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曲折的，富有岭南风味的巷子，我来到了久违的大门前。早已脱落了颜色的大门，只剩那门联依旧鲜艳，右书“加冠”，左书“晋禄”，笔力苍劲，睥睨着巷前那一片连横的高楼大厦。推门而入，又是一条弯曲的巷子，说是巷子，却比先前那道要窄得多。左右各开了几个门，曾经，里头都住着人——总是一脸笑容，一副大嗓子的畑嫂、棋艺高超，又嗜茶如命的老陈、还有那总爱喂我吃饭，带我到处跑的艺姐儿……眼前，这几个门都锁上了，只余了满地的碎瓦残砖，枯枝败叶。

避开碎玻璃，小心地前进，拾两级石阶，我来到了另一折巷子前。俯身细察巷口的左右，记忆中老一辈压着的几个蚌壳还在，深深地嵌入土中。嘴角不觉弯起一抹弧度，我抬头往前，那里，有我的童年——“一重门，两扇窗，三张塌子，四个人……”眼前的场景竟是模糊了，而记忆，却渐渐清晰起来……

父亲有力的双手将我高高举起，抵上矮矮的门框，那一刻，小小的我第一次知道了顶天立地的感觉……

窄窄的，只容得下一个人的巷子，大人们管那叫“宫仔巷”。可叫什么与我却不甚重要，我只记得，在那巷子里，我与伙伴们学会了谦让……

那一方小小的，绿色的池子，浮满了绿藻。可父亲说，在她年有的时候，那池子是很干净的，他和伯伯可以在里头游好几个来回。而那诚然是父亲的童年，我的记忆里，那方池水显然是不能游泳的，只能偶尔仍仍石子，钓几尾小鱼，看着那一个个弧线在童年无忧无虑的笑声中延伸，再延伸……

而今，那巷子，那池子都还在，只是老屋要拆了。要拆了，童年的往事，随着那纷飞的瓦片，旋转，飘落……最终——四分五裂！

有什么，泫然欲泣？哦，是了，是灶台上那一株半焦的海棠！那大半枯黄的叶子，在冬日的寒风中瑟缩着，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优美的身姿，仿佛还在自欺欺人地沉溺于昨日的高贵，又是一个痴傻的蠢物呵！索性拎了它，一道折身而出。

最后一次踏上这崎岖的巷子，最后一次抚过这凹凸的墙壁，我又回到了那扇苍老的大门前。回首望去，冬日的阳光下，老屋巍峨一如昔日，只是平添了几分苍老，几分萧索，更兼几分憔悴。鬼使神差的，我捡起门边的一个石子，抹去泥土，放在掌心里，不住地摩挲着，带着三分依恋，三分怜惜和四分说不清的情愫，静静地感受着它沧桑的纹理，感受着它冰冷的温度……

抱着海棠，走出巷子，那碧玉一般的池子就这么进入了眼帘，深幽、宁静、微微荡漾的绿，仿佛刚从千年的沉睡中醒来，荡漾着童年的梦，荡漾着年轻的心。用力把捡来的石子扔出去，看着它划过一道弧线，延伸，再延伸，“咚”的一声落入池中，我想，这是它最好的归宿吧。看着水面荡开一圈圈的波纹，打乱了一池的平静，心中竟是再找不到一丝儿时的无忧。原来，被打乱的不是池子，而是我的心呵。我感觉到它跳动着，纠结着，就像池边的那棵苍老的榕树，盘根错节，藤枝相缠，似是极力地想挽住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留住。

末了，只余下冬日的暖阳，洋洋洒洒的照在这新旧分明的土地上，高耸的楼房投下大片的阴影，遮住了巷子，也遮住了我立身的这池畔。无怪乎，我竟感觉不到温暖呢。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