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贾雨村有言:天地有正邪两气,正气所秉,则出尧舜禹等仁人,邪气所秉,则出蚩尤桀纣等恶者。而正邪二气结合,则既聪俊灵秀,又乖僻邪谬不近人情。在富贵之家则是情痴情种,在贫寒之家则是逸士高人,在薄祚寒门则是奇优名娼···总之绝不会甘作『庸夫』驱策。
姜白石当属此类。男子才多,与女子色绝一样,一不小心就会红颜薄命。姜白石多才。笔记小说中形容才子,会说琴棋书画样样样精通。姜白石当然全都有之,当然亦逃不过终生漂泊的薄命。
但这精通两字,就如现在美女两字一样,有时候只是客气之词,当不得真。而姜白石却是:“凡世之所谓名公巨儒,皆尝受其知矣”。当是真才子。
怀才不遇的才子多会叹一声:生不逢时。不知姜白石三杯二盏淡酒后会不会也这样叹过。在“文以载道”的年代,才子不能仕,多半还是有些风雨萧萧的况味。否则,亦不会辗转于官宦之家,作清客幕僚。这清字总还是有些清苦之味。
的确该叹生不逢时,如果早生,生在以重色相的魏晋时代,以姜白石这种体貌清莹,望之若神仙中人之风仪,当之无愧的一等风流人物。那时的才子标准可是以风仪倜傥为第一,才学倒在第二。否则写得洛阳纸贵的《三都赋》才子左思也不会在出游时被小儿以瓦石击之,搞得委顿而归。
或者生在现在,那些说十句就九句然后,然后的“好男儿”大概要被衬得绣花枕一大堆了。可是,怎么舍得让他生在现在,这样花事易老,意淡急疾的年代。还有几人静的下心来吹箫,入酒,下棋,书画,闻香,识梅。
那么,还是让他从南宋那些梅花树下疏离走来。翻开一首词,他就在。“旧时月色,算几翻照我”。隔了这么多纷纷的朝代,那些月色真厚。
我总奇怪,书上的隐士怎么衣食无忧的呢。比如那个梅妻鹤子的林和靖,还能一不小心就写出:“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等千古名诗来。同样作为天地正邪两气所生的姜白石好像就委屈些,不能施施然隐居,所以只能以《暗香》,《疏影》这等好词拿去换小红了。
《暗香》,《疏影》换得小红灯下一声低唤:公子。整个南宋也许因此而风雨清嘉。月色下的松陵路上,小红环佩叮当,莲步碎迈,世间此在。
其实,才子只能是用来爱的,而不是用来嫁的。嫁了死得早,还有句:十年生死两茫,不思量,自难忘。但是,思量归思量,后面王弗李弗早已红袖添香矣。那么,一起变老?对不起,外面小萍,小翠,小紫多着呢。但是,人生如初见,现在月下有诗:“自琢新词韵最娇,小红低唱我吹箫。曲终过尽松陵路,回首烟波十四桥”。读下来,还是教人感动。这就是才子的杀伤人,呵呵。
诗词有这等好,那就当然要细细读。
我曾说过,读词,并无定势,如云烟聚散,如水无形,如蝶越花。只要我们守着时光读一点,掩了卷,这一会也就细细碎碎的精致起来。也许静水流深也便穿窗而来。王国维的一句:虽格韵高绝,然如雾里看花,终隔一层。轻易就把姜白石停滞了许多年。
一朵芙蕖,开过尚盈盈。到底,他让人们从那个久远的年代翻转回来。
其实王国维说的不错,姜词的确用典过多,这也是王评他隔之原因。然而,我读词,许多时候只是因为它们表相上的华丽以及给我的氛围(呵呵,不知此般说法会不会气疯一些人)。我喜欢这种软软读诵的氛围,像一个红泥小火炉般温柔的,有些怅怅的温润,不是怀人,也不是思乡。却让紧密的心思如杯里的茶叶样舒卷低徊,生命中的许多愉悦本就是细微而稍少的,我为什么偏要让自已拼命的去研去究,让自已读出不快来。笑。
所以,大可一笑而过,读我喜欢之读。读他的用字精细,意境缱绻,读他的工细新巧的用词,比如梅边,唤起,疏花,香冷,小小,篱角,蛾绿,邀凉,换日……,这些关于轻风,水痕,日色,尘灰,花朵等细琐却能让时光缓和宁静下来的描写。觉得那是能直抵人心的温软,会觉得自己是坐在无量苍绿的春天之外,侧目春天渐次从窗外踱过,而日子是细细长长的精美。
不过,转过《人间词话》,回到南宋。张炎在《词源》中以“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形容他的词风,可谓推崇至高。张炎在《词源》中提出了两项最重要的准则,一是“雅正”,即语言上不趋俗、不乖张。二是“清空”,即整体境界的蕴藉清明,表面淡雅空灵而不落痕迹,内涵却很深沉。而这两样恰恰也是姜词的特点之一。可想而至,在彼时,姜白石是很受高级士大夫尝识得。
然而。“文章信美知何用,漫赢得天涯羁旅”。一生不能仕,在那样以仕为准的年代,到底还是意难平。这样想来,也许还是要生在现在,不管哪一条拿出来,都是个大家,肯定安居。可是,怎么可以?怎么舍得?
还是埋首再读罢。张炎评其诗词“野云孤飞,去留无迹”。也许,这就是姜白石当有的人生。看似一生浩荡潇气,然而终亦潦生。一如冷香端凝的绝色红颜,终不如俗世女子来得暖香扑面。公子错在多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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