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可怜父母
人间最不能忘怀的,莫过于父母。
我父母先后去世已十来年了,但他们的音容笑貌仍时常活生生地在我脑海中索怀,好象还能听得见他们说话,看得见他们做事似的。有时,曾在梦中相见,十分欢喜,但南柯一梦,更添一番思念。
父母在世时,曾多少谈到一些祖辈人的情况,但我记起来的少得可怜,印象淡薄。据说,在曾祖父那一代,家境还算可以,有几亩薄田,有一栋房子,农具齐全。曾祖父在地方还算得上有一点威望,是个说话作数的人。到了祖父这一代,在朱姓家族中势力日渐消弱,因而才出现了前面所述,伯祖父在去世后还横遭侮辱的事件。
曾祖父死于何时,现以不考。到是曾祖母(我辈称姥姥)年寿高达九十,与长曾孙(我姐姐、哥哥)都还有一段生活。她晚年双腿浮肿,不能动弹,得孙媳(即我母亲)服持很多,也深得曾祖母疼爱。临终前,不停地喊叫:"一妹子(我母亲)呀!同我到黄芪苓去啊,这里的地热得恶(烫)人啊!"
祖父兄弟两个,是两个性格相异的人。祖父生性随和,与事无争。伯祖父则性格刚毅,好抱不平,一生未娶。祖父则有三女一男。我父亲就是一根延续香火的独苗,故而受到百般宠爱,视如掌上明珠。
父亲生于1907年古历十月初七,殁于1974年3月4日(古历二月十一日)。虽年寿不高,却也跨越了三个朝代。父亲出生时,家境已十分萧条,祖父让他在私塾念了点书:《增广贤文》、《三字经》、《百家姓》、《幼学》等,所以也能写会算,足可应付当时日常生活之需要。
父亲一生以种田为主,犁耙工夫,抛粮播种,样样会搞,他还会剖竹、做香(迷信用品)。那时农民居住的多是茅草屋,他也能翻修。他生性老实忠厚,胆小怕事,息事宁人,是一个老少无欺的好人。他少言寡语,很少见他高声斥人。这种典型的农民性格,一半是祖父的遗传,一半是由于生活煎熬的结果。
在第一次大革命时,他在乡下参加过农民协会的活动,思想激进。但革命失败后,白色恐怖笼罩了乡下,农民协会也由此销声匿迹。精神上的压抑,使他更加不振,只得特别老实巴交地过日子。
他倍受别人欺侮,却总是"甘心"忍受,毫无半点反抗精神,因而他常受人戏弄和算计,总是吃亏,却不见醒悟后悔和埋怨。他就是这样逆来顺受。似觉心安理得,实则是一种韧性、耐力在承受外界的压力。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他既没有半点害人之心,就连防人之心也没一点。是不是他真的麻木了呢?我现在还难以想透。
对于父亲这种心态和表现,母亲就反应不同,她对我们说过不少他的懦弱无能的故事。
前面说过,我家本来祖居下屋,有几间祖传的砖瓦房,在父亲手上,还种有大姑(全家在外未归过)的十多亩田。但由于很多原因,这些田产被一年一年地卖掉,逐渐一空。农民没了田,就象是丢了魂魄,生活毫无着落,没有依靠,怎么办?就只有租田来种。这租田种,也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一是要向东家交"压租"(即担保金),要交压租几十石谷,几十枚银圆。二是要请人作担保。三是租谷过重,一年到头的收获,要交三分之一,高到要交收获的一半给东家。当时穷的连饭都没得吃,从何而来"压租"呢?没有,那只有借,但借又不容易,因为是高利贷。请人作担保也难,他也不愿但风险。这真是穷人走的路,处处都是鬼门关--难过。
农民如果不种田,那还能干什么?只能硬着头皮租、借。父母托人情,讲好话,才在婆婆湾山脚下租了十来亩田。租田离住屋较远,这时就有人出来"帮忙"了(长沙话叫"带笼子"),劝父亲将自己的瓦房"租"给别人,一次性收取一定的房租,作租田的押金,房屋租期长达几十年。这样,我家搬出瓦屋,再去租东家的茅屋住。在表面上看,种田方便些,实质上是别人设的陷阱,图谋夺取我家的族屋。解放以后,还是母亲大力游说,声辩,并请了两桌饭,才解除了租约,搬回到自己的瓦屋来。
旧社会,赌钱是一种害人的把戏。有人以赌为生,常常几个人相约,引人上钩。父亲是没有什么钱可以参赌的。但是,也有"好心人"动不动就怂恿父亲参加。父亲上了瘾,就是不管后果,有人一喊就去。结果,总是输。输了没钱给就记帐。到了秋收(只种一季)就挑谷;或将母亲喂的猪赶了去抵赌帐。父亲看不出这是有人合计着欺侮他,只能无可奈何任人宰割。
酗酒,是有钱人消遣作乐的行为,又是穷人潦倒浇愁的方式。父亲家境清贫,精神无所寄托,打牌输了钱,心灵更是空虚渺茫,就去喝酒。酒越喝越上瘾,喝了就自觉胆子大,精神足。有时喝的大醉,回家就找母亲出气,砸东西,骂娘。母亲顶撞,他更闹的凶,不可收拾。有一次,闹的母亲心灰意冷,要到尼姑庵出家,后来到二姑家住了几天,才被劝说回家。酗酒,对人的确有害。旧社会禁止熬酒,主要是为了惜粮,但也与酒的危害不无关系。喝酒是很费钱的,一是天天要喝,二是越喝越多。经销酒的,担心的是没人喝,不管你要花钱和喝酒的危害。没钱了可以记帐,;他还权你"还喝一两吧"。老实得麻木不仁的父亲,酒性来了,还充好汉,请别人喝,帐上的数字就越来越大。喝酒赊去了多少冤枉钱,他说的清楚吗?
父亲体质很弱,负担重,精神压力大,常年累月劳苦,缺吃少穿,骨瘦如柴,扮禾时,累的一身透湿,挑担谷回来,气喘吁吁的,一屁股坐在地下,面色苍白的象张纸。母亲就端盐茶,打洗脸水。稍歇一会,又拖着疲倦的身子到田里去了。晚上,在昏暗的桐油灯下,破篾、做香,做刷把……没完没了。母亲一再催着收工,才拍拍手,不声不响的去歇息。他的这种神态,现在只要一想起,就有他那可怜的影子出现。
作为一家之主的男人,身受重负,无力解脱,内心的痛苦和忧愁不知有多大啊!
他吃了半辈子苦。解放后,自然好了一些,主要是没有了压迫和剥削。但是生活享受,一直到他去世,并不多。
因为我有两个哥哥在刚解放就外出参军、工作。我和弟弟年少读书,家务重担并没减轻。在外的人寄回家的钱少得可怜,对生活难以有较大的改善。
1952年,我家移民到十里外的戴公桥种田,住在一个临时搭的草棚里,一堆牛屎肥上放块板子,就是饭桌。人力少了,我就休学帮父亲做了半年。收了谷子,红苕,用土车子运回,借着月光走,一里又一里,象没有尽头,总到不了家。秋收后,我复学了。这样,重负又全部压在了父亲肩上,当时父亲已有五十多岁了。
父亲一辈子几乎没有享受到休闲的日子,如果算有的话,就是他到姐姐家去住了几天。
三年自然灾害时,吃的粮食很少,生产队办食堂,吃的是"双蒸饭"(将蒸熟的饭再蒸一次),父亲得了浮肿病,但幸免一死。(熬不过的就死了)。当时,他到我工作的机关住过几天,但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给他带回家的就是机关农场分给我的十来斤胡萝卜。我平常探亲回家,顶多也只能给他留几元钱。他自己要买点什么,我也不知道。除此以外,父亲实在没有享受到什么。
晚年,父亲更有一段不幸的遭遇。1972年下半年,他中风初时,不能动弹,心绪异常烦躁。我们请假回去,也只有抬扶几天,没能解除他的痛苦。经济上只能就地诊断吃药,无钱送他上一次医院。虽幸得弟弟、弟媳、村邻的护理,但最终落个靠一条凳子来移动身体。望着他的身影,真是多么可怜啊!后来,他又跌了一跤,造成骨折。我回家探亲,他只能坐在围桶里,一动不动。只用枯瘦和双目无神的眼睛打量着我,轻轻说:"我要是早点去医院,也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他虽不是责备我,但却比骂我还令人心酸。我只能寂然无语,强忍着欲滴的泪水。又有什么能比儿子守在父亲的身边,但没有能力解除父亲的痛苦而更让人难过的呢?。就这样,年近七十的老人,终前还要遭受折磨一年多,真是天大的不幸。1974年3月4日,父亲去世。
对父母,人们常称:慈母、严父。但恰恰相反,父亲也许自小就熟读《增广贤文》中:"饶人不是痴汉,痴汉不会饶人;忍得一时之气,免得百日之忧"之类的格言,从小就性格懦弱,缺少阳刚之气。而母亲则为"严母",确切地说,是严慈具备。严,就是对家务的操持严密,对子女的管教严格。慈,就是对子女,家人乃至对别人充满慈爱、宽容,古道侠肠。我们姊妹、兄弟从母亲身上学到许多难得的好品德,好习惯而受益终生。
母亲生于1905年(古历十二月初二),卒于1975年8月22日(古历七月十六日)。她比父亲年长近两岁,却比父亲长寿一年多。
她的个性与为人,是旧社会受人称赞的"贤妻良母"典型代表,是中华民族传统优良美德集于一身的缩影。即使用当代的观念与标准来衡量,也是值得让人学习的楷模,理所当然地应该受到人们的尊重和纪念。
如果说,我的看法似有褒奖的成分,那么别人的评价就可以说是公正的。同村的人就这么说:"你屋里就搭帮一个娭毑(母亲)能干啦!"她在铝厂住了几年,现在的左邻右舍一提起她,仍总是说:"只有朱娭毑,那真是一个好人,少有。"
母亲的前半生,是一个苦人。幼时,就失去了父母的爱抚,是在嫂子(我舅妈)的照料下长大的。又由于舅舅去世的早,舅妈生活也十分困难,就只好把母亲送到朱家,做了童养媳。母亲从幼年到解放时,四十多年的岁月,遭受的痛苦和不幸是难以用语言来表达的,但她只能把痛苦深深埋在心底,忍受煎熬。唯一的欢乐可能就是献给儿女的爱了。
母亲生性敦厚,从没半点奸诈;但她又精明能干,敢作敢为;她对美好的总抱赞同的态度,对丑恶的却鄙夷不屑。
父母是支撑一个家庭的主心骨,但母亲却是这个家的顶梁柱。家里的大小事情,大多都是由母亲操持、调排。因此,我家才能少受外人的欺侮,日子过的虽然艰难,但团结、和睦,其乐融融。
正是由于母亲的坚强,我家才得以在解放后搬回了祖屋。合作化时,祖屋猪栏里的长条石被别人搬走。父亲不管,是母亲亲自出马,硬是把那些条石给追了回来。还有一件令人不能忘怀的事,足可看出她处事果断的魄力。一年除夕,有个人借"送恭喜"的幌子,对母亲述说我祖父欠了他的钱,把所谓的欠条给母亲看,母亲看都不看就丢到了火里,并厉声斥责他说:"这是什么帐呀,他爹爹(指祖父)在世时,从冇说过这个帐,你也冇来讨过,这么多年了,我晓得你这是什么条子"驳的来人说不出半句话来。自讨没趣,灰头土脸的离去。
当然,在旧社会,妇女在族权、夫权、子权的三大绳索压榨下,地位低下,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对很多不平的事是无法扭转的。但母亲尽到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和责任,无愧他人。她似一棵树,独自顶着狂风暴雨,不怕摧残。她似默默工作的牛,勤奋、负重。起早贪黑没有半点休闲,没完没了。她最讲究节俭。吃,只是在农忙时,父兄出重力时,才吃干饭。一天开三餐。吃的干饭叫"锅巴饭",在锅底放些红苕、芋头乃至一些野生的蕨子、糯米藤等东西,上面才是饭。以此来充满早以饥肠辘辘的肚子。冬季,就一律吃两餐稀饭。然而,不管怎么节省,一年还是有一两个月无米下锅。有一顿没一顿的,使母亲总是处于十分紧张和忧郁的状态。但是她并不是整天唉声叹气、得过且过。她强打精神,宁愿独自忍受煎熬,从不低声下气向别人诉苦,求情。她常说:"人穷志不穷"。给我们讲:虎死不倒威的故事,老虎虽然死了,还是坐着的。她就这样要求我们做人就要有骨气、有傲气。
清晨。早起的她首先要把灶里的火生起来,让厨房的屋顶上冒出烟来,就是要人看出在做饭的气势。清苦的生活,她善待亲友,和睦乡邻,从不因为自己家里缺衣少粮而吝啬。
若论穿,她就讲:"新三年、旧三年,补补衲衲又三年。"我们弟兄几个穿的衣服,都是一件衣服补补改改轮换着穿的。她常说,衣服烂点没关系,但人要有精神,莫要弯腰塌背的。
那个时代,穷人是被人瞧不起的。多数穷人就更有自卑感,自觉抬不起头。母亲就不这样,她总是把希望寄托在儿女们的身上,她总说:"是石头也总有翻身的时候"。
她先后生育七子,有两个夭折。房东曾挖苦讽刺说:"五男两女,七子团圆;三个讨米,四个化缘"。她听了就反唇相讥"我又看你能富贵多久咯,我的儿女个个有用!"解放以后,事实证明她说的很准确。正是由此,她把全部心身都放在了对儿女们的抚育上。对儿女倾注了她所有的爱。她在儿女面前,总是树立起一个良好的形象,她言传身教,创造条件。尽管家里那么穷,她狠心出钱、出谷,也要让孩子们读书,不当睁言瞎。有人挖苦说:"饭都冇得吃,还送崽女读什么书咯",母亲却置之一笑。她常讲"读的书多无价宝,一字不识好伤心"要儿女们争气,莫要人家笑话。父母有如此心思,儿女们也是争气读书。我姐姐高小没毕业,因生活所迫,被迫辍学。俩哥哥也是同样的遭遇。幸运的是,到我和弟弟读高小时就已解放了。但我读初中一年级时,还是交不起学费,母亲宁可找人借一石还两石的高利贷,也要狠心要我去上学。
母亲自己很勤劳,也教育子女要有这个好习惯。她说:"人不耍懒。勤恳的人,各个都喜欢。多做点事怕什么?又不会掉点肉"。她很早起床,穷人的事,一天到晚都做不完。头天晚上就交待我们早上要起早,如果我们早晨还没有起,她就撩蚊帐,掀被子。"早起三朝顶一更,一日之计在于晨;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等,这些格言古训,她不知向我们说过多少次。
她要我们"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那个时候,无非是争口气,扭转冇饭吃,被人瞧不起的现状。绝没有任何当官做大事的想法。她不知,是由于当时的社会制度无法从根本上改变穷苦人的命运的。
母亲虔诚地信佛。土地、财神、观音、灶神……各路菩萨,祖宗牌位,她都烧香供奉。记得有一次,母亲抽到了一只好签。她十分得意,不仅要大家念,而且写了贴在柜门上:根深不怕风摇动,树正何愁月影斜。她对我们说:"只要行得正,坐得稳,怕别人什么。"
母亲对帮助过她的人,总是记在心里,对其感恩戴德。穷人间相互周济是常事。我有一个堂嫂信佛,父亲做的香她是常要的。所以,家里没米了,就拿一把香去给堂嫂,堂嫂就灌一升米给我家。还有一个堂姐,在长沙做裁缝,她求人帮忙,把我二哥送的长沙第四保育院(现新河)读了两年书。等等这些,都是母亲和睦邻里,孝敬公婆所带来的回报。
母亲常讲"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似堂嫂、堂姐等人,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代表。我到长沙工作后,每年都要去拜访他们。堂嫂、堂姐过世时我都去送葬。
如前所述,母亲的一生和父亲一样,基本上过了一辈子的清贫生活,没有得到过什么享受。现在回想起来,做儿女的深感遗憾,无以弥补。
解放前的那半辈子生活,就自不必说了……。解放后,穷人从政治生活、经济地位上是翻了身,生活安宁多了。但最初,我家也不能说有太大的提高,生活仍处于艰难地支撑的状况。
在1956年我参加工作前几年,家境稍有好转,就是得到了我在外工作的两个哥哥的资助。虽说寄的钱数量少,但十分宝贵和得力。比如有一次,二哥从湖北官塘驿托人带回两元钱和一些旧衣物,母亲都高兴的不得了,逢人就说"帮了大忙"。但是也由此可见,当时的生活是多么的低下。
我和弟弟相继工作后,家中由父母负担的人口相对减少,而且还可以得到我们零星的钱,生活状况自然又好了一些,譬如,母亲喜欢的"士林蓝"及"香云沙"做的衣服也可以添置。父亲体弱畏寒,长棉大衣也能买给他穿了。
在五十年代末,"天灾人祸"也影响到父母的头上。过左的政策与地方干部的强迫命令,如雪上加霜,使农民的生活濒临崩溃的边缘。如不准农户独自开餐,一律在生产队食堂吃大锅饭。谁家里冒炊烟,就要被查处。端走饭锅,或给砸烂了去炼钢铁。粮食总是不够吃。由于让生产队统一分配每家的食物定量。所以,队干部就想了一个办法:把蒸熟的饭再蒸一次,叫"双蒸饭"。让每家的饭钵子里的饭显得多一些。当时,常常听到某生产队的粮仓被人挖洞偷走谷子的事。饿死人的事情也时有发生,而且还不能随便乱说。气氛十分沉闷,紧张。相反,报纸上讲的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亩产上几千斤、上万斤。"放卫星"的结果,使的农民缺衣少穿,吃草、吃树皮……也由此掩盖了许多真实的情况。
某年春节,我探亲回家,生产队食堂表示客气,多加了一小碗白菜。但是,饭是按各户的人口指标定量分配的,多一人吃一两就少一两。所以,我也只吃了二两"双蒸饭"。母亲还对我讲了一个听了令人痛苦不堪回首的故事:某天,大队食堂饭桌上有两个小孩,眼睛鼓鼓的望着桌子上掉的几粒饭,谁都想伸手拈来吃,但谁也没得到大人同意而不敢动手,只有干巴巴地望着。仅从这一点可知,"亩产万斤粮"的年代,农民的生活过的是多么的艰难。当我探亲返回武汉那天,母亲给我做了几个豆渣粑粑,让我带在路上充饥。我珍惜地慢慢吃,一直吃到机关。可想,我这个国家干部都乐于吃此,当时父母的生活会有更好的吗?。
可喜的是,党和政府采取了紧急措施,"大办农业",取消了食堂,允许农民种点自留地。人们才从灾难的边缘得到了解脱,出现了一线曙光。
说的实在一点,母亲要比父亲"享受"的多一点。她分别给外地工作的儿女们带小孩,就离开父亲到了本县的桥头驿、省城长沙及广东、广西、武汉等地。这段时间长达十多年,一直到她去世。
说母亲所谓的"享受"要多一些,并没有山珍海味,只是与住在农村的父亲相比较而言。就说夜间照明吧,在农村是有钱才能点煤油灯,而且怕风,又暗,亮了这处,亮不了那处。在城镇,则只要把手一扯就通明透亮的,仅这一点,母亲一回到乡下,就向别人讲"过了天堂的生活"。
母亲在城镇生活的日子,在我的小家庭里算是较长的和稳定的。在这之前(1968年)她带着我的大女儿到汉口的二哥家,给二哥家带小孩。我每个周末去看望,共度天伦之乐。但是,凭良心说,母亲总是做饭给我吃,我为她又做了些什么呢?
当时由于受到整体生活水平不高的限制,母亲并没有享受到更好的生活待遇。那个时候,家里没有收音机、电扇,更不要说有电视看了。天热,她就是一把芭蕉扇,扇个不停。她是最怕热的。老人家的娱乐生活没有什么,大家都清一色的扯谈。过去农村看皮影戏和看"大戏",以花鼓戏为主。在城里就是看电影。有一次,我买了电影票陪母亲看。母亲回到家后说:"要是坐到家里就可以看电影哪就好了"她的这个良好愿望在她去世后的不几年就实现了。遗憾的是母亲走的太早了一点呀!
母亲晚年因为得病,大小便失禁,常把裤子弄脏。她既爱面子又爱卫生,很少让别人知道。她又最担心自己不能自理。那是怎样的一种境况啊!在汉口、长沙都曾吃药不少,但到寿终时也不曾医好。因此,母亲晚年体质很差,人瘦得一身骨头,睡在床上,总喊梗得痛。走路也总说两腿无力,但母亲还是手脚不停地忙家务,七十多岁的老人,连换洗的衣服都不要别人洗。
1975年8月22日,弟弟带了两个孩子来看她。母亲还做晚饭给大家吃,她自己也吃了一碗锅巴稀饭。到了晚上9点多母亲就入睡了。可岂知就这样长眠不醒。母亲在熟睡中安详地走了,没有给后人留下半句遗言。
五、云开雾散
一九四九年十月一日,是中国历史上发生根本转变的重大日子。这一天,反动政府的统治彻底垮台了。人民翻身得解放,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
过去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们,现如今扬眉吐气,意气风发。在政治、经济及文化教育上都享受到了应有的权益。这好比是漫天的阴霾,在经过一阵狂风暴雨的洗礼后,阳光普照,春光明媚。祖国处处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在农村,南下的解放军开展了强大的政治宣传:打倒土豪劣绅、实行耕者有其田的口号、标语在墙上到处可见。泥脚杆子们组织了农民协会。特别是后来土地改革给农民带来的实际利益,使他们懂得了那些口号、标语的重要价值,也使他们相信了共[chan*]党说的也是要兑现的事实。因此,农村的革命积极性空前高涨。
一度沉默寡欢的父母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父亲和哥哥十分活跃的参加各种政治活动。由于这是一场十分激烈的风暴似的社会变革,很多人还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母亲就是其中的一个。她一改过去嫉恶如仇的个性,反而胆小慎微起来。她对积极参加农民协会、民兵、土改的父亲和哥哥进行劝告:"你们少去得罪那些人咯"。她的这种态度与爆发了革命激情的父亲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在土地改革中,我家分得十多亩田。田啊田,这是令多少农人梦寐以求的宝贵财产呀。过去,要十几石谷才能买一亩,现在政府做主,不要半粒谷就能得到,这对农田失而复得的父母来说就更是激动的睡不着觉,手捧着土地证,笑的合不拢嘴。总是盘算来,盘算去,计划来年收多少谷子。
田,就是农民的生命。当时,按人口分田,各地人均分配却不一样。乡政府为了均衡,动员我村的人迁移的十多里的戴公桥去。那里人均可多分得不少田。母亲对此十分积极,就力劝父亲报名。父亲就去了戴公桥种田。但通过实践证明,虽然多分了一亩田,可是由于两地生活,来往奔波,不仅田间管理难以搞好,而且是辛劳培增。后来由于哥哥参加了志愿军,"光荣军属"有许多照顾,我们又迁回,在本地分田耕种,这样才比较安居乐业了。
新中国刚刚建立,一个千疮百孔、百废待兴的烂摊子需要党和政府作大量的恢复工作。党和政府不仅要领导全国人民在经济工作上打开局面,清除旧政府遗留下来的各种隐患,还要在这个艰难时期面对美帝国主义的经济封锁和入侵朝鲜,将战火烧到鸭绿江的威胁。国内反动残余势力也乘机配合,武装骚扰、暴力破坏。阶级斗争非常激烈复杂。人民政权面临着一场生死的考验。为了巩固新生的政权,党和政府果断地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坚决镇压了一批土匪、恶霸、特务,不仅派兵抗美援朝,还在全国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捐献活动。购买飞机、大炮支援前线。
哥哥积极响应保家卫国的号召,义无返顾地参加了志愿军。深明大义的父母也坚决给予支持。他们不仅宁愿自己增加在田间劳作的负担,而且又冲破了"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的旧观念,这的确在当时是为数极少的正义之举。有些人还疑惑不解:"何是让大崽去参军咯?!"但也有不少人称赞这一正义之举:"华爹,一娭毑真是不简单"。民政部门也给军属政策上的待遇。把"光荣之家"、"光荣军属"的匾额挂在我家的大门上。逢年过节还送来慰问信。父母身价高出许多。母亲骄傲地说:"这是他的八字注定的,八字先生说他是系勒皮带的"。
农村土地改革之后,父母在田间劳作,收获除少量交公粮后,全归自己所有。这是一个很大的变化。但是,由于当时生活水平的确十分低下,农民一年的所得也是很有限的。所以还的搞一些副业,如用鸡蛋换一点油盐,或打草鞋、砍窑柴把子(小捆灌木)、锯罐筒子(约1·5米长的松木筒子。去皮略晒干)送到铜关去卖。换得几个血汗零用钱。
送窑柴把子、罐筒子到铜关,得用手推车推着走30多里山路。路远坡斜,二百来斤的负重,那真是步履艰难,苦不堪言。一大早,天还没亮,母亲就起床做好饭,让二个哥哥去推车到铜关。销完货后,返回时又要带一车石灰,这要比去时更难了。来回一趟,人已累的虚脱,筋疲力尽。我只是在傍晚时分,去半路接他们,帮助拉车。车子吱呀吱呀叫个不停,好似喘着粗气的老黄牛。
哥哥们外出以后,我初中毕业在家一年,也接过了哥哥们的活计。给我的感觉是吃不消。推着车,路越走越难走,腿脚抽筋,累的打跪。这是费力不赚钱的活,是没有别的钱可赚而不得不为之。记得有次只卖了八、九角钱。
此外,我还打草鞋到二十里外的杨桥去卖。以换得一点盐和火柴回来。这些微薄的收入,当时农村的人们都得去争取。这也说明当时国家在解放初期经济是十分落后和薄弱的。
党和政府十分关心穷苦大众,想的办法很多。如发放贷款、组织互助。教育向工农敞开,上门劝学,入学后发给助学金。这也是我能够得以读完初中的关键。虽然政府采取了如此优厚的措施,但农民送子女能够读完初中的却是百里挑一。我是本村数一数二的中学生。也是我家世代第一个进入较高层次的"文化人"。所以,父母心甘情愿自己苦一点,也想法让我读完了初中。他们也为此而感到骄傲。
其实,能读初中的人家一点也不比其他人家过的好一点。仅就我读初中时的几件小事上就可以知道当时所处的生活水平是多么的低下。
从衣着上,自然是补了又补。穿的象样一点的事,就是妈和姐有一次日夜手工给我缝了一条蓝布学生裤,配帆布皮带。大多时候都是在交不起学费和拿不出钱来的境况下苦熬过来的。如有一次开学,我要去学校报到了,可却没有学费,母亲就拿了一匹自己织染的青布让我带到学校当学费,但总务老师甘昆轩不肯,结果报到不成。还有一件让人可笑可悲的事,就是学校要求学生佩带一个豆腐块样的布符号,因没钱,母亲让我拿二个鸡蛋作抵,可总务还是不肯……。
从饮食上,自己带一小坛酸茄子、豆角。不知鱼肉味。同学有少数家境好一点的,可以带白米饭、煎猪油。我幻想着,并回家对母亲说:"要是我家有白米饭、煎猪油一罐一罐的随便吃就好了"。
从娱乐上,学校曾组织学生到长沙看过两次无声电影。就是这样也算是见到了希奇的事了,回家象说神话一样说给村民听,真是新鲜的很。
……
回顾当时,一晃就是四十多年的事了,国家变化多大呀!我们的生活提高多快呀!"鸡蛋换符号"已成为可笑的历史。
历史是发展的,人类是进步的。个人生活是心满意足了。拿过去比,只是更加激起对党的热爱、对社会主义社会的热爱、对美好生活的热爱。"翻身不忘共[chan*]党、吃水不忘挖井人"是我始终地不可改变地永恒的信仰。
当然,历史不会停步,社会还是在不断地发展。人的生活与观念也不会定格在一个框框里。我满足,没有奢求。但从整个社会讲,满足,就不会有新的追求,就不会有进步和发展。对个人而言,贪得无厌就会导致穷奢极欲。对人类而言,却应是知足而不止步,要永远奋斗永不停息。继续不断地对生活充满信心,产生新的向往与追求。
列宁说:"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的确,忘记过去就不知道今天的甜,甚至无端地埋怨今天的不足。要记住过去,也绝不是停留在过去;更不许回到过去;也不是对"现在"悠然自得,自我陶醉,而应去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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