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头语
我这里写的,叫它《过去了的与不断延续的岁月》。这是指我断断续续直至生命结束之前,所见所闻,所想所做的事情。主要是与我有关的情况。所以,既不称为"家史"又不叫它"自传"。就是这么一个东西,可能什么"东西"也不是。
我之所以写这东西,并非怀有显示重大意义之目的,而是由于时常怀念我那尊敬、慈祥的父母与亲友,抒发一点情感,作为对他们的报答;其次,自己也已为人之长辈,子女们也可以从这里认识他们的父母长辈及远一点的家庭情况,乃至对某段社会情况的大概了解;还有,为了个人生活的丰富多样化,或是借此填补某些空虚,在"闲"着无事的时候,就今日一笔,明日一张地写些东西来消遣;另外,还有个人兴趣方面的原因。这种爱好早于学生时代,而本文这种作法却是十多年前(七十年代末)才萌发的打算与思考。不过,由于受到各种限制与干扰,不敢和未能动笔。只在腹中孕育着胚胎,私打骨架,直到一九八五年下半年开始,断断续续在晚间灯下(后期也在办公室)来寻找已经过去了的岁月。同时又不断地延续它,充实它。我一点一点寻找,一点一点回收,一点一点积累,就成了这么一个东西。
寻找、回收、积累这些过去了的事,是自己驱使自己干的,虽无压力,但不轻松;这是十分有趣的业余生活,又是十分困难的工作。因为尽管脑库里储藏了许许多多的信息,但那是非常杂乱无章的,难以理出一个头绪,况且其中一些只是很久以前听来的。另还限于认识上的局限性与写作水平,要把听的、见的、经历的变成方块字是多么的艰难啊!即使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要写,也好象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
有人曾经说过:一个人只有经过严重的折磨灾难,才能写出惊人的东西。我也受过一些折磨灾难,但一生中绝大部分是生活在美好顺畅之中,所以不能有什么惊人的东西可写,也写不出"惊人的东西来",可幸的是,我从自己的这种作为中,得到了自我安慰,仅此而已。
二、穷乡僻壤
在长沙城北约40公里,湘江畔的陶城--铜官偏东,紧邻湘阴县界的地方,那里山峦起伏,村落散布--有一些叫做谭家园、茶亭寺、朱家冲等名字的村落。这些村落中,又有一些户挨户、家连家的村民集中点,如朱家冲,又分别有上屋、中屋、下屋。婆婆湾……等这样的村落(见图1)。
朱家冲,就在一名叫古牛石的山脚下。这就是朱姓聚居的地方。这大概是朱姓祖先经过多少代人的繁衍而形成的。这个朱姓家族"王国",人们按辈分大小相称;亲疏又以宗族分支远近为标志。但是,除了父母那辈年纪稍大的人能够往上追溯两代、三代的名字、称呼外,其他就不得而知了。(过去有族谱查考)
解放前,这里交通十分不便,到长沙城去,要么翻过一座七上八下(华里)名叫五主坪的大山,到京广(原粤汉)铁路的高家坊(又名沙河站)车站,或步行20多华里到杨桥坐火车;要么步行三十华里,到钢官乘汽船,溯湘江而上。解放后,到七十年代,陆路交通才有所改进。这是一条长沙至湘阴、钢官的初级公路,有客车营运,路面也逐年拓宽展平,铺上沥青。从此,进省城才算方便一些了。
我的家就族居在朱家冲下屋这个地方。到公路边只有半里之遥。下屋,又称船形山庄(见图2)。据老人讲,朱家冲(包括上、中、下屋)的地形地貌恰象一只船,在下屋后山(叫野鸡园)有一棵参天古杉就是桅杆,这是一个风水好,出人才的地方。可惜,谭姓人家为了破坏朱姓的风水,就在船只前进的方向起了一座祠堂(后为梅园完小,我在此毕业),并修了一座宝塔,宝塔就是牵住船的木桩,使船一直未能远航。说的活灵活现。
我出生在下屋对门山脚下叫"婆婆湾"的地方(图3)。这里与下屋隔垅相望,鸡犬之声可闻。解放后,才搬回祖居的下屋来。在这个居屋的变迁过程中间,都包含了许多令人辛酸的故事。(将在后面述说)。
朱家冲这个地方,真是道地的穷乡僻壤,开门见山,物产不丰,资源不富。村民们只是种田、养殖牲畜,没有商品生产,顶多只用几个鸡蛋,几捆柴禾换点食盐、煤油,维持起码的日常需要,过的完全是一种十分闭塞的自给却不能自足的典型小农经济生活。过去,村民们穷的吃不饱、穿不暖,秋收后改吃两餐粥,过着瓜菜半年粮的日子。
解放后,村民们分了田地,但生产力仍然十分低下,经济困难。在一段时间内,过左的农村经济政策,限制了农民的积极性,如多余的劳力不准外出打工,都要捆在一起吃大锅饭,搞平均主义,一个工日只值壹、贰角钱,最好的年份也不过捌角多(因有一些人在外搞副业)。人们见面关心问的就是"今年饭谷够不够",答复多是缺粮,很少有一户称的上富裕之家。
农村生活真正出现转机,只是到了一九七八年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改革开放,农村经济政策调整;农田包产到户,农民积极性陡然高涨,责任心增强,田里的粮食好象是从土里冒出来的,亩产达2000斤上下(两季),一下子变成家家有余粮,吃不完。这真是出现了奇迹一样。一改以往乡下人向城里人要粮票的现象。粮多-猪多-肥多;肥多-粮多-猪多,出现了一个良性循环。同时由于许多限制取消,农民可以外出打工,收入更有增加,生活有了显著改善。不仅温饱问题得到了真正解决,而且那些单车、手表之类的东西已成为普通之物,就是电视机、摩托车、拖拉机都进入了不少农民之家。大多数农民都砌了砖瓦房。过去的桐油灯、煤油灯也由电灯代替了,到了新千年,电话也进入农家,我与家人联系,几秒钟之内即能沟通,这在过去远不可想象的。"楼上楼下,电灯电话"五十年代中央描绘的社会主义生活真的到来了。从此,沉闷,愁眉不展的气氛消失了,呈现出一派眉开眼笑,欣欣向荣的新景象。
这是我对家乡的粗略介绍。目睹六十多年来的变迁,要详尽描述,发表感慨,那只有写一本专著才能解决。然而,我只打算将重点移到与我家庭及个人的情况上面,在后面将一一道来。
不过,家乡有一著名的景点却值得记述:在朱家冲与谭家园交界的山脚下,有一建于清代道光十八年(1838年)的七层宝塔,名为惜字塔。塔顶被雷击倒后,自然长出一株胡椒树。一百六十多年来,树根已从塔身内部一直延伸到地下,树高十余米,枝繁叶茂,四季常青。这种风景,据80岁的老人谭伟煌说在全球也仅有五处(也有全国只有三处之说),是十分珍贵的历史文化遗产和名胜古迹。1982年8月10日人民日报作了摄影报道(原件见图4)。1996年5月10日及2001年11月24日,我约部分同志慕名前往游览,大开眼界。1998年10月19日和2001年12月23日又约亲友游览(见图5、6)。目前,虽只有少数中外游客前往参观,但如果当地有关部门,充分开发其潜在资源,进行宣传,一定会吸引更多的游客,旅游经济的发展将有广阔的前途。我于1995年9月14日来望城县政府,提出了建议,未引起重视,如果倒塌,则是一大损失。
三、天昏地暗
旧社会是天昏地暗的社会。广大劳动人民深受帝国主义的欺凌和反动政府的压迫,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特别是势孤力单的农民,还要深受那些持强称霸的族长(地主豪绅)的剥削、欺侮。他们的痛苦又比其他人多了一层,我的家庭就是其中的一个。
在我记事的时候,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我国已经很多年了,象我的家乡这样偏远的山村,都横遭日本鬼子的铁蹄践踏而不能幸免(大兄补充了许多例子,详见卷三)。
有一天上午,一队日本兵侵袭我的家乡,见猪牛就杀,剐去皮,砍头去脚,不要内脏,只要中间的一段。它们把农民的炊具打烂,将屎拉到盐菜坛子里,看见了年轻女人就追逐强j*;未及逃走的老人,被顺手打倒,或用刺刀捅死。人,就好象它们的玩具一样。抓到青壮男人,为其挑担子,并歇斯底里的戏弄、欺辱-挑得动的,减少负重,或干脆将挑的东西反而强加到那些挑不动的人肩上,走不动,就遭皮鞭抽打,枪捅刀扎,直到被折磨得倒地而死。日本鬼子就是这样拿中国人的生命开玩笑,残忍之极,令人发指。又一天,我一家人正在吃饭,突然发现日本鬼子从田垅中走来,连忙丢下碗筷就逃,父母把牛往山里赶,并和姐姐哥哥拉着弟弟们一起朝山里跑。进山后躲在了一个熟人家里。晚上,日本鬼子又摸到了山顶,呱呱叫喊,追赶谭**的女儿。我们只得胡乱奔跑,躲在刺蓬里不敢做声。当时我受了惊吓,发烧梦呓,恶梦惊厥时,全家人都只能细声安慰。这是我亲身经历,耳闻目睹了日本侵略者的暴行,至今难忘。亡国奴的日子就这么悲惨。
兵荒马乱,民不聊生,是旧社会劳苦人民的真实写照。除了外侮,就是内患。首先就是土匪(当地叫"抢犯")。土匪趁黑夜下山抢东西,害女人,有的还用火去烧她们的下身和胸部。有一次,我住在表叔家,半夜里到处敲锣,吆喝不停,原来是强盗来了,是村民们聚众对付他们。有一个热天的夜晚,父母还在屋外歇凉,见对面山咀处来了两人,连忙咳嗽,高声谈话,来人立即转身退却。这就是人们睡觉都不得安神的状况。
其次,就是散兵游勇。那时人们称国民党的兵叫"丘八"、"粮子"(即"兵"吃皇粮的)。他们对民众时常抓丁派夫,强拿硬要。村民敢怒不敢言。大人吓唬小孩,就说"粮子来了"。如果见着背着枪的,乃至穿黄衣服的,人们都心惊肉跳,深恐大祸临头,及早躲避。曾有一次,看到一个穿黄衣服的,背着"三八"枪的人来了,吓的大家躲了起来,后来辨认出是挂着根扁担的。造成一场虚惊,令人啼笑皆非。由此可见,那时人们的生活真是惶惶不可终日。此外,还有一些自称"游击队"的人,大白天公开捉鸡赶鸭,勒索财物,若有阻拦不肯,就会遭到毒打。
旧社会,地方上实行保甲制度,保长、甲长有相当大的权力,他们虽然大多奉上面的指令办事,但都是乘机敲诈勒索,鱼肉百姓。摊捐索税,抓丁派夫,是他们中饱私囊的家常便饭。比如,当时的兵役制度是强制的摊派,男青年都是"壮丁"。所以,过去当兵,实际上就是抓壮丁。抓去后,有的就一去不回。有钱的就可以买"壮丁",抓住人顶替。特别是一家有两个以上的男丁,压力就更大,不愿去,又怕抓,又出不了钱。我家有四兄弟,至少有三个面临被抓的危险,父母即使有了儿子,也终日担惊受怕,不知何日何时灾难临头。(注:大兄为此作了亲身经历的补充记述[详见卷三])。
穷人身上的另一根绳索,就是族权统治。家族中有族长,都是有钱的人担任。他们制定族规,对族民管教极严。有"越轨"的,可以在宗堂(本族分支设立的场地)执法-轻的打屁股,重的可以"沉塘":将人绑在梯子上,压上石头,沉入塘中。但这种极刑都是对待妇女不贞的办法,而男子没有一个。
我家在社会上是穷人,在宗族里是下等族民。因为在分支后我家属于势单力薄的一支,所以,受到的欺凌压榨比别人更甚。那年,伯祖父死了,按风水先生看的地,埋在一个叫"三石鼎锅"的地方,但是族长认为我伯祖父不配葬在那里,硬是将棺木挖了出来,抬到宗堂里。祖父不服,族长竟将他吊在宗堂里打他的屁股。所幸的是,由于我家亲戚在大姓谭家有更威望的人出面干涉,邀集了一些地方绅士"打官司",展开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辩论说理斗争,驳得朱姓族长理屈词穷,无言以对,这才仍让伯祖父回葬原地。现在我们去扫墓时看一看,也无所谓什么宝地。但是见景生情,回想那暗无天日的日子,还是义愤填膺,深抱不平。现代的年青人,已经不喜欢"忆苦思甜"。他们不知过去大多数人受压迫、受剥削的悲惨生活,对新旧社会的对比不理解,不接受。他们也对现实生活不满足,觉得怎么也不好,这自然可以理解,但是一个人不能缺乏对历史的了解,不能缺少对历史,对现状的分析,并通过对历史的了解和分析,产生出一个正确的认识和结论。否则,人生会出现断层,理念要发生偏颇。这就得好好思考一下:社会教育与家庭教育应怎么来弥补这种缺憾?所以我写这些就是出于一种责任感,也是实践"三个代表"思想的一种尝试。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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