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哪儿与死神擦肩而过，现在已忘记了。父亲去世时，我却扎扎实实体验了一回什么叫死不暝目。

查一查字典，死不瞑目是指人死的时候因为心里还有牵挂，死了不闭上眼睛。小时候，在一些表现战争场面的电影中见得多了：他们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奋斗了一生，却没有迎来最后的胜利，你想他们能闭上眼睛吗！前两年有一部火红了半年的电视剧《永不瞑目》，有语言专家站出来指出：这是一个病词，与社会背道而驰！剧组马上回应：该剧告诉那些走钢丝的犯罪分子，不要抱有幻想，我们的公安干警的火眼金睛是永远鼓着的！虽然解说到有些牵强，还是平息了市场上的杂音。

扯远了，还是言归正传。

十月四日就是父亲的七十大寿，为了打破俗命，父亲强撑着要迈进古来稀的门槛。我们作儿女的，也尽力满足他的这一愿望。

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弱，我请了一周的假，回家去陪父亲走完他的最后一程。

十月一日，是共和国的生日。全国人民喜气洋洋。我们坐在街沿上神侃，母亲有心灵感应，猛然觉得父亲的咳嗽有些不对劲：快去看看，莫不是你老汉要喝水？

我立马起身，来到父亲的床前，父亲斜靠在床上，半闭着眼睛。爸，您喝不喝水？父亲眼睛一横，没有搭理我的问话。我查看一下父亲方便没有，掖掖被角，又加入到神侃之中。

这时，幺婆过来耍。她侧耳一听，父亲的干嚎均匀多了：老大，快点，你父亲不行了！我是信教的人，我走了！

不会吧，前后不过十分钟。

我正疑惑，母亲在屋里惊叫起来：快点，老头子要落气了！

我们手忙脚乱把父亲抬到堂屋，赶紧给他穿上寿衣。父亲的手脚渐渐的凉了。可父亲的眼睛却圆鼓鼓的：是不甘心没满跑拢古来稀？是不甘愿放弃四十九年的党龄？还是不放心儿女的前程？不满意母亲的大嗓门？不满意我最后的那一丝冷眼？

快，把枕头垫高点！

放上两把草纸，父亲依旧不肯闭眼。

你该跑的地方都跑了，该吃的山珍海味都吃了，该玩的洋格也玩了，该享受的福你都享受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还有什么不服气的？母亲一边嘴里唠叨着，一边用手去抹父亲的老眼。父亲的眼睛仍倔强的张着：刺激着母亲的神经，刺激着我的麻木！

生与死，这天堂与地狱的差别，就这么短短的十分钟。谁甘心啊，谁服气啊！

帆儿，快来给你爷爷磕头！

妈，你去忙别的罢，这儿我来！

您怎么会死不瞑目呢？是忘不了十岁就打短工的凄苦？忘不了土匪留在您大腿上的弹片？忘不了亲手扶起来的故乡的果园？还是忘不了您修筑的南来北往的钢轨？

是呀，谁舍得离开这五彩缤纷的世界呀！虽然在父亲的眼中，世界已是一片模糊，但总比混沌的世界之初多一种色彩吧！父亲，您是一个老党员，没有给党丢脸；您是一个老军人，没有给共和国下耙鸡蛋；您是一个老工人，没有给领导脸上抹黑……您这个集工农兵于一身的老人，不是社会的累赘，不是单位的剃头匠，不是家庭的涨气包——父亲，放心走吧，儿子虽然不能做到高风亮节，但还能做到问心无愧！

安息吧，父亲，您自己给自己定义为“视死如归”，不是恰当的注脚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