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里糊涂,一晃眼,三十好几了。
小小的时候,母亲就常常为“这丫头也不知要嫁到哪家”发愁,因为她的理论是“女娃子过了二十二就谢了。”
那时候,听到母亲的这怪论,恁是不乐意。虽不大懂“二十二岁就谢了”确切的是个什么意思,但小小的心里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尤其是那似懂非懂的一个“谢”字,种了咒似的,颇不祥。
后来,长大些了。钻到古纸堆里瞎窜腾,就常见古人把女人比作“花”,反正只要是花,就跟女人能沾上亲带上故。于是乎便略略的有些暗自敬服没识几个字的母亲,她咋就把水灵灵的女孩儿与“花”结缘呢?“二十二岁就谢了”,却原来,在母亲的眼里,我竟也是花儿呢。
当然,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推测罢了。母亲是豪富家庭出身,虽至母亲那一代,运动之巨之频,家世已渐次衰败,可母亲举手投足间与父亲家族里各色人等大是不同。只是有一点却绝对相同,西北农村的男人女人,做子女的时候得不到来自于父辈的赞美,习惯了严苛。等到自个长大了,为人父为人母的时候,也没学会把满腔爱意放在言词里说给自己的子女听。
如今,满天价飞的坊间理论是:“女人三十豆腐渣,男人四十一支花”。每每听到这句,母亲那句“二十二岁就谢了”的怪论就出奇不已的蹦达出来,扰人不宁。
私心里常常憾恨,咋就从来没听到过母亲对我一星半点的赞扬?打小就努力拼命的表现,时至此刻,能够忆得起的,好像就只有这句剥落层层遮蔽后露出来的一丝儿惊喜:母亲竟喻我为花呢!
后来,耳朵边时不时也听到过一些赞美,同性的,异性的,有意的,无意的,热烈的,含蓄的。初时,热辣辣有些欣喜,后来,慢慢儿发现,这誉美原来只不过是有教养的社交辞令罢了。那扑腾腾惊喜的心跳,便一点点儿碾平实了,每天自顾做着该做的事,无波无澜的过活。
昨晚,刚刚做完一个频道的剪辑,一陌生文友发来问候。几句寒喧之后,他直接了当的问:你是怎么样一个女人?
我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讶然作答:这样的问题好像不礼貌呢。
他强调:在网上能够找得到的你的文字,近一百万字,无一遗漏,我全部读过了,算不得陌生人吧?刚开始读的时候,你的棱棱角角,咸咸淡淡,好像很明白。可是等我一直读下去,却越读越糊涂,越来越模糊。故特地来问询一声,要得到你亲口的回答,你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
我愣住,沉思半晌,喃喃答曰:我不知道。
他大笑,问:我作引子,你回答,可好?
不等我答应,他自顾自一溜烟说下去:玫瑰?牡丹?雪莲花?水仙?紫罗兰?郁金香?金盏花?丁香?蔷薇?
我傻眼,忙截止道:我不认识那样多的花。再说了,为什么一定要以花作喻?
他大讶,诘问:女人自然要以花作喻,要不还能是什么?
我撇嘴角道:俗!
他驳责:不懂事了不是?第一个把女人比作花的男人,是奇才是天才!第二介是庸才,第三个是蠢才,若是第四或是第一千万以后还是如此比喻的,并坚定的比喻,好歹也算得是人才。因为女人本来就应当是鲜花。现在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是哪一种花?
我苦笑,思忖半晌,谨慎作答:我是烟叶子那样的女人。
他冷笑道:烟叶子?太不好了吧?烟叶子生的时候没光鲜,枯的时候被碾碎,最终灰飞烟灭,随风而散,不好!
我叹,很想辩一声:烟叶子是历经高温炙烤,刀切火灼成丝成烟的,被爱之也罢,被厌之也罢,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但最终,我只是长长一声叹,什么也没说。
如今,忆及自己也曾青翠也曾枯黄的生命轨迹,惟母亲那一声棕子式的赞美尚鲜活活的滋长于心——“二十二岁就谢了”,虽然“二十二岁就…了”的句式让人厌之,但那一个“谢”字,每每细忖,其中深意,却令人喜之。
幸好,我这人笨,记性也不大好,所以,常常念及的,便是母亲赠予的这一个“谢”字,“谢”字的背后,却深深浅浅藏了颗海底针样的女人心呢。
2007年1月6日晨曦于平记
-全文完-
▷ 进入祁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