色没这么浅。它是雄的还是雌的?若是雄的,没了丈夫的妻子没了父亲的孩子怎么办?若是雌的,没了妻子的丈夫没了母亲的孩子如何是好?那失亲之痛会如影随形分秒不离,噬人肝肠,咀人骨血。

看着那绝望无助的大鳖,我穿过时光邃道回到三十年前。

最光明媚的三四月,稻田小池边,河畔绿草丛,水中青石上,堤岸沙滩上,旭日竿高,数不清的龟鳖在享受绚丽的春光。它们虽看着憨傻,其实很机警,一听见人足牛蹄声即扑嗵扑嗵跳进水里。夏天的午后两三点,柔软的沙滩上突起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包。扒开热热的沙土,四肢舒展的龟鳖出现在眼前,捏住壳沿举起来,它便拼命地挣扎,划动的腿像小小的桨。

最喜欢看它们仰面放在石头上的样子。刚开始它们缩着头腿,一动也不动,时间长了晒得难受想翻过去,却是枉费力气。心犹不甘便拼命划动腿,划着划着,便像陀镙转起来(写到这里,请龟鳖们恕我当年对你们的不敬和伤害,如果你们还活着)。看着龟鳖们痛苦地挣扎,我和伙伴们拍手笑起来(好残忍啊)。

收水的时候,河堰池塘架起了一部部木制手摇水车,叔伯姑婶们摇着水车,唱着山歌。哗哗的水声,婉转的歌声在桑椹飘香的山谷里回荡。我和堂弟妹们或坐在茵茵青草上托腮看欢蹦乱跳的水浪,听叔伯姑婶们悠扬动听的歌声;或立在黄泥围成的灌水塘中不眨眼地看着出水口,准备捉随水上来的鲫鱼鲤鱼鲢鱼和龟鳖。水车里若咣咣地响,是缩头缩脑的乌龟,若砰砰地响,是藏头露尾的大鳖,若噼噼啪啪地响,是摇头摆尾的鲫鱼鲤鱼鲢鱼。

跟着叔伯姑婶去灌水,我堂弟妹都会背回满篓满筐的龟鳖鱼。生性懒惰的父亲从不给我们弄,只有性情温和的二叔杀煮(这里,我要感谢龟鳖鱼,还有勤劳的二叔,要不是他和它们,我兄妹四个早饿死了。父亲好吃懒做,善良的母亲虽勤劳却多病即要供养爷爷奶奶,还要接济伸着长手的姑姑和饿得翻白眼的疯子叫化。在饥饿如魔的年月里,是二叔和龟鳖鱼养活了我们)。

每天晚上,二叔收工回来把家务事一做完(二婶与母亲截然相反,母亲勤劳,二婶懒惰,从不做家务事,就连饭都是二叔煮,父亲则是连油缸倒了也不伸手去扶)就刮鱼鳞撬龟鳖的壳。那时生活水平差,没有油,没有生姜大蒜,没有葱韭花椒,很少的一点自留地种了麦子和玉米。中午出工前二叔吩咐我们去队里的橘园觑人不注意时摘几片嫩橘叶,去山坡田砍找野生的花椒韭菜活香茴香蒿蒜。我姐弟三个(大哥在公社读书)和堂弟妹三个边看着二叔杀龟鳖鱼,边用拾拣回来的枯枝败叶烧水。因父亲和二婶不吃杂肉,不许在灶上弄,二叔就用三块石头支着缺了个大口子的铁锅在略有斜度的青石院坝边煮。

等一大盆龟鳖鱼被二叔倒翻滚的沸水里,我们即围成圈蹲在锅边,闻着越来越浓的香味,咽着涎水拍手笑着唱着。幸福的歌声飞上墨蓝的夜空,月儿星儿笑了,荧荧灿灿。当在桉树下搓蓑绳的二叔说“好了!”时,话音未落大堂弟便一跃而起揭开破篾盖,那诱人的香味直往鼻子里钻。二叔冲上前推开涎水长流的大堂弟,呲牙咧嘴地把锅端去放在石院坝中央的石桌上,我们便就着月光星光,听着虫语哇唱,吃着人间美味,直到夜深人静。

吃龟鳖鱼的夜晚,天是那么的净,风是那么的柔,月儿星儿是那么的美丽,连黑漆漆的山林也没了魅气,有了几分温柔,使人感得猫头鹰叫声凄厉的夜温馨迷人。

而鳖,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上学后的第二年的仲夏。那个大雾弥漫的早晨,二叔灌水捉回了壳泛绿光的巨鳖。迷信的母亲说是鳖王,要二叔放了,二叔不答应,把鳖放在木盆里锁在了他从不上锁的灶屋,等晚上回来杀。

放学后,我如往常一样去房后的山坡割回了牛草,未走进院坝就听见大堂弟的鬼哭狼嗥声。放下背篓跑进二叔家被湿柴熏得黑黢黢的灶屋,大堂弟的右手食指被鳖咬住了,鲜血直流,痛得他连声地怪叫。我上前抓住他的手腕往后拉,拉了几下也没拉出来。鳖却咬得更紧,血也流得更凶,无奈,只好等它困倦了自己放开。

我擦了擦大堂弟手上袖口的血,问怎么被咬住了。他说是逗它被它咬住了。笨蛋,没听说老鳖咬手指——扯不脱!我恨声骂。他摇鸡窝似的头,一脸的羞赧。我喝了碗凉水在柴禾上坐下,看着地上忙碌的的潮虫随手拿起火剪在鳖背上敲了下,没想到鳖松开了嘴,瞬即把头腿缩进壳里。我一蹦老高,大堂弟举着血肉模糊的手指,连声说“难为你!”

从那以后,顽劣的大常弟再也不敢逗龟鳖了(小我一岁的大堂弟于2004年的夏天因肝病殁了,留下风湿病严重的妻子和患乙肝病“大三阳”的幼子忍爱如刀似剑的痛和伤,过油煎火烧的日子。他被大鳖咬手指的事,成了我最幸福的回忆),每次吃龟鳖鱼,他都会夹着鳖头狠声说“咋不咬我呢?咬呀,看谁咬得过谁!”

捉龟鳖鱼的日子,吃龟鳖鱼的日子,已去得远了,每次记起恍若昨天,鼻内即升起挠胃搅肠的香味。而与龟鳖,三十年没见了(野生的),真的好想念它们(不是为了吃)。

不知为什么,龟鳖于七六年悄然隐去了(三十年前,鲫鱼鲤鱼鲢鱼,有水的地方都有它们在嬉戏玩耍,现在,连河里也难得一见,被好“野味”的人们捕杀得成了稀有物。龟鳖,更是影踪难寻),是被饿疯了的人们吓怕了,还是被巨毒农药灭绝了。七十年代末就见不到它们了,只有在电视里见到梦中才得一见的龟鳖。可那是人工养殖困于池子盆槽中的,少了憨态野性,多了呆板木讷,看着令人心生怜意。

何时又能在稻田边,河池畔,沙滩上,青石上,碧水中见到龟鳖?怕是不可能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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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萧月月点评:

悠然美丽的回忆,
荡起涟漪的影瞳,
真让我们不断回味,
可逝去的,
还真的难以回转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