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数九了,天空虽没有漫天的雪花飞舞,但仍盘踞着冷的气息。出得门来,“风头如刀面如割”的感觉很强烈。路边寒塘里的残荷兀自呻吟,枯草的断茎当风抖动,灰黑的秃树枝丫权于雾朦朦的空中,行人很稀少,间或有早起的人们也都圆球似的在马路上滚动着,这样的时节、这样的天气是不利人出行的,尤其是老人。
母亲近七十高龄,昨日里打来电话说是到我家住几天,欣喜之余深感悲哀。辛苦养育几个儿女,如今已风烛残年,身体每况愈下,却不能在儿女身边尽享天伦之乐,实是为人子女的悲哀。母亲跟我住过几年,那是父亲去世时,母亲一夜之间头发都白了不少,双眼深陷,行动迟缓,我们很怕母亲跟了父亲去,(农村有个习俗,相伴的一方走了,另一方三年内不死,便会长寿)便请母亲到我家住,那时她才五十多岁,极不情愿地第一次离开生活几十年的土地。
母亲为人极善良,又喜话家常,到城里来不久便与邻居关系很好,每每吃完饭便被人邀去到处走,晚上回到家来便会谈论着白天里的见闻,有时还伴着或高兴或愤怒的动作提示,好像已经完全从失去丈夫的愁苦中解脱出来了,也许是有意藏起悲哀不想勾起女儿的思父之愁也说不定,总之,母亲是快乐的,一天到晚都是笑容满面。三年时间弹指一挥,母亲找出千般理由终于回到了老家,这一晃十几年了,其间也通过电话,见过母亲的面,但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母女之间的感情也如这日子平平淡淡,不惊不澜。
下午,太阳出来了,阴霾的天空明亮了许多,车站,迎来送往,熙熙攘攘,瞧了半天也不见母亲踪影,“我在这儿。”寻声望去,一张苍老的脸紧贴在玻璃上,戴着黑色的毛线帽,灰白的头发从帽沿四周无力垂下来,那摇动的手像冬天树梢上飘飞的枯叶,才几年的功夫啊,岁月竟无情的在母亲脸上刻下苍桑,让那张曾经光洁红润的脸成了风干的橘皮,心理一酸,泪溢满了眼眶,从车上接过大包小包,挽着母亲回到家中。坐在沙发上,母亲不大说话,问一句答一句,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灵动,许是冬天里老人都这样吧,母亲蠕动着身子,说有些痒,想洗澡,望向窗外,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雾重又弥漫了天际,气温怕是只有几度吧,怎么能洗澡呢?母亲把目光投向我,浑浊的眼里流露出一种无助,也含着一种落寞,这是我记忆中的目光吗?悲伤时给予慰藉,生病时流露慈爱,失意时及时鼓励,成功时洋溢喜悦,如此灵动飞扬的目光哪里去了啊,我的母亲。
浴室里热气蒸腾,气炉的火苗霍霍的燃着,母亲安祥地躺在装满热水的浴缸里,微闭着眼,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深深的皱纹里贮满了水,我用毛巾试去母亲脸上的水和汗,轻轻的揉搓她的背,一如当年她为儿女们洗澡时一样细心。母亲的皮肤很干燥,已经没有弹性了,抚摸着像摸着田里的稀泥,ru*房像两个空袋子在胸前耷拉着,这ru*房啊,曾经是那样挺拔,饱满,喂养着一个又一个儿女,等到他们吮吸够了营养,都长大了,成人了,羽翼丰满了,这生命之源泉啊也慢慢枯竭了,然后儿女们一个个飞走了,不曾回头看那倚门而立的佝偻身影,不曾忆起村口那眺望远方的企盼目光,那被我们偷走青春的父母啊就在我们有意无意的漠视中一天天走向衰老。
天还没大亮,冷风从窗缝里吹进来,全身打了个冷颤,因上早自习,只得不情愿地起床,来到客厅,我呆了,母亲早已准备好了早餐,坐在桌边等我。“人老了,睡不着,我记得你是要上早自习的,所以做好了饭等你。”十几年前的事,她还牢牢地记住,而我呢?整天忙于红尘中的追名逐利,忙于网络中的海天侃地,忙于邀朋结伴游山玩水,何尝如母亲想女儿一样惦记她呢?“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这是天下儿女不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深深忏悔吧。“快吃吧,衣服穿多点……”母亲慈祥地看着我,絮叨着,全然没想到我也是为人妇为人母,我想,所有的父母怕都是一样的吧,无论儿女多大年龄,什么身份,在他们的眼中都是孩子,只想用尽自己的生命去呵护,哪里会想到自己已经是一个急待儿女赡养的人呢?可怜天下父母心!
今天天气出奇的好,冬日的暖阳明明朗朗的照着,空气里浮动着温暖的气息,对老人来说,冬天里看见太阳心中便觉得暖和,便生出了一份希望。我为母亲穿戴好,挽扶着走在林荫道上,厚厚的落叶铺满地,走在上面软绵绵的,母亲穿着厚棉裤,腿脚也不灵活,走得很慢,我能感觉到母亲走路的艰难,所以我走得很小心,也很用心。“外婆,走快点”,前方出现了一老一少,小的穿着大红的羽绒衣,头上系着粉红的蝴蝶结,蹦蹦跳跳,活像一只翩翩起舞的彩蝶,银铃般的笑声灿烂了一方天空;在她身后的老人穿着灰色的棉袄,戴着灰色的八角帽,颤颤巍巍,蜗牛一般,而目光紧盯着孙女,着急的嚷嚷,母亲看着这一幕笑了,目光由女孩移向老人,再由老人转向女孩,然后抽出手臂想独立行走,可步履有点踉跄,我赶紧上前挽着,母亲脸色暗了许多。母亲,我知道你也像女孩这样花样过,也像女儿这样青春过,可如今你却垂垂老矣,在儿女们不经意中变得这样的衰老,这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宿命吧,这就是一个人一生的必然结局吧。
树叶在风中飞舞,有一片不经意间落到我头上,母亲轻轻地为我取下来,递给我,叶边向里卷着,脉络仍伸展着,但却没有了夏天的突兀有力,枯黄的色彩显示出生命的终结。想想春天里,它也有年轻的容颜啊,那娥黄的色泽,那娇嫩的肌肤,也引来人们交口称赞,可为了花儿的成长,为了果儿的蕴育,它甘心情愿隐藏光辉,默默奉献自己的青春。秋天来了,树叶耗尽了体内的营养,透支了宝贵的生命,变得憔悴了,羸弱了,在风的肆虐中从枝头落下,飘飞,盘旋,最后悄然着地,把自己化作泥土融入根部为儿女们奉献最生一点生命母亲,这叶的一生不就是你一生的真实写照吗?
“有点冷了,我们回去吧。”“好啊,我已有点累了。”在冬天寒冷的街头,母女俩紧紧的挽扶着。我想:儿女这样挽扶老人的机会是很多的,而老人享受这样的机会还有多少?老人不图儿女为家作多大贡献,只希望儿女平平安安。为人子女呢,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为老人捶捶佝偻的背揉揉枯瘦的肩?在他们生命的最后历程中常回家看看?
本文已被编辑[文若书]于2007-1-7 22:58:1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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