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爱上沈北雁,一直。
在马上二十四岁的时候,爱情悄然来临,来的很晚,很隐蔽。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当肯定承认的时候,第一个想法是对不起赵波。
我恨自己,没有出息地爱上一个不应该爱的女孩子。
就是在和沈北雁一番亲热后的那一天,赵波告诉我其实他也喜欢着沈北雁。他说的晚了,沈北雁刚从我住的窝里出去,空气里还残留着女人的脉脉体香,我该怎么办?我望着赵波陶醉的脸,心里内疚如泉喷涌。
那时候,鼻血又悄无声息地流了下来,吓了赵波一跳。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鼻子,冲着他笑,拿纸巾擦鼻血,擦着鼻血我又擦起眼睛,忽然想哭,因为我的眼前出现了一笑就带着两个迷人的酒窝的沈北雁,我觉得有些对不起赵波。
鼻血可来的真是时候。
不过我什么都没有说,赵波对我和沈北雁的事情一点也不知情,和我聊了一阵子,抽了半天烟,就去上选修课去。我巴不得马上送走赵波,从枕头底下拿出沈北雁的照片。
我在寻找自己不可思议地爱上沈北雁的原因。
照片上的沈北雁比真实的沈北雁更美丽,鼻子上几点可爱的雀斑在照片上似乎也看不到,脸面更加干净。她的脖颈细长,胸部微微隆起。是沈北雁来送我的这张照片还是我管沈北雁要的照片呢?
我忘记了。
那天晚上是我熄灭的灯,让屋子里黑洞洞一片,可以尽情掩盖一切。我们坐在床上忘情地接吻,在酒精的麻痹下我是想脱沈北雁的裤子来着,不过被她理智地阻止。我留沈北雁过夜,发誓绝对不会再碰她一手指头,沈北雁格格地笑,拉亮灯数落我喝醉了,她给我倒了一杯水,看了一眼我们在天安门广场上照的照片,脸更加红了。
聪明的沈北雁知道不怀好意的我接下来会干什么,在我的嘴上啄了一下逃也似地走了,留下怅然孤独的大醉的我。
我睡醒了赵波就来了。
赵波就是和我来说沈北雁的事,征求我的意见。赵波说他爱上了沈北雁,我只能说好,说沈北雁的优点和缺点。赵波听的饶有滋味,很高兴。我也装出高兴的样子,这赵波,跟爱他的文学一样,只要喜欢上一样东西就会痴迷,我有些可怜他。
赵波说昨天晚上他也喝多了,开学以来的第一次聚会,作为我们的老大哥,老乡,他不能不喝。认识了三年了,他是第一次喝酒,我想他是走出了失恋的阴影,临走时赵波亲切友好地拍拍我的肩膀,说我是他唯一的朋友。
我更愿意把这句话当成是别有用心的讽刺,这样至少我的心里会好受一些。可是……怎么说呢,我抢了朋友的女朋友,我能说什么?
上学去的一路上,上课的全部时间都让我用在考虑怎么样和赵波摊牌上。我在不断地回忆他所写的文章,回忆关于他的痴情的爱情故事,他从大一失恋后就喜欢上了写文章,写了很多美丽凄惨的文章,我知道那都是他在回忆他的过去,他不能忘记离他而去另觅新欢的女友,他恨她,更爱她……老师的讲话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老师对我的经常走神见怪不怪,可我见怪他讲课的激昂的声音打扰我,到后来实在是没心思听讲,终于熬了一个上午又半个下午,我实在是坚持不住教室里的重复,于是偷偷地跑出去,跑到大街上。
我在想赵波是不是能够再一次承受失败的打击。
商店两旁的音响里传出周杰伦含糊不清的咏唱,百无聊赖地走走停停,侧着耳朵听歌,迷惘地辨别歌词。赵波坐在台球厅外的大理石台阶上抽烟,冲我招手。我垂头丧气地走过去,脚下发飘,口渴的厉害。
昨天晚上我是真的喝多了,我说,接过赵波递过的香烟,模仿着他抽烟的姿势。
赵波还是问我对女人的见解和看法,整个一副坠入爱河的样子。我说我喜欢漂亮的女人,只要漂亮就行。赵波并不赞同,说他更喜欢有气质的女孩子,我说屌!我口吐脏字,我说气质能顶个屌用!赵波说漂亮固然重要,最重要的还是气质,女孩子因为气质可以更加养眼,我说知道,不是你经常说的那句话吗,你爱文学,更爱文学女青年!
庸俗!下流!卑鄙!无耻……我望着赵波气急败坏的样子哈哈大笑,赵波搜集所有的词语来形容我对他无情的揭露,我躲避着赵波的追打,跑到俱乐部门外。
沈北雁掂着洗浴用品穿着拖鞋像出水芙蓉一样款款走来,我一阵慌乱,扭头对赵波喊:“喂,你的那位来了!”
沈北雁拉下脸,远远地指着我命令道:“张俭,你给我站住!”
她的话有种无法抗拒的魔力,我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脑袋,乖乖站住,眼睛望着自己的脚。沈北雁走过来,透过眼光的余光,一双白生生蜿蜒着淡青色血管的脚背出现在眼前,我开始担心,担心沈北雁会一不留神说出不知深浅的话来。
北雁开口说,张俭,你过来,靠近我一些。
我说沈北雁,我没说你什么坏话啊。
沈北雁歪起脸说,我说你什么了吗?今天我可是穿的平底鞋,你站过来,我们比比谁高?
赵波凑近我们,嘻嘻哈哈地笑着表示赞同,说是啊,比比。
赵波一见沈北雁就两眼放光,我不敢正视赵波的眼睛,说当然是我高了,我被赵波推到沈北雁跟前,不得已凑近沈北雁挺起胸膛。
鼻孔里是一阵袭人的香味,我知道那是洗浴液和洗发水的味道,不禁贪婪地长长吸气,心里温暖着,像沐浴着秋天里的阳光。我真的好像没有沈北雁的个子高些,我有些失望。
沈北雁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脸向前一凑,冲我脸上就是一口。
我在大惊之下慌忙躲避,但还是晚了,她的嘴唇磕在我的牙齿上,撞的干脆的一声清响。
“你干什么,你这疯丫头!”我紧张地看看赵波喝斥沈北雁。
沈北雁笑面如花,眼睛里荡漾着闪烁的光芒得意地注视着我说:“你不是一向常说自己传统吗?那我今天亲了你,你可以后就是我的人啦!”
我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掌使劲地擦着自己的嘴巴,赵波有些不快,拍着我的肩膀装作宽容地说,别想不开啊,什么事情都有第一次的。
我厌恶地甩开赵波的手,指着沈北雁说:“张俭即便一辈子娶不上媳妇也不会找你!”
沈北雁当时楞了,委屈的泪水盈满眼眶,站在我的对面狠狠地盯着我。赵波转过身来,指着我的额头数落:“你发什么神经啊你,就是一个玩笑,至于这么出口伤人嘛!”
“你少管闲事,别以为会写几首不着四六的破诗歌就有多了不起!我的事情什么时候用得找你管!你管的了吗?”
沈北雁拨开赵波,搡着我哭腔哭调地说:“张俭,你倒是和我说清楚,我怎么得罪你啦?”
“你这就得罪我啦!”我色厉内荏地说。
我望着沈北雁真的伤心的样子,心里像是打翻了酱醋调料的瓶子。沈北雁瞪着我,向我走来。我连忙后退几步之后,靠在墙角,一把抓住沈北雁的手腕,一阵香气袭来,我紧张地说:“别得寸进尺啊,你瞧瞧自己的样子,疯疯颠颠不说,都胖成什么了!”
我的声音很大,一下子把气氛弄的无比紧张。
毛三骑着自行车拐进来,看看院子正中的三个人莫名其妙,问:“咋地啦哥门儿,让人煮啦?”
我的脸上滚烫,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赵波指着我说:“算你狠,怎么这么不可理喻,张俭啊张俭,以后不要说你认识我,不要在人前说你和我是老乡!”
他拽着开始抽泣的沈北雁往外走,我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随便!”
毛三瞧出倪端,说:“咋了张俭,朋友为女人闹翻了?”
我说不是,怎么会呢,我是那样的人嘛,我递烟给毛三,毛三把香烟闻了闻,揉碎,丢在地上说不抽了,第n次戒烟行动开始……”
我哈哈大笑,笑里的悲凉之意相信毛三能够看出来。
毛三也是我们的老乡。我,赵波,毛三,沈北雁和方方都是来自一个地方,爱好文学,在学校亲如手足。
毛三经常怂恿赵波,劝赵波走出心情,尝试着重新找一个女孩子来爱。赵波每次都拿“哀莫大于心死”的话来敷衍,我们都知道他还是忘记不了原来的女朋友。记得有一次毛三说让赵波考虑一下沈北雁,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赵波勃然大怒,训斥毛三说你别自能,连自己的事情也打理不好呢!
当时沈北雁也在场,我偷偷地观察沈北雁的表情,沈北雁拍着手说好啊好啊,只要大哥高兴我是无所谓的,嫁谁不是嫁!沈北雁说完看了我一眼,我慌忙低下头。
我就揭毛三哥的短儿转移话题。毛三每一次失恋之后都信誓旦旦地要戒烟,戒了抽,抽了戒,始终和他离离合合的女朋友绿珠说,只要你能戒烟,我就把饭戒了!绿珠自然不用戒饭,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始终不能融洽地保持下去,看吧,一定又是出现了感情问题,我问,毛三笑而不答。
我在心里叹气,深感命运无常。
我不想看到分手的情景,这大概是大学三年来我一直不愿意谈恋爱的缘故。毕竟毛三和绿珠还有好的时候,那么赵波呢?赵波和沈北雁之间根本没有可能,傻子都能看出赵波暗恋着沈北雁,沈北雁也不是不知道,可气的是沈北雁既不拒绝也不接受,真不知道沈北雁是怎么想的。
我常常怀疑他们都有病,而且病的厉害,像现在的作家一样成了非正常的群体!当然,我也有病,所有的学生都他妈的在不同程度上有病!我的病的也不轻,我的病是自己不知道到底喜欢哪个类型女孩子。
我已经二十四岁,只差几天就二十四周岁。
我所涉及爱和爱情的一切就是依靠一些小资的文章整天泡在网上和喜欢自己文字的芸芸美女聊天,打情骂俏。每一次在经过充分的了解之后我们就自然而然地视频,我都无一例外地发现和自己谈的来的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少妇,虽然风姿绰越,却让我很不舒服。我盼望着,和我进行虚拟沟通的女孩都在二十的年龄左右,青春貌美!这也常常使我对自己没有信心,最近不敢写文章,我还年轻,却已经在读者印象里已经显得老了。
方方有一次冲我炫耀,说她的网友要和她见面,那天我刚把爱你一辈子加进黑名单,心情正是烦躁的时候,没由来的话脱口而出:“别以为你们都泡到了男人,其实他们都是人妖!”
可想那时我的愤怒,我恨自己是一个男人,恨不得把自己剦了变成一女的整天上网吊男人,只有这样我才能整天有机会和我心爱的女孩子待在一起,和她说话和她玩和她同吃同睡,妈的!可是我喜欢的女孩子呢?我一片茫然,想起沈北雁,就有一种动物发情期的烦躁。
我为沈北雁的事情心力交瘁,妈的,我怎么会爱上她?
毛三建议去喝酒,我应允了。大四的最后一年,刚开学,兜里都有的是钱。我连谁付帐的问题想都没想就坐上毛三的自行车。绿珠也在学校外面站着,好像等人,我们装作孰目无睹。绿珠看见我哈毛三,于是大呼小叫:三儿,三儿!
我催促毛三快骑,说你这女朋友也真够可以的,我都不敢这么称呼,她就敢“三儿三儿”的叫唤!
毛三回头看着气愤地说,甩了,甩了,我一定要把她甩了!
我咬着手指甲掩饰自己嘿嘿笑着说,别逞英雄了,不过不管你们谁甩谁,毕竟还恋爱过,我还不知道恋爱是什么滋味呢?
毛三说和上网聊天一样,一天的新鲜,一天的神秘,一天的彼此奉承,再以后就是相对无言,隐身的隐身,潜水的潜水……
我不会!我肯定地说,我要找到爱的女孩子,就会爱的天崩地裂,爱的死去活来,我会和她花前月下卿卿我我,生生死死不离不弃。
毛三问,你是说沈北雁吗?我拍了他一巴掌说当然不是,我不喜欢太胖的女孩子,长的漂亮长的有气质的也不行!
毛三呵呵地笑,说沈北雁好像最近特别喜欢你的,哎,你说的人找到了吗?我说没,沈北雁和赵波好着呢,看样子像是勾搭上了,刚才没看见吗,分都分不开!毛三肯定地说他们没戏,我问为什么,毛三笑而不答。毛三说,张俭,你真应该找个女朋友,我们学校里好的女生多的是,总有七八百有资色的吧,就没有你合适的?
我灰心地说没有,我这人挑剔。说这话的时候,心里酸溜溜的,脸上被沈北雁亲过的地方一丝温热残留。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不愉快的事情,看着阴沉的天空说,我不知道梦中情人是她哪样的类型,我的心早已经是万念俱灰,可能这一辈子我再也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啦。
说出赵波经常说的话,心里充满前所未有的伤感。
坐在德庄火锅店的大厅里,在人声鼎沸中喝着酒,吃着火锅,聊着暑假里各自在家乡的见闻。沈北雁打来电话,问在哪儿,我没好气地说这不用你管!沈北雁说还就管定了!我不客气地说你是我什么人啊,沈北雁说……我想沈北雁在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认真的,沈北雁说,张俭,今天可不是和你开玩笑,我是真的喜欢你,别以为昨天晚上是喝酒后的随意,真的,想见见你!
我把一筷子羊肉捞出来放进嘴里,烫得吐出来,伸着舌头吸溜说,你是不是晚上睡觉的时候经常上错床?
张俭!你这是汪精卫炒韭菜――汉奸造谣,你给我等着!
沈北雁在电话里大吵大嚷,不容我解释就把电话断了。
我把手机装在口袋里说,我最烦别人动不动就喜欢喜欢地说,暧昧,低级,还不如直接说爱更干脆利落!毛三随声附和着说他最讨厌文诌诌的表达方式,还讨厌什么动不动就以文人自居,什么屌文人,认识几个字就是文人了?天大的笑话!真后悔上他妈的大学,大学生有他妈的什么了不起,教育都成了消费啦!
我用筷子指点着毛三说,乌鸦落到猪身上,知道吗?我最烦男人说讨厌二字!”
我们喋喋不休,边吃边争论,什么都争论,我们总喜欢唱对台戏,这样的感觉比吃麻辣火锅还过瘾。
毛三看出来我有些心不在焉,问我怎么啦,我收回视线说怎么啦,蹲着拉!我习惯用玩世不恭的态度掩饰自己的内心世界。
之所以经常把目光投向玻璃窗外,是因为我担心沈北雁会突然破门而入,按照她的性格,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毛三说,他妈的就不能正经一会儿吗?
我说不会,我要是正经的话早就找女朋友了,不愿意祸害人家。
说着无聊的话,心里不为人知地后悔,还后悔电话里对沈北雁说的话过分。我把椅子搬到桌子的另一边,搂着毛三说,三哥,你教教我怎样泡妞。
毛三说我教你怎么睡觉还行,这在行,向来是别人追我,我是从不主动追别人,泡妞的事情你得找赵波,他不是写过《恋爱的诀窍》的文章吗?
听到赵波的名字就头疼,我赶紧催促毛三喝酒。
沈北雁果然来了,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在一个城市里找两个人是何其困难,不过她做到了。她毫不客气地在我的对面坐下来,拿起我的筷子就吃。我皱着眉头看她的吃相,说你就不会斯文一点?
沈北雁说不会。
沈北雁生气的时候很美,鼻梁上堆起皱纹,那隐隐约约的雀斑就调皮起来。
还是真人好看,我想,让服务生又拿过一双筷子。
我在锅里挑着鸭血吃,我需要补血。
我说沈北雁,你应该知道赵波喜欢你。
沈北雁说知道,只当他是哥哥,我喜欢你!
我被噎的直翻白眼,停顿了一会儿才对毛三说,她越来越疯啦。
毛三说这大家都知道。
你喜欢我什么?你看上我哪一点了?这么直接的表白让我生气,守着毛三在场,我拿酒盖脸说:“我是一个不值得爱的男人,靠不住的,遍身缺点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如果靠的住,那么母猪就会上树了。”
毛三呵呵地傻笑,自斟自饮,用洞悉的目光看着我们两个。
沈北雁等我说完,放下筷子抹抹嘴说:“我宁愿你靠得住也不愿意相信母猪会上树,就是你了,你逃不掉的,你不要这样地看着我,我沈北雁说话算话。”
天开始下雨了,该死的天气。
眼睛望着窗外,不理会沈北雁的胡言乱语。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也想爱沈北雁,但我看到沈北雁就会想起赵波,我不愿意守着毛三哥说这些话题,于是盼望尽快结束了晚餐。毛三看出些苗头,知道沈北雁不会善罢甘休,大方地结了帐先走,走时还冲我暧昧地眨眼。沈北雁仰着头趾高气扬,像一贴膏药一样跟在我的身后,得意地吹着口哨,肆无忌惮地把目光投向细雨中行走的帅哥们。
丫头,你没事情做是不是?我忍无可忍,停下来说。
沈北雁说是啊,一脸的气人表情。
我指着路边的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说,那你坐在马路牙子上,一会儿就会有一只母狗来和它交配!
我把话说重了,沈北雁望着我,不认识似地望着我,扬手就是一个清脆的耳光。
我哈哈大笑。
是不是过分?摸着自己疼痛的脸转身就走,在路人的众目睽睽之下脸面还是多少有些挂不住,心里疙疙瘩瘩。
想想也是,有什么理由拒绝这么一个优秀的女孩子呢?因为朋友?赵波?我拿不定注意,边走边回头望着在路边哭泣的沈北雁,看到她的脸涨的粉红,心里没由来地湿润。
无情无义,没心没肺。我心事重重地想这些词语。人活着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
绿珠在我的房子门口等待,半身湿透,看样子是来了一段时间。我掏出钥匙说绿珠得乐,你怎么来了,毛三已经回宿舍了,放心,没喝多。
绿珠神情抑郁,不理会我的玩笑,说我不是来找三儿的,我是来找你的。
我吓了一跳说别啊,我可从来不是君子,我和毛三可是弟兄。
绿珠进门,淬了一口吐沫说瞧美的你吧,她用脚踢着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说,毛三和你说什么了吗?我是找你来了解了解情况。
哈哈,我放声大笑,把灯和窗帘全部打开,吐着酒气说我知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是不是毛三又提和你分手的事情啦?
绿珠说算是吧,不过不是他提,是我想和他分手,我怕他想不开。
为什么?我问,你们关系最近不是有所好转吗?
绿珠说张俭,能不能实在一点?亏我把你当朋友?我连说对不起,坐在书桌前打开电脑看邮箱,点开网站搜索关于自己文章的评论,我边做边说分就分吧,学校里的爱情不可靠,逢场做戏。
绿珠说,和毛三儿分手,还有点舍不得,毕竟三年的时间不算太短。可是现在不分毕业以后也得分,所以想来找你聊聊,让你帮我给他一个准备。
这帮不了,你以为我有病啊?我不耐烦地站起来说,你得走了,孤男寡女的让人家看见不好,要想聊你就回去上网,夜里我一般不睡觉!
我毫不客气地打发走绿珠,掂出剩下的半瓶高度酒,打开文档写字。敲打了一阵子键盘,怎么看对写出的文字也不满意,于是删除,站起来活动脖子。
脸上还再隐隐作痛,我揉着脸,想象自己的生活,想象自己的无用。忽然有一种烦躁的冲动,我想打架,和人痛痛快快打上一场架,哪怕是自己被打的头破血流!
不知道什么时候,鼻血又流了下来。我在无意之间抹了一把脸,发现一手的鲜血,等我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胸襟上已经染红了一片。
妈的,我洗着脸,望着镜子里的自己骂,天下没有比你再虚伪的人啦!
俭哥哥,qq上方方在和我打招呼,我不愿意理她,把棉花团塞在鼻孔里望着屏幕发呆,最后还是和我的小师妹打了个招呼:问好妹妹。
方方那天心情很好,提醒说我的生日就要到了,正和朋友们商量怎样给我庆祝呢。我才想起我马上就二十四周岁了,想到年龄,我不由更加伤心。暑假里回到家,我的一个没有考上大学的同学已经结婚生了孩子,而我却在学校学着不知道有没有用处的什么东西。
我想到前程,更加空虚。
二十四岁,天呐,我还以为自己是不懂事的孩子,不经意已经长大成人?我没有心思和方方聊天,没有心思听她讲见面的经过,没有打招呼直接下线。
关了电脑,发现自己没有事情可做,于是躺在床上生气,想绿珠的话想沈北雁,心情糟糕透顶。
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沈北雁?该怎样面对现实?
沈北雁的香味就在鼻子的周围缭绕,我回忆着和她的接吻,回忆着一天发生的事情,把将近二两的白酒全部倒进嘴里。
沈北雁啊沈北雁,抚摸着照片上一脸单纯的女孩子,我心里一阵阵疼痛。
第二天早晨还没有起床,赵波就打来电话,说同我去文学社看稿件,筛选排版。我懒得动弹,合着眼睛接电话,说不想干了,连生活是什么也没弄明白,怎么写文章审核文章啊。
我不理会赵波的耐心唠叨,把电话放到桌子上。
外面有人敲门,听走路的声音是沈北雁,我不吱声。
沈北雁不停地敲门,后来已经发展成用脚踹。四合院里租房子住的邻居对她的嚣张有些不满,抗议沈北雁打扰他们双休日的休息。沈北雁置之不理,拍着门冲屋里喊:“我知道你在,张俭,够胆就把门打开。
我还是一声不吭。
沈北雁被激怒,骂的更加厉害:“你他妈的还是不是男人!怎么他妈的提起裤子就不认帐!”
我苦笑不得,心里叫苦不迭:我的姑奶奶,我什么时候脱裤子了,不就是你和你亲了回嘴儿嘛,你不要要脸我还要脸呢,怎么说也是文化人……
我习惯躲避,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扎在被子里,紧紧地捂住耳朵。
外面没了动静,我就想爱你一辈子,那个对我好像有意思的白领女士,我想象一次浪漫的邂逅,想象她洁白丰腻和手感一定特别好的肌肤……
雨还在下,沥沥淅淅,落在窗外无花果的宽大叶子上。我听着雨声又睡去,再次醒来是被饿醒的,光着脚满屋里翻找,找不到可以吃的东西,只好穿起衣服去买食物。
街上人很多,车更多。
扉扉细雨里花花绿绿的伞,高鼻子蓝眼睛的外国人背着硕大的背包一脸的好奇,来首都打工的乡下青年穿着西装脚下套着旅游鞋,绿珠和毛三在学校门口激烈地争吵,那样子就像两只斗鸡在斗架,很可惜我一点也听不到什么。
我忽然出现了幻觉,开始认为那是我和沈北雁,我再苦苦哀求,沈北雁都不为所动地拒绝。
没有去买食物而是浪费了半天的时间步行来到天安门广场,一个天真烂漫的小孩子在父母的陪同下喂鸽子,我目不转睛地望着小孩子的举动,羡慕那个幸福而专心致志的儿童,我忘记了饥饿,忘记了自己是谁。
沈北雁喜欢这些鸽子。
沈北雁在三年前第一次让我陪伴着来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就说过,在家乡,她的爸爸总是在每天的早晨放飞自己的鸽子,她从记事的时候记忆就伴随着鸽子长大,自然而然地喜欢上这些可爱的精灵。我回忆着沈北雁的话,能够想象到沈北雁的爸爸是一个多么和蔼可亲的中年人。
我在闪光灯里穿梭,我在寻找自己的记忆。
沈北雁依靠着我,肩上披着我的夹克衫,知足地站在故宫博物院门口,说她仿佛看到历史的车轮在滚滚地从我们眼前驶过。
我是个腼腆内向的人,对这种亲密的动作有些窘迫,简直不知道手脚该怎么放置。有一个好事的摄影爱好者给我们拍了一张照,然后送给我们,那时我才知道我把沈北雁的手握的紧紧的。
那个小鸟依人一般瘦瘦弱弱的女孩儿现在变胖了,居然到现在才说喜欢我,我站在北京的街头神情恍惚。
沈北雁,我为什么没有早些爱上你!
我想念沈北雁,在一起的时候没电,分开就想的厉害,一做梦梦见的就是沈北雁,一做梦就梦见沈北雁。从家乡返回学校的前一天晚上,我不禁有些伤感,和父母的分别在即,我无心吃丰盛的饭菜,找了个理由走出去散心。来到院子外面,我围绕着那棵在我考上大学时亲手栽下的青桐转圈,当年细细的青桐长到碗口粗了,我在黑暗中抚摸着树身上凹凸不平的字,那三个字因为树身的增大变粗变了形状,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字。但我知道,那三个字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是我在大一的寒假时刻下的沈北雁的名字,其实那时候我就爱上了沈北雁,只是我不承认,不敢!
黑夜里没有人看着自己,我的胆量大起来,我鼓足勇气给沈北雁打了个电话,我想和沈北雁搭乘一辆火车,可是沈北雁说抱歉,她已经和赵波坐在启程的火车上了。我心酸地笑,取笑说早知道你们一定有见不得人的勾当,沈北雁在电话里说就算是吧。
我放了电话,冲着青桐树就是一拳,指关节的疼痛铭心刻骨。
我爱你,沈北雁,我望着天安门广场上的英雄纪念碑在心里喊。
我忽然想家,想看看亲手刻在树木上的沈北雁的名字是不是已经模糊。
幼时忽闪的油灯在我眼前晃动着如豆的火苗,我睏的睁不开眼睛,陪伴着还在抽针纳线的妈妈,等待着爸爸的归来……妈妈时不时拍着我的头,哼着一曲百听不厌的童谣。我企图用目光穿透黑夜,看见行走在路上爸爸磕磕绊绊的脚步……
天黑了,太阳在云层的遮掩下依旧东升西落,带走了光明和温暖。
天黑之前回到学校,用脚步丈量着路程。我买了一个汉堡包和一罐可乐,边吃边走。不知不觉间把食物吃完,不知不觉间来到学校。
望着熟悉的学校,不相信自己已经在这所学校里生活和学习了三年之久。校园口,美丽青春的女孩子们三五成群,在华灯初上的秋日黄昏叽叽喳喳,我的爱人应该在里面,我自言自语,说完这句话,多年来心中的疑惑一扫而光,心里忽然有了些敞亮的感觉,如同在黑夜的摸索中忽然看到一盏指引道路的明灯,于是我更加坚信自己的想法。
是的,我长得还算英俊!
鼻血又流了下来,这个我马上就要二十四岁的秋天,容易受伤的鼻子总是在流血,直觉告诉我,冷空气要来了,我捂着鼻子仰着头,又开始下雨了。
细雨落在脸上,冰凉的惬意。路过身旁的女孩子在惊声尖叫,我知道她们一定花颜失色,我想笑,真的,我想笑。
我知道自己无法躲避,永远无法躲避。
和赵波看了一会儿稿件,对新近加入文学社的一些大一学生的文章惊讶了一阵子,然后就在跑到图书馆看书。图书馆是可以很快寻找我们的地方,我们对这个良好的习惯有难得的不懈坚持,果然沈北雁也在。
沈北雁不再想早晨的事情,问我干什么去了一整天?她一定找了我一天,从哀怨的表情上可以看得出来,我也知道她碍着赵波的面子不好发作,矜持地笑,什么也不说。图书馆里很静,我们三个人坐在一张桌子前看书,什么话也不说。
秋天的蟋蟀在路灯下蹦来蹦去,我使眼色把沈北雁约出来,用脚踩着蹦跳的蟋蟀用脚把她们碾成肉饼。
我对沈北雁说,我心里有人了。
沈北雁冷静地看着我,等待着圆满的解释。
我不敢看她的眼睛,我怕自己不忍心会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我说前天晚上自己喝多了,酒后乱性,我真诚地望着沈北雁说:“沈北雁,我一直把你当妹妹才不忍心欺骗你,其实最爱你的人是赵波!”
“还有吗?”沈北雁问。
我耸耸肩膀,还是那个惯有的姿势。
沈北雁扭头就走。
脚步变得无比沉重,失魂落魄地走进自修的教室。
绿珠坐在教室里黯然伤心,同学们都在读书写字,透过厚厚的眼镜茫然地望着我。我走到绿珠的身边,我对绿珠说,绿珠,能请你吃宵夜吗?
绿珠不明白今天我是怎么了,脸色那么苍白难看,看我的时候一脸的诧异和茫然,点着头恍然大悟地说好啊。
绿珠的脸庞很白,眩晕!我不知道自己的声音有多么的颤抖,我说,绿珠,我爱你!
绿珠说你是不是又喝酒了,什么嘛,胡说八道!
我说没有,真心潮话,我的嗓子堵的厉害。
绿珠哭了,趴在桌子上哭的很伤心。
绿珠哭了好一阵子才恢复平静,望着我说,张俭,我等你这句话,知道等了多长时间了吗?可是……可是我不配!
我像在做梦,坐在绿珠旁边说真的,我爱你,我让所有同学作证,我不计较你的以前和过去。我跑到讲台上,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几个大字:张俭爱上了绿珠!
沈北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教室,冷静地看着我,机械地走到绿珠面前,我跟了过去,敌意的目光警惕地看着沈北雁。沈北雁站在绿珠面前什么也不说,只是用眼睛专注地看她,看得绿珠心里发毛。
我不等绿珠解释,挽起绿珠就走,沈北雁就跟在我的身后,我正眼瞧也不瞧沈北雁一眼。
走出教室,刚庆幸地松了一口气,就觉得头上一木,身体失去了站立的力量摔到在地。趴在地上,我像做了一场梦。
毛三站在教室后门抱着膀子,赵波从远处跑过来,绿珠惊声尖叫,沈北雁手里拎着一把板凳在发愣,头上热乎乎的有粘稠的液体在向下流,我知道自己头上流血了,但我爬不起来,我想摸摸后脑勺,我想看看自己的后脑勺的伤口……我装做气愤的样子摆出蔑视的微笑来小声说,沈北雁,我们完了……沈北雁扔掉凳子,跪在我的身旁,用手捧着我的头哽咽着说:“张俭,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死,求求你,我不会再纠缠你了,我去爱赵波,我答应你还不行吗,求求你不要死……”
我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我愤怒地提高声音说:“走开……不要让我看见你!”
毛三走过来,抬腿踢踢我,冷漠地蹲下身子观察我的伤势,用椎子般的目光看着冲我冷笑:“妈的,枉我当你是哥门儿,别装死,等着点啊,这一板凳早晚我也会砸在你头上!”
我看着哭的伤心至极的绿珠自嘲地笑,张不开嘴,毫不理会毛三恶毒的目光,我微微摇头,鲜血模糊了我的视线。
殷红色的视野里,赵波朦胧的身影似乎转身离去。方方和一些同学跑过来,方方焦急地问怎么啦怎么啦,我挤出勉强的微笑回答说蹲着拉!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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