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飞逝的花环涉猎者

发表于-2007年01月07日 晚上9:01评论-1条

男人岛

男人岛实在是太小了,即便在本县版图上也难以找到它的踪影。其实它原本算不得什么岛,不过是两河交汇而成的一座沙丘而已。那南北贯通的两条大河,远道而来,千里奔波,似乎分别得太久了,在这即将入海的最后时刻,终于亲密地走到一起,产下这个畸形的怪胎,然后便分道扬镳,汇入渤海湾那奔腾不息的洪流中。

男人岛上的地形很怪,远远望去,酷似一具男人的生殖器。两条相交的大河,包裹着两个圆鼓鼓的沙包,如同男人大腿之间两个巨大的卵子。尤为奇特的是,在那两个沙包交接的地方,不知是哪一位天才的建筑设计大师,别出心裁地建造了一座炮筒式的塔楼。圆柱形的墙体上面托着凸出的圆锥形的塔脊,直挺挺地插入云天,在灿烂的光照中熠熠生辉,活脱脱就是男人的一只硕大无朋的阳具。

塔楼是几个东北人投资兴建的。许多年以前,一个名叫“海绿集团”的大型农场在岛上安家落户。据说农场里生产一种十分珍奇的植物,它的中国名字叫“高科菠菜”,外国名字是一长串英文字母,是从美国某某大学引进的一项高科研成果,从中可以提炼出一种高效能的保健药品。这种药品具有滋阴壮阳、治疗男女不孕不育之奇效,堪称稀世珍品,其价值远比灵芝仙草还要珍贵。

当时,男人岛上确实火腾过好长时间。各种各样的参观团、采访团纷至沓来,令人应接不暇。人们带着天生的好奇,争相一睹那神奇植物的芳容。附近村庄的村民们,抑制不住传说中那高额利润的诱惑,蠢蠢欲动,大有聚众哄抢的态势。更有个别大胆的狂徒,甚至不惜冒着生命危险,深夜泅渡到岛上来,偷窃“高科菠菜”的幼苗,害得公安机关不得不派出大量警力围堵抓捕。

后来人们终于发现,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所谓的“高科菠菜”,不过是东北湿地上寻常的野菠菜而已。最终结果是,几个东北人撇下男人岛上被银行抵押的几万亩土地,携裹着上千万元的银行贷款逃之夭夭。从那以后,男人岛上再也没有了先前的繁华和荣耀,只留下一座孤零零的塔楼矗立在海风中,整日面对着孤岛上的荒凉和沧桑。

渔夫

白天赏从来到岛上的那一天起,就觉得这个荒岛古怪得邪乎。因为在那空荡荡的塔楼里面,他发现了一个行踪诡秘的女人。

那是一个风清气和的黄昏,太阳刚刚落山,西天的火烧云还没有退尽,男人岛上的花草、树木被涂上了一层瑰丽的色彩。一切都显得那么空寂、寥落、虚无缥缈。

像往常一样,白天赏下完了网,从河里出来。他抬头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塔楼,这时他清楚地看到,从塔楼里面走出一个长发女人。那女人细长身材,长发飘逸,白沙衣裙款款摆动,如同一个来去无踪的幽灵,在暮色苍茫中飘然而逝。

白天赏深感蹊跷。因为在这人迹罕至的荒岛上,除了他的小舢板之外,是不会有第二条船为来客提供摆渡的。那女人是怎么到这个岛上来的呢?一个孤零零的女人,怎么会在这么一个荒岛上过夜呢?她来这个岛上的目的是什么?难道果真像人们传说的那样,这个岛是由一个海岛大仙变来的,在岛上生活着一个美丽的长发仙姑?

也许是长年生活在海上的缘故,黑人一般的白天赏一向胆大心细,从来不相信有什么鬼神之说。他花费了很长时间在岛上寻找,几乎找遍了岛上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连芦苇荡中也不知搜寻了多少遍,最终也没有发现那个女人的踪迹。开始他怀疑自己的视觉出了问题,既而又怀疑自己看到了海市蜃楼的幻影,然而随着那个女人接连不断地出现,他才渐渐意识到,事情远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简单。他隐约感到了莫名的恐惧。

白天赏很想离开这个奇怪的荒岛,但又不能离开这个荒岛,因为他是一个公安机关通缉在案的逃犯。这一切都是因为他的妻子李金枝。若不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女人,他就不会跟随土生去油田上偷油,也就不会发生渔船失火那场事故,他也就不会沦落为一名逃犯,逃到这个荒无人烟的孤岛上来,整日担惊受怕,过着鲁滨逊似的与世隔绝的野人生活。说来说去,他的一切厄运都应归因于那个可恶的女人。是她毁灭了他的一切,断送了他的一生。每当想起这些,他就恨得牙关紧咬,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白天赏天生并不是一个穷命鬼。在他来这个岛上之前,他曾经有过一艘很不错的渔船。论经济条件,这在当地渔民中已经是很不错的了,可是他的妻子李金枝似乎并不满足。每当白天赏出海回来,她总是不住嘴地抱怨:“活该你是吃苦受累的穷命!一年到头拚死拚活地干,能赚几个钱呐!你看看人家土生,在渤海油田上倒油,风不着雨不着,不过两三年的工夫,楼房盖起来了,小轿车也开上了,媳妇三天两头去镇上美容店做美容,多么气派。人家那才叫享受呢。不知我哪辈子倒了血霉,摊上你这么一个猪不吃狗不啃的窝囊废,我算是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了。”说完,又是哭,又是闹,不是踢凳子,就是摔盆子砸碗,直搅得白天赏一日不得安宁。

白天赏知道土生干的是一种什么样的营生。所谓“倒油”,不过是当事人对外的一种委婉的说法而已,实际上跟偷油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只不过这种偷需要油田上的人做内线罢了。只要把大把大把的钞票送进油田看守人的腰包,你就可以把输油管道里的原油尽情地往你的船舱里装,几十倍上百倍的利润很快就会进入你的腰包。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腰缠万贯的大富翁,豪宅香车美妾就会随之而来。

这种营生说起来容易,做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是一种高风险的勾当,随时都有进监狱、掉脑袋的可能。但他到底经不住妻子李金枝无休止的唠叨:“风险?那么多倒油的人不是都活得好好的么?难道就你一个人的命值钱?现在这世道就是撑死胆大的,吓死胆小的。你不去冒险就别想过上好日子!”白天赏细心一想,觉得妻子的话也不无道理。那么多倒油的人不是都活得挺滋润么?又见过谁进监狱、掉脑袋了?像他这种从海里取财的营生,哪一天不是把脑袋别在自己的裤腰上?长年累月生活在海上,风里来雨里去,没日没夜在大风大浪里闯荡,哪一天没有丢掉身家性命的危险?近几年来,浅海里的鱼虾是越来越少了,人们只得把捕捞的视线投向了更为深远的海洋。渔船一年比一年增大,收获一年比一年减少,而海难事故却在逐年递增,这究竟是为了什么?这些年来,他经见过的海难事故实在是太多了,哪一次事故里面不是凝聚着渔民们的生命和血泪?人们这样不顾生命危险拚死拚活地干,究竟又得到了什么呢?与其这样长年在海上担惊受怕,倒不如铤而走险大大地捞上几把,等到自己的腰包撑得鼓鼓的,再做一个平平安安的营生,永远离开这个人生的急流和险滩。何乐而不为呢?就是在这样心理的驱动下,白天赏很快入了土生的伙儿,做起了盗窃原油的勾当。

处世圆滑的土生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所以他坚决不同意出船、出资或出人。他只是负责托关系、跑路子,但是所得利润他要分去一半。开始白天赏做得很顺手,没出几个月,丰厚的利润便源源不断地进入了他的腰包。他的妻子李金枝整日打扮得花枝招展,与土生媳妇一起三天两头去镇上的美容店,不是做发型,便是做面膜。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如春花秋水一般滋润。然而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大风大浪都闯过了,他竟然栽在了自家村边的一条小河里。

那天,他的渔船在村边的小河里出了故障。当时,他雇来的三名船工正在机舱里维修机器,只有他一个人伫立在船头。本来船上的原油已经卸净三天了,是不应该出现问题的,但是他没有想到,油舱里的油汽并没有完全散尽,所以当船工发动机器的时候,船舱内突然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声,紧接着一股冲天火柱腾空而起。他的渔船在顷刻之间便剧烈地燃烧起来,滚滚的浓烟顿时弥漫了大半个天空。白天赏甚至连一点反映也没有,便被灼热的气浪冲进了河里。幸亏当时正值大潮,河里的海水涨得暴满,否则他就像三名船工一样,被烧成一具焦尸。

这件事立刻惊动了有关部门。公安、渔政、安检、劳动、油区办等部门联合出动,一起追查肇事者。土生四处打点,把责任全部推到了白天赏一个人身上。白天赏无奈之下,便只身逃到了这个荒凉的孤岛上来。

白天赏破产了,他的全部家当被司法机关查封。妻子李金枝自然不肯跟他过那种一无所有的穷日子,一纸诉状提交到法院,跟他离了婚,带着五岁的儿子改嫁了他人。

从此,白天赏一个人生活在男人岛上,独自居住在阔大的塔楼里,长年以捕鱼、摆渡为生,四季有海鸟、野兔相伴;白天在大海的涛声中四处游荡,夜晚在孤灯的陪伴下酣然沉睡,整日衣食无忧、无牵无挂,倒也生活得悠闲自在。唯一令他感到美中不足的是,他的身边缺少一个朝夕相伴的女人。

无独有偶,也许是男人岛上的阳气太重,也许是海岛大仙像白天赏一样,需要女人的器官定期给予生理上的滋润,所以每隔一段时间,岛上便会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女人。

最先到这个岛上来的,是一些身怀六甲的大肚子女人。她们来这个岛上的唯一愿望,便是乞求海岛大仙保佑,让她们生下一个男孩。

在当地村民中有一种流言,说男人岛是由一个海岛大仙变来的。海岛大仙因为与长发仙姑在天宫里私会,被王母娘娘一怒之下贬到这个偏远的地方来,于是便有了这个仙岛。海岛大仙天生喜欢女人,他愿意满足女人的一切愿望。凡是到男人岛上来的孕妇,所生的婴儿必定是男孩儿。

那一段时间,白天赏有了很大一笔收入。每天到岛上来的孕妇络绎不绝,仅凭摆渡一项,他的收入就十分可观。不过金钱对于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大用场,他唯一缺少的便是女人,而那些孕妇并不是他所需要的那种女人。

兜里装着几张大额的钞票,白天赏便觉得自己有了做人的尊严。他常常衣冠楚楚,独自驾着一叶小舟到码头镇上去,神气十足地出入那些粗糙、简陋的洗头房、按摩店,与那里的暗娼们通宵厮混。等到把兜里的钱花光用完,他便带着情欲上的满足回到男人岛上来,从那些孕妇身上榨取新的资本。不过那些孕妇出手都很大方,不论她们的衣着多么破烂,他要多少她们便会给他多少,从来不与他讨价还价,就好像她们即将从事的是一项神圣的事业,如果斤斤计较就会触动她们的霉头,引起海岛大仙的不满,让她们的满腹希望落空似的。

有时候,白天赏也觉得自己的营生似乎很下作。这不明摆着是从那些孕妇的大肚子里往外掏钱么?可是,每当想起他与那些妓女在一起厮混的一个个令人销魂的夜晚,他的心肠顿时变得比他裤裆里的东西还要坚硬。

自从来到岛上以后,白天赏对女人的渴求变得越来越焦灼,越来越强烈。他需要源源不断地从那些孕妇的大肚子里往外掏钱,然后填到那些妓女的裤裆里去。妓女们满足了他生理上的需求,他满足了那些孕妇精神上的需求。他们各有所求,按需分配,谁也不欠谁的。

孕妇

徐静兰拖着臃肿的身子,在丈夫陈来喜的陪伴下,来到男人岛上。她的肚子已经很大了,破烂的衣着怎么也遮掩不住腹部凸起的那口大锅。

到男人岛上来,徐静兰是极不情愿的。她已经有了三个女儿,大妮儿陈诗音已经十六岁了,二妮儿陈招弟刚满十二岁,三妮儿陈领小只有五岁半,她不想再生了。她想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不想让乡计生办的人再找她的麻烦。现在她们家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再生一个孩子,她们一家人就真的连饭也吃不上了,可是她无法说服她的丈夫。她的丈夫陈来喜是抱定铁打的决心,非要她生一个儿子的。

丈夫的脾气她是知道的,平时看上去蔫不拉及,一副很柔和的样子,可是固执起来犟得要命,就是用十头牛也拉不回。她不愿意因为这件事闹得家庭妻离子散。再者说,她自己又何尝不想要一个儿子呢?有儿子多好,村里人有几家没有儿子的?只有有了儿子,她才能够在村子里出人头地,在那些长舌妇们面前挺直自己的腰杆儿。所以她又一次怀上了孩子,并且按照丈夫的意愿来到男人岛上。

徐静兰打心眼儿里感激白天赏。这个又黑又壮的五尺大汉,虽然面目生得有些粗陋,却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他不仅没有收她们的摆渡钱,而且还把他居住的塔楼让给了她们,他自己则搬到河边的窝棚里去了。

临来的时候,因为要躲避乡计生办的人,她们走得很匆忙,所以随身携带的生活物品少得可怜,甚至连那些必备的炊具也没有带来。徐静兰禁不住埋怨丈夫,白白投生了一个男人身子。陈来喜只是低垂着头,长吁短叹,没有丝毫回家的意思。

白天赏显然看出了他们的窘迫,异常豪爽地对他们说:“你们缺少什么尽管从我这里拿。我这里什么东西也有,你们用不着客气。”

徐静兰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瞥。她在心里说:“这样的男人才算是真正的男子汉。”

就这样,徐静兰夫妇在男人岛上住下来,静等着预产期的到来。

不过十多天的工夫,徐静兰便受不了了。不是因为她不能适应男人岛上的生活,而是因为她想家,想念她的孩子们。她不分昼夜地想,想得心焦,想得头晕脑涨,通宵达旦不能入睡。有一天夜里,她作了一个噩梦,梦见一个长发仙姑来到她的身边,对她说:“你女儿三妮儿病了,病得很厉害,你们赶快回家吧。”

徐静兰从睡梦中醒来,抽抽噎噎地对丈夫说:“咱们赶紧回家吧。咱家三妮儿病了,病得很厉害,回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陈来喜听了,不以为然地说:“梦中的事情你也相信呐!三妮儿有大妮儿、二妮儿照管呢,不会有事的。哪里有什么长发仙姑?”

徐静兰不服气地分辩道:“这岛上确实有个长发仙姑。白天赏看到的那个神秘女人,跟我梦见的仙姑一模一样,她就是长发仙姑。长发仙姑是一个热心肠的人,她来托梦给我,是在为咱们做好事呢。”

陈来喜沉思了片刻,安慰她说:“梦是心头想,都是你平时想得太多,所以才会作这样的噩梦。你不去想它,它自然就没有了。再者说,如果长发仙姑真是活雷锋,那咱们就更不能走了。有长发仙姑在,就一定有海岛大仙在,咱们的儿子岂不是更有盼头了么?”

徐静兰细心一想,觉得也是。她们既然想要儿子,就不能过于牵挂自己的女儿。俗话说的好,“心诚则灵”,如果过分牵挂自己的女儿,海岛大仙怪罪下来,是不会给你儿子的,那么她所遭受的这份洋罪岂不是白受了?此后,她努力不去想女儿的事情,长发仙姑就再也没有在她的梦中出现。

这样又坚持了一段时间,徐静兰终于沉不住气了。她焦急地对她的丈夫说:“咱们还是回去吧。咱们待得时间也不算短了,何必要等到预产期呢?”

此时,陈来喜的心里比他的妻子更焦急。他不是不想回家,而是不能回家。如果被乡计生办的人逮住,那么他的计划岂不全部泡汤了?与其在家里担惊受怕,倒不如在这里更安全一些。于是,他再三向妻子解释:“时间短了不行。时间短了,海岛大仙会说咱们心不诚,不给咱们儿子的。还是再坚持一段时间,等到了预产期,咱们就直接去医院。你的年龄大了,难生,在医院里接生安全。”

听了他的话,徐静兰的心里越发感到惶恐。她忐忑不安地说:“咱们没有准生证,人家医院能接收咱们么?”

陈来喜狡黠地笑了笑,胸有成竹地说:“医院不让咱们进,咱们就硬闯。我听说,有好多人采用这个法子。人命关天,医院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徐静兰勉强挤出一丝苦笑,沉默不语。她笑得很凄惨,笑得无可奈何。人命关天,真的是人命关天啊!丈夫分明是在拿她的生命做赌注。一次次博弈,一次次苦难,她闯过了一道又一道生死关。现在她已经四十多岁了,这是她的最后一次博弈,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闯过去。人们常说做女人难,做女人是真难呐!下一辈子,她说什么也不再托生女人了。

徐静兰知道,不到预产期丈夫是不会让她走的,但她又实在放心不下家里的孩子们,于是对她的丈夫说:“要不你回家去看看,我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再者说,捎来的粮食快用完了,你也该回家去弄一些来。咱们总不能白吃人家白天赏的吧?”

陈来喜显得很为难,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急得在空荡荡的塔楼里四处乱转。看来不回家是不行了,可是将妻子一个人放在这里,他又实在是不放心。最后,他终于打定主意:速去速归。

陈来喜走了,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开始几天,徐静兰不断推测丈夫不能回来的原因。也许三妮儿果真病了,病得很重,住进了医院,丈夫一时拖不开身;也许丈夫被乡计生办的人抓了,让他交待她的下落,而他又拒不肯交待,因而不能回来;也许丈夫被人暗地跟踪,一时不敢回来。可是,过了许多天以后,徐静兰迟迟不见丈夫的踪影,这才意识到丈夫一定出了大事,如若不然,他是不会连个音信也没有的。这样一想,她感到害怕了,当即决定马上回家,一刻也不停留。

然而,她的行动已经晚了,老天爷并没有给她留出回家的时间。就在她犹豫不决、迟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一场罕见的风暴潮席卷而来。一霎时,整个男人岛上狂风大作,巨浪滔天,特大的暴雨从天而降,大有摧枯拉朽、将男人岛扫平荡尽之势。

长年生活在海上的白天赏,是知道这种风暴潮的厉害的。面对这样的鬼天气,漫说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就是像他这样体格强壮的汉子,也休想踏出男人岛半步。

白天赏在河边的草棚给暴涨的潮水冲垮了,他只得将自己的住处搬回了塔楼。在这样的大灾大难面前,他们已经顾不得男女之间的羞耻,只得像一家人似的同居一室,互相照应,共同祈祷上天,让风暴潮早早地结束。但是那可恶的狂风暴雨一连持续了几天,竟然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白天赏整日心急如焚。

徐静兰的腹部开始疼痛。种种迹象表明,她的预产期已经提前。白天赏不知道如何应对面前的一切。眼下他唯一能够做的,便是岂求海岛大仙保佑这个可怜的女人,让她顺利地产下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儿子。

那天夜里,白天赏最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徐静兰难产,下身大出血,黑污的血水流淌了一地。白天赏吓傻了。他束手无策,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只急得在屋子里团团乱转。他对着夜幕中的雨帘,不停地狂呼:“长发仙姑——,你赶快出来吧!关键时刻,你怎么不出来呀!你出来,救救这个可怜的女人吧!……”然而,长发仙姑始终没有出现。

在塔楼外面急骤的风雨声中,徐静兰哭号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凌晨,风停了,雨住了,可怜的徐静兰却没有了动静。她死了。那腹中的胎儿也随他的母亲去了,至死也没有离开过他母亲的身体。

在长发仙姑经常出没的地方,白天赏立起一座新坟。他要让徐静兰的灵魂,永久地陪伴着长发仙姑,与长发仙姑一道升天成仙。

徐静兰的丈夫一直没有回来,白天赏四处打听他的消息。终于有一天,他从码头镇的一个嫖客那里,得到了陈来喜的死讯。原来陈来喜在那天回家的路上,不幸被汽车撞死了。他至死也没有告诉他的女儿们,她们母亲的下落。

从那以后,凡是到岛上来的孕妇,白天赏一概拒绝摆渡。他的收入明显地减少了,他到码头镇的次数也不得不相应地减少。但是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意看到徐静兰的悲剧再度发生。这样一来,到男人岛上来的孕妇越来越少,直至最后绝迹。男人岛上又恢复了原有的空寂和冷落。

妓女

也许海岛大仙是天生离不开女人的。数年以后,又有一批新的女人蜂拥而至。那一年,一场声势浩大的“扫黄打匪”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展开。公、检、法、工商、卫生等部门联合出击,对那些从事色情服务的宾馆、饭店、发廊、歌厅、洗头房、按摩院、洗浴城等场所进行了彻底的清洗,其规模之大堪称历史之最。这场运动很快波及到了码头镇,大批暗娼无处躲藏,纷纷逃到男人岛上来寻求避难。

白天赏原以为过了这一阵风头,妓女们自然会离去,没想到她们竟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在男人岛上长期居住下来。有些妓女甚至把嫖客带到岛上来行乐。一时之间,岛上的塔楼里成了她们肆意淫乱的行宫。有些嫖客甚至恬不知耻地赞叹:男人岛上的阳气壮,在塔楼里媾和交欢,如狼似虎,飘然欲仙,具有别一番风情和滋味。

白天赏与那些来岛上的妓女们是熟识的。她们大都是他过去的相好,他熟悉她们身上的器官,就像熟悉他自己身上的器官一样。按理说,她们的到来对于情欲焦渴的他来说,正是一桩梦寐以求的美事,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没有丝毫的兴致。这倒不是因为他对她们的身体感到了厌倦,而是因为他深深地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恐惧。越来越多的妓女和嫖客到岛上来,无疑会招来公安机关的追捕,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他这个在岛上藏匿了多年的逃犯,就会成为这次“严打”运动的首选目标。想到这里,他不敢再在岛上久住了,整日躲在河边的小舢舨里,稍有风吹草动,便迅速划到芦苇荡里去。

果然不出所料,时隔不久,码头镇的边防快艇来到男人岛上,大批警察倾巢出动,将男人岛包围得水泄不通。岛上的娼妓、嫖客无处可逃,全部被抓获,无一人漏网。

事后,白天赏暗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当初若不是自己早有防范,及时跳进水里,隐藏在芦苇荡中,他就难免牢狱之灾。

那一段时间,男人岛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没有哪一个女人或男人再敢到岛上来,深怕落下妓女或嫖客的嫌疑,毁了自己的清白和名声。

一连数月,男人岛上连个人影也不见。警察再没有到岛上来,就连长发仙姑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面对此情此景,白天赏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凄苦和烦闷。

终于有一天,岛上来了一个漂亮的姑娘。她衣着华贵,气质高雅,面色苍白,神色忧郁,看上去不像是一般的农家少女。白天赏断定她不是本地人,而是一位久经世面的风尘女子,不是哪个高官、大款包养的“二奶”,便是那些豪华宾馆、饭店里的服务小姐。

白天赏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人,除非在电影或者电视里见过。他只是不明白,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怎么会一个人到这么一个荒僻的孤岛上来呢?看她那副满脸悲凄、心事忡忡的样子,莫不是被她的姘夫给甩了?抑或是被她的老板炒了鱿鱼?看来他白天赏算是交了桃花运,长发仙姑竟然给他送来这么一道美艳大餐。有这样的女人陪伴良宵,就是死了也算他一辈子没有白活。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裤裆里的东西不自觉地硬挺起来。

漂亮姑娘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她阴沉着脸,冷冰冰地对他说:“我是来找人的,找一个在这个岛上死去的女人。”

白天赏心里一惊,脸色顿然大变。他急促地问:“你要找的那个人是谁?是不是一个死去的孕妇?她是你什么人?”

姑娘的脸上流下了泪水,她泣不成声地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白天赏吧?我是徐静兰的大女儿。我叫陈诗音。陈来喜是我的父亲。”

陈诗音自打一生下来,就没有得到过父爱。在父亲面前,她无论表现得怎样乖觉,依然得不到父亲的一丝笑脸。因为她知道,在她的小裤裆里面,没有她父亲所朝思暮想的那个小棒槌。

父亲不喜欢她,同样也不喜欢母亲。他和母亲动不动就发生争吵,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便扭打在一起。每一次总是母亲先动手,可是一旦动起手来,母亲又总是吃亏。吃了亏的母亲就只知道号啕大哭,一边哭号一边不停地埋怨女儿不争气。后来,母亲为她接连生了两个小妹妹。父亲和母亲吵得更凶了,父亲的下手也越来越狠,她常常看到母亲被打得遍体鳞伤。此时的陈诗音已经懂事了,母亲不再埋怨她,只是不停地哭诉自己的命苦。陈诗音从她记事那一天起,幼小的心灵上便埋下了深深的伤痕。

她们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穷。母亲虽说喜欢她,但也仅限于把她搂在怀里亲吻一番而已,即便过年过节,她也从来没有为她买过一件新衣服。从小到大,她总是穿着母亲从亲戚家搜罗来的旧衣服。等她的衣服穿小了,再让给她的妹妹们穿。

陈诗音弄不明白,父亲和母亲为什么总是把她和妹妹撂在家里,他们自己则像做贼似的东躲西藏,甚至连去哪里也不肯告诉她们。更为不解的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干部身份的人,经常到她的家里来打听她们父母的下落,甚至查抄她们家的东西呢?她不相信她们的父母会做下犯法的事情。她了解她们的父母。他们一向胆小怕事,犯法的事情可是从来都不敢做的呀!

陈诗音弄不明白,她的两个小妹妹就更不明白。夜深人静的夜晚,伴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两个妹妹紧紧地依偎在她的身边,闪着困惑的眼光,一次又一次追问:“爸爸妈妈啥时候回来?”她无法回答妹妹们的问题,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搪塞:“快回来了。很快就会回来的。”两个妹妹眼里含着泪水,满意地在她的怀抱里睡熟。

她们盼呀,盼呀,终于盼来了父亲的消息,却是交警送来的一纸死讯。她们的父亲死了,死于一起车祸。可是她们的母亲呢?她们的母亲在哪里?父亲死了,她们更需要母亲。那是她们的唯一亲人,唯一的依靠哇!好心的四邻百舍、亲戚朋友,四处搜寻母亲的下落,也没有得到她的任何信息。她们的母亲神秘地失踪了。

一段长时间的沉痛过后,陈诗音静下心来。她断定母亲是被父亲杀死了。父亲秘密地杀死了母亲,然后又制造车祸自杀了。如若不然,母亲就不会至今下落不明,父亲也不会那么巧遇上了车祸。事已至此,她是什么也指望不上了,一切只能靠她自己。她不能再等了。她必须走出去,到外面去打工挣钱,养活两个妹妹,供养她们上学。

那一天,她把二妮儿叫到自己的身边,对她说:“招弟,姐姐要到外面去找妈妈,三妮儿就靠你了。你在家里能行么?”

招弟一听姐姐出去找妈妈,脸上露出了喜悦的光芒。她像一个小大人似的,一边点着头,一边对姐姐说:“姐姐,你就放心吧。我保证把领小伺候得又白又胖。”

陈诗音强忍着泪水,毅然走出了家门。

陈诗音最初的职业是在省城的一家高级饭店里当服务员。饭店里有的是像她一样漂亮的女孩子。没过多久,她便像其他女孩子们一样,把自己的[ch*]女身子交给了老板。事后,她没有感到过后悔。女人早晚总会有那么一天,交给哪个男人还不是一样。再者说,她把自己的贞操保留给谁呢?往后的事情她是无法想象的,她只能面对眼前的现实。眼下她最需要的是钱。老板给了她一大笔钱,足以解决她的两个妹妹的燃眉之急。以后的事情只能等到以后再说了,姑且不去想它。然而,她很快便被她的老板辞退了。因为老板又有了新欢,她的身子对他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女人只要有了第一次,以后的事情便有了更多的生存自由和选择空间。陈诗音离开了那家饭店,来到一家豪华的五星级宾馆。在那里她结识了许多跟她吃同样饭的姐妹,也结识了更多有钱的男人。别看那些男人们平时穿得衣冠革履,一个个看上去又尊贵又体面,可是一旦到了床上,扒光了那身华丽的外壳,他们的丑恶面目便暴露出来。一开始她有些放不开,任由那些淫棍们在她的身上肆意蹂躏,结果她吃了不少的亏。后来她想开了,他们玩弄她,她也要玩弄他们。从她的同行姐妹们那里,她学来了许多降服他们的手段。她就像一名身怀绝技的驯兽员一样,把他们调弄得神魂颠倒,一切听凭她的摆布。就这样,不过几年的时间,她在银行的储蓄存折上便积累起一个十分可观的数字。她用这些钱,为她的两个妹妹在县城里购买了一套楼房,并雇佣本村的一个寡妇做了她们的保姆,以便使她们安心地在县城里上学。安置完了家中的一切,她可以放开手脚做她自己的事情了。

像她的许多同行姐妹们一样,闲暇的时候,陈诗音也在精心编制自己的梦想。她曾经设想,再过几年,等她积攒起更大一笔钱,便在县城的商业街购买一套临街商用楼房,在那里开一个大大的时装店,做一个正正当当的营生。然后,她再找上一个疼她爱她的如意丈夫——当然不是像她父亲那样的丈夫,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俊娃娃,平平安安地过她们的小日子。每当想起这些的时候,她便情不自禁地笑起来。然而,一件突如其来的事情,彻底粉碎了她的美梦。

陈诗音做梦也没有想到她会患上性病,而且是那种久治不愈的性病。她不再爱惜金钱了。身体的健康对于她来说,远比金钱要重要得多。只有保住了自己的身体和容貌,她才具有生存下去的资本,否则她的一切将无从谈起。她遍访全国各地的名医,几乎花光了她的全部积蓄,最终也没有把自己的病治好。她彻底绝望了。与其这样痛苦地耗费时光,倒不如回到母亲的身边去,终其余生陪伴着母亲的尸骨。可是,她母亲的尸骨究竟在哪儿呢?

陈诗音是从一个名叫花烂漫的业余演员那里知道她母亲的下落的。

花烂漫是陈诗音在宾馆里结识的一个姐妹。她的相貌就像她的名字一样阳光灿烂。因为她长得酷似影坛明星叶秋芳,所以她常常以电影明星自居。她天生性格开朗,喜欢猎奇故事,长发仙姑和海岛大仙的爱情悲剧,曾经深深地牵动过她的神经,她立志要自导自演一部名为《新牛朗织女传奇》的电视连续剧,争取一炮打响,让她一举成名。从那些四散逃逸的妓女们那里,她不仅搜集到了大量关于长发仙姑和海岛大仙的宝贵资料,而且意外地获得了那些妓女、白天赏和徐静兰的故事。在她的心目中,后者甚至要比前者珍贵一百倍。

陈诗音一得到母亲的消息,便急不可耐地来到男人岛上。

她的心情是十分复杂的。在她的内心深处,除了怀有对母亲的极度悲伤和深深眷恋之外,还有对她父亲的极大怨怒和忿恨。白天赏的叙述,虽然打消了她父亲杀死母亲的念头,但是她仍然不能原谅自己的父亲。是他逼死了她的母亲,是他逼得她走投无路不得不沦落为一名娼妓,是他毁灭了她的全部希冀和梦想。她恨他,即便是走到阴曹地府她也要找他算账。

她整日茶饭不思,伏在母亲的坟头上哭诉不止。白天赏很为她的身体状况感到担心。她的心情变得越来越忧郁,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形容枯槁,面目憔悴,再也没有了她初来时那一番美丽动人的光彩。她的身体在一天天地衰退下去。她常常干咳不止,有时候吐出大口大口的血。白天赏知道她已经活不了几天了,可是他没有办法让她进食,让她活跃起来,尽管他采取了一切措施,但终久无济于事。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天天地枯萎下去,直至最后死去。

那一天,陈诗音终于从她母亲的坟头上站起来。她踏遍男人岛上的所有角落,采撷来一束束美丽的鲜花,为母亲精心编织了一个大大的花环,然后套在母亲的坟头上。她显得异常平静,带着毅然决然的姿态,步入了塔楼。从此,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演员

那天,花烂漫带着她的摄制组一行人马来到男人岛上。

一见岛上的塔楼,花烂漫“噗嗤”一声笑起来。她指着高高的塔楼,毫无顾忌地对她的随行人员们说:“你们看,它多像男人的一个大鸡巴!直挺挺地竖着,那是在日天呢——白天日太阳,晚上日月亮。”

她的丰富的想象力,招来随行人员们一阵哄笑。

花烂漫得意地摇摆着她秀美的长发,对那些男男女女们说:“你们给我放开手脚大胆地干吧。该脱的脱,该日的日。如果演得好了,我会重重地奖赏你们。”

听了她的话,女演员们乐得手舞足蹈。她们伸出纤长的胳膊,轻浮地挂在男演员的脖子上,淫声淫气地浪叫着。

面对此情此景,白天赏已经明白了她们此行的目的。她们分明是来拍摄黄色电视剧的呀!看来这个岛上确实古怪得邪乎,怎么会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啊!

白天赏惊讶的表情深深地刻在他的脸上,这引起了一个大胡子壮汉的注意。他指着白天赏的脸,对他的老板说:“导演,这个渔夫又黑又壮,活像一个黑人,就让他饰演剧中的渔夫怎么样?”

“哦?”花烂漫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细细地打量着白天赏,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这个主意很不错。让生活中的原型饰演剧中的角色,是最合适不过的了。好,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白天赏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疑惑地想:生活中的原型?什么意思?难道在那电视剧里面,会有他白天赏的事情?那可是黄色电视剧呀!

花烂漫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连忙解释道:“我们的电视连续剧是一组系列剧,除了长发仙姑和海岛大仙的故事以外,还有一群妓女的故事,一个渔夫与一个孕妇的故事。剧中的渔夫是一个很重要的角色,我们准备让你饰演那个渔夫。如果饰演成功,我们会付给你巨额的报酬。你就再不用在这个淫岛上活受罪了。再者说,”她指了指身边那些妖冶的女演员,“你还可以免费享受她们。”

女演员们听了,一个个瞪圆了乌黑的眼睛,张大了红艳艳的嘴巴,发出一阵夸张的惊叫声。

“你们卑鄙无耻!”白天赏暴怒地跳起来。他颤抖着手,指着花烂漫的鼻子吼道:“你们糟蹋长发仙姑和海岛大仙还不算,还要糟蹋我,还有那个可怜的女人——徐静兰。你们究竟安得什么心!”

花烂漫淡淡地一笑,摆了摆手说:“我们绝对没有糟蹋你和徐静兰的意思。剧中的人物都是虚构的,对你们的名声并没有什么不好嘛。譬如我饰演剧中的长发仙姑,又有谁知道那个长发仙姑是我饰演的?人们宁愿相信那是大明星叶秋芳,也不愿意相信我这个无名的小卒。这对我的名声有什么不良影响呢?我们之所以请你出演剧中的渔夫,是因为你对那一段生活有切身感受,能够饰演得生动、形象、逼真。我们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嘛。”

白天赏的怒气丝毫未减,他依然固执地为自己辩解道:“我和徐静兰是清白的。我们没有做过你们想象的那种事情。你们编的那种事情我演不来!”

花烂漫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轻薄地说:“清白?孤男寡女居住在一座塔楼里,干柴烈火,什么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又有什么清白可言呢?”

“不许你污辱我们的人格!”白天赏暴跳如雷,大声吼道:“你们这是在犯罪!我要去公安局告你们!”

不料,花烂漫听了哈哈大笑,慢条斯理地说:“告我们?就凭你——一个偷油的逃犯?如果你不怕进监狱,就大胆地去告吧。我们没有人拦着你。”

这时,那个大胡子壮汉不耐烦了,粗声粗气地说:“导演,不能让这小子坏了咱们的大事。我看干脆……”他把他的右手掌立起来,往下轻轻一按,做了一个刀切的动作。

花烂漫会意,微微点了一下头,把手一挥说:“先把他关到塔楼里去,让他和那个半死的臭b*子一起度蜜月吧。”说完,一阵瘆人的尖笑从她的胸腔里发出,在空旷的荒野里不停地回荡。

几个壮汉蜂拥而上,将白天赏五花大绑,推进了塔楼。

陈诗音躺在床上,已经奄奄一息了,但是对塔楼外面发生的一切,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既为花烂漫的卑鄙无耻感到愤怒,又为花烂漫没有认出她来感到庆幸,否则在她的电视连续剧里面,说不定怎样编派她呢。如果那样,她即便死了也不会安心的。

她把白天赏叫到床前,有气无力地对他说:“我就要死了。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长发仙姑叫我随她到天庭去。她让我做她的贴身侍女,我们将永远生活在一起。你赶快离开这里,越快越好。花烂漫心狠手辣,她是不会放过你的。现在,我唯一不放心的是我的两个妹妹。我身边还有一笔钱,是准备给我母亲迁坟用的,眼下已经没有必要了。你拿去,交给我的两个妹妹,让她们好生读书,长大做一个有出息的人。我和母亲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诉她们。她们的年龄还很小,又都在上学,我不想让她们分心。你快走吧,这座塔楼就要倒塌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完,她伸出浮肿的胳膊,从怀里掏出一个蓝布包,塞进白天赏的衣袋。她咬紧牙关,拼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把白天赏身上的绳索解开。然后,她告别了她短暂而凄苦的人生,永远地离开了尘世的喧嚣。空荡荡的塔楼里,只有大海呜咽的涛声在告慰她的亡灵。

尾声

白天赏在芦苇荡中飞速穿行,很快来到河边。他回头望了一眼塔楼。这时,一件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天色突然暗淡下来,只见男人岛上生起一股阴冷的黑风,盘龙一般绕着塔楼飞速旋转。徐静兰坟头的花环随之飘起,稳稳地降落在塔楼的尖顶上。紧接着,塔顶上喷射出一道冲天白练,那枯萎的花环扶摇直上,闪着橘红色的光晕,缓缓地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白天赏不敢在岛上久待了,他发疯一般一路狂奔。不料他刚刚跨上船头,就听一声剧烈的爆响从塔楼那边响起,塔楼訇然倒塌。四射飞溅的砖头瓦片,击起了一股巨大的烟尘,弥漫在半空中,经久不散。白天赏隐隐地听到,花烂漫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天呐!”然后,一切归于沉寂。

天色变得越来越昏暗,空气沉闷而凝重。白天赏伫立船头,任由小船在汹涌的潮水中四处游荡,他的思绪也随着小船的波动飘忽不定:办完了陈诗音托付的事情,他该到哪里去呢?是到公安局投案自首,还是只身流落他乡?像陈诗音这样一个柔弱的风尘女子,尚且能够泰然地面对死亡,而他一个堂堂的五尺大汉,又有什么理由躲在这个荒岛上苟且偷生呢?小船在苍茫的暮色中渐行渐远,最后终于摆正了航向,稳稳地向前方驶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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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落歌 | 荐/落歌推荐:
☆ 编辑点评 ☆
落歌点评:

感人挚深,令人深思的一篇小说
小说写的这样的生动感人
读了之后,感觉文章中的人物、情节
都在大脑中久久不能挥去

感到遗憾的是再发,期待作者的首发:)

文章评论共[1]个
文若书-评论

赞赏。at:2007年01月07日 晚上1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