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平原上有个山窝村，村里有个姑娘叫憨香莲。那时，农村文化生活单调，憨香莲因常常逗得大家开怀大笑，所以村里的人大都记得她。

一次暑假，我去舅舅家，表姐急匆匆地闯进家门，不由分说，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说：“快，憨香莲来了。”

我跟表姐跑到村口，只见一群人围着一个姑娘，姑娘一只眼，相貌丑陋，衣服上打着补丁。这时人群中有人大声喊：“憨香莲，憨香莲”。只听一个沙哑的声音唱到：

说俺憨/俺就憨/半个月/十五天。

说俺傻/俺就傻/五去仨/还有俩。

表姐说，这就是憨香莲。香莲原本聪明，人也漂亮，五岁时，娘得了伤寒，死了，爹带着她。一次他爹跟队长去放炮，说，现在把山炸了，将来子孙靠什么。这句话，队长听了不高兴，记恨他，就让他点炮。这天在山上放炮，他点了七个炮，响了六个，他想，可能剩下那个哑巴了，于是到跟前去看，香莲不知什么时候也跟去了。谁知到了跟前，只听一声巨响，大家等明白了怎么回事，香莲爹已经血肉横飞了。大家赶快把香莲送到县医院，命是保住了，只是少了一只眼和两条胳脖，脸也变丑了。没饭吃，找队长。队长说，不按规定，瞎点炮，不能算工伤亡。没办法，只好去要饭。那时大家都穷，说个俏皮话，把大家逗乐了，能多给点儿。久了，香莲就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巧嘴儿。

正说着，香莲一眼瞅见我和表姐，话题一转，接着唱到：

这个闺女真是美/大大眼睛小小嘴。

这个闺女实在俏/一嘴白牙对我笑。

这个闺女心眼好/我帮你把婆家找。

找个男人做大官/骑白马来挎洋刀。

大家一阵哄笑，我刚想说话，只听她又唱到：

破小子，你别急/我来给你把亲提。

你的媳妇真是怪/翻穿皮袄毛向外，

还有大长脚趾盖。

一边唱着，一边又看见了人群中的新娘子：

新娘子，新又新/两个奶子十八斤，

来年生堆胖小子/一天喂食一大盆。

大家说，讲个故事吧，香莲唱到：

叫我讲，我就讲/咱庄有个张大郎。

大郎今年五十三/羊毛皮袄身上穿。

召个丫鬟叫毛等/家在山头五里弯。

寒冬腊月穿单衣/只因娘家没有钱。

毛等干这又干那/浑身上下出大汗。

大郎问是为什么/我这是件火龙单。

大郎一听孬心起/皮袄换个火龙单。

这天外面下大雪/大郎出门把集赶。

路上冻得受不住/钻进树窟不动弹。

大郎媳妇找到他/抱着大郎哭又喊：

羊毛皮袄你不穿/偏想穿个火龙单，

一身烧得紫疙答/你怎不往雪里钻。

人群里有人叫到：“说秃子！”

秃子能，秃子能/秃子扎头不用绳。

秃子管，秃子管/秃子吃饭不用碗。

秃子牛棚靠/喂牛的下一跳：葫芦没开口咋着盛料。

秃子墙头靠/小雀下一跳：这么大的蛋咋着抱！

又有人大声喊：“说说瘸子子！”

走起路来风扫地，站着象个驴搭蹄。

坐着象个好人样，睡着手齐脚不齐。

这时，一个公鸭嗓子喊到：“再唱一个丑丫头！”香莲顺着声音望去，这位是队长的小子，小名叫毛连，出了名的坏种。于是，气不打一处来，骂到：

教你个唱/你别忘/你爹驮你二大娘。

驮到高岗上/脱了裤子挠痒痒。

人群中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畅快的欢笑。毛连恼羞成怒，要去打香莲，大伙拦着，挡着。没法，毛连只有拼命搅场子，于是，大家散了。

后来，自打我高中毕业，进了大学，就再也没有去过舅舅家。几年过去了，我结婚时，表姐和舅舅前参加婚礼，我问到香莲的事，这时，表姐眼圈红了。表姐说，那次队长的儿子当众出了丑，心中气不过，香莲出来讨饭时，就唤狗咬她。香莲被咬后，得了一种疯病，前后庄的人都来看她，人们可怜这没娘的孩子，有的拿窝头，有的带鸡蛋。香莲看大家都来了，没啥好感谢，就唱了一个曲，她唱到：

小小雀，尾巴长/香莲从小没了娘。

爹先死，娘后亡/俺爹放炮把俺伤。

婶子大娘可怜我/掰块山芋让俺尝。

你的恩，俺不忘/俺给大家把歌唱。

狗毛连，坏坏种/见面叫俺愁丫头。

俺生气，骂毛连/他就把俺场子搅。

昨天赶集起得早/毛连唤狗把俺咬。

小鬼来到大门口/拉着香莲阴间走……

这时，大家已泣不成声。

香莲继续有气无力地说道：

婶子大娘你别哭，俺到阴间去享福。

说完，就昏死过去。不久，就断了气。表姐说，香莲这个没娘的孩子，成天缺吃少穿，或许到阴间里日子要好过些，山上那个大坟埋的就是香莲，每年都有人添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