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经常和大院里的小伙伴们炫耀,说沈北雁是我的媳妇。小伙伴们都冲我嗤之以鼻,说我吹牛。我从不吹牛,我说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沈北雁。沈北雁就被大家像拉新媳妇一样从家里拉出来。守着那么多人,沈北雁当然不愿意承认,生气地拿拳头捶打我的脑袋。
沈北雁打我使的是轻轻的动作,做样子给小伙伴们看的。不过这样下来我还是哭,不是哭沈北雁打我,而是为沈北雁不承认是我媳妇的事情而哭泣。
沈北雁私下里悄悄告诉我,说她是我媳妇的事情只是我们两个的事情,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两个人的事?我喜欢她这样说,这才破涕为笑。
沈北雁的爸爸也说过要把沈北雁嫁给我,虽然是开玩笑时说的话,不过我信以为真。我相信,沈北雁的爸爸不会欺骗我这么一个老实的小孩。
尽管如此,我还是常常害怕沈北雁会忽然有一天反悔,像有时候玩着玩着就莫名其妙地生气离开一样不再同意当我的媳妇。
所以我常常问沈北雁。
我们居住的院子就是文化馆大院。文化馆大门旁是左右两排房子,分别是仓库和门岗,剩下其他的房子都租赁出去,开成一间间炸油条卖豆浆的小店。大门中间是深邃的门洞,大安装在靠近外面墙体的地方,永远洞开,一年四季。文化馆的大门由直径五公分的钢管焊接,走进大门,穿过门洞,正北就是一排门面相差无几的办公室,东西两侧是黑压压的高低不平的瓦房。
我们就分别住在东西两侧的瓦房里。是的,这是居住和办公一体的大院,院外就是繁华的早市。
每天早晨我们都会拿着钱跑到早市去喝豆浆或者豆腐脑。早市上吃早饭的人很多,他们常常会把目光聚集在我们的大院里。有对县城单位不熟悉的人会指着我们院子的大门问是哪里,我们总是骄傲地回答说是文化大院。
文化大院听起来比文化馆大院顺耳的多,而且很上档次。我们喜欢称呼我们的院子为文化大院。
院子正中,是一片空旷开阔的空地,红砖铺就。对着大门办公室门口亮着一盏一百瓦的灯泡,光线只能照在那一片很小的地方。
我怕黑,拉着沈北雁的衣角,夹在人群中间,似懂非懂地看大院里的叔叔伯伯们在夏天聚在一起自得其乐地表演着节目。
被云掩盖着的月光模糊地洒在沧桑的青砖上,二胡的声音像水一样柔柔地在空气中飘扬,我踮着脚,想看看沈北雁的爸爸拉二胡时令人陶醉的表情,沈北雁蹲下身子把我笨拙地抱起来,双手勒着我的小肚子。我看了几眼,有了满足感,掰着的沈北雁手说够了,够了。沈北雁就放开手。
脚接触到坚实的地面,我就拉着沈北雁挤出人群,然后央求着沈北雁:姐姐,你带我出去玩吧。
沈北雁还想听爸爸的二胡独奏,恋恋不舍地叹了一口气,问去哪儿。我说去防空洞玩。沈北雁窥破我的阴谋,拧住我的耳朵说:我知道你又想什么了。我把头一晃,甩开沈北雁的手,捂着火辣辣的耳朵咯咯笑着往大院外面跑,沈北雁紧跟在后面追。
我跑出院子,跑到路口,气喘吁吁地站在早已关门打佯的糊辣汤店铺前,等待沈北雁追上来。
沈北雁追出院子就不再追,像是散步般慢悠悠背着手,把走路的速度放的很慢。沈北雁走近我,边走边摇着头说:古乐,我陪你玩可以,但是说好,你可不许再亲我!
我傻笑,仰着脸还是问那个问题:北雁姐姐,等我长大了,你给我做媳妇行吗?沈北雁听到这话就不禁脸红,我最喜欢看她苹果般的脸蛋上的红晕和花儿一样的笑容。沈北雁笑着,扑闪着长长的睫毛说行啊,只要你妈愿意。
我说我妈一定愿意,说完,我兴奋地提提裤腰,抹了一把鼻涕,笑得合不拢嘴。
小时候我总是这样问沈北雁,沈北雁也总是这样回答。只是有一天,沈北雁有些伤感地说不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拒绝的回答,当时委屈地哭了,抽泣着问为什么。
沈北雁什么也不说,摆弄着红裙角。我摇着沈北雁的胳膊央求:好姐姐,你答应我吧,你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沈北雁歪着头。像是在刁难地想了想,最终不忍心地说,行,等咱们这里的燕塔盖起来的时候,到那时,我一定嫁给你,当你真正的媳妇。
行!我痛快地答应,说:燕塔盖起来的时候,你可不许变卦,拉勾吧,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二
一百年是一个太长的时间概念,我不知道有多长。沈北雁也不知道。我是在那时发现的女孩子、女人的言而无信和多变,就是在我们拉勾上吊发誓之后的没多长时间,沈北雁就拿退婚来威胁过我。
事情起因源于栓在门上的一头毛驴,那头毛驴和与毛驴有关的事情让人记忆深刻。
那一天中午,不知道是谁家来了一个乡下的亲戚,卸了毛驴车,把灰不溜秋的毛驴栓在大铁门横梁上。不习惯午睡的自己一个人在门洞里孤独地玩耍,捡地上的碎石块儿投向毛驴。毛驴“昂昂”地伸脖子叫唤,撂着蹶子隔空踢我。
小城的孩子很难有机会见到离自己那么近距离的毛驴,所以稀罕。我像发现了新的大陆,觉得很是有趣,玩的十分高兴。
毛驴要撒尿,从胯下逐渐伸长撒尿的东西,“哗哗”地放水,像院子里拧开的水龙头。我等毛驴尿完,拿起石子专门瞄准毛驴撒尿的东西投掷。一下两下不中,总有中的时候,慢慢的,我看见毛驴撒尿的东西变得超乎寻常的粗大和坚硬,简直有些骇人。这对我来说不啻于是一个惊人的发现,我以前也曾见过毛驴,只是从来没有见过毛驴的身体上会有这种奇怪的生理变化,乐得屁颠屁颠的,咧着嘴去敲沈北雁家的门,想让沈北雁也跟着瞧个稀罕。
沈北雁睏的糊里糊涂,极不情愿地揉着眼睛跟着我步出家门。我在院子里找了一根木棍,牵着沈北雁的手催促她加快脚步。
我走到距离毛驴踢不到的位置,用木棍直捅毛驴撒尿的东西。果然,那黑里发紫的撒尿的东西在毛驴的下身又坚硬起来。沈北雁脸上飞满红云,羞得说不出话来,扭头就走。我有些失望,没想到沈北雁是这种态度,悻悻地扔掉木棍,撵着沈北雁讨好地问她是不是觉得好玩。沈北雁坐在文化馆办公室门口的水泥台阶上不说话,只是吐吐沫。
北雁姐姐,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沈北雁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土说,恶心死了,你离我远点。
我更没料到沈北雁会来这么一手,委屈地说,我怎么你啦?不就是领你看稀罕东西吗?
沈北雁用手指像她妈戳她爸额头一样戳着我说:等你娶了媳妇你就知道是咋回事儿啦!
那是我第一次接受性的启蒙,从此对娶媳妇事情的理解上或多或少增添了神秘的因素和色彩。在那天中午,毒辣的太阳光晒的我的胳膊通红,我问沈北雁,嘴里甜甜地喊着她姐姐,问她说:好姐姐,你不就是我媳妇吗?
沈北雁望着毛驴,忽然双手捂住眼睛,摇着头跺着脚说谁才是你的媳妇!你愿意找谁当就找谁去。
我嚎啕大哭,坐在地上蹬腿,双手拍打土地。我见不得说话不算数的人。沈北雁也不理会我的撒泼耍赖般的纠缠,扭头往家就走。我气急败坏地站起来威胁她:你要敢走,我就把我们的事情说出去!我去你们家告你!
我说去就去,关键是看沈北雁没有一点忏悔的地方。她是第一次这样的顽固不化,我没有理由不去。我直接哭着鼻子去找的沈北雁的爸爸。
沈北雁的爸爸当时正在家里看书,亲切地和我问好,问是不是北雁欺负你了?我本来已经不哭了,听了温暖人心的话,又流开了眼泪。
我告诉沈北雁的爸爸说,沈北雁要和我离婚。
沈北雁的爸爸当时大乐,可能是没有想到我会用了这么一个大人经常挂在嘴边的词语吧。我也乐了,说了事情的原委。
沈北雁的爸爸就是在那一天安慰着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说,没事的,小乐别哭,叔叔说话算话,叔叔答应你,等你长大了,叔叔一定让我们家小雁给你做媳妇。
就因为这么一句话,我总是想着自己快快长大,好热热闹闹、人五人六地把沈北雁接过门,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的古乐的媳妇。
然后点着灯说话,吹了灯一头睡觉,拉呱。我美滋滋地想。
三
沈北雁爸爸叫沈放,沈放叔叔是我所见过的这个县城里长的最英俊的男人,高大挺拔,一张百看不厌的脸上,眼睛弯弯,使人见了倍感亲切。
沈放叔叔的脸上总是挂着和蔼的微笑,拉起二胡来也是,只是稍微把眼睛眯起来。引以为荣的鼻子似乎在空气中嗅来嗅去,他喜欢拉二胡,他的二胡拉的也好。县里一有什么文化娱乐活动都要请他出马,他也乐此不疲,即使上着课也会合理安排时间去演出。
沈放叔叔和我的爸爸一样,在我们学校里教学。
我就是沈北雁爸爸的学生,每到沈放叔叔上课的时候,我就像见将要见到沈北雁一样心情舒畅。
我甚至羡慕沈北雁有这样的好爸爸。
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不喜欢自己的爸爸,大概就是因为爸爸长相上和沈北雁的爸爸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缘故。
不过沈北雁对自己有这样一个占尽优势的爸爸好像并不高兴,并不在意。
那时候,沈北雁经常给我上社会和生活课。沈北雁说男人长的好不见得是好事,我自然不服,因为我在大院里也是长的比较好的小男人。于是我就打破沙锅问到底,沈北雁到最后也说不出什么,于是拿妈妈说的来搪塞我。
沈北雁的妈妈长相一般,按照我的话说,是农村里来的,个子矮不说,一脸的荞麦皮。我在很小的时候就会端详人的长相,经常数落着院子里的小伙伴谁长的像爸爸,谁又长的像妈妈。
沈北雁可以说是继承了沈放叔叔所有的优点,这让我常常替沈北雁爸爸找了一个这样的媳妇叫屈。
我对男人女人之间的事情格外上心,语言表达不出来,却对般配和天造地设有自己的理解,经常在一个人的时候幻想重点鸳鸯谱。
其实,沈北雁的妈妈长的并不算丑,只是因为和沈放叔叔一比显得惨不忍睹。
我把沈北雁当成是自己的媳妇,在心理上长期霸占,绝对不许别人染指、插足。甚至,我不允许院里的小孩子亲近沈北雁的爸爸。即便是比我高一头的王小虎我也不怯,为了沈北雁我什么都可以豁出去。
王小虎不敢和我争,不是怕我,是对我爸爸畏惧。王小虎学习很笨,估计他一看见我就像看见我爸爸一样,要不他不会收敛头儿的嚣张,主动腆着脸拿家里好吃的东西对我大献殷勤。
我也乐得和王小虎在一起玩,有这么一个靠山实在是一件快乐的事情。
一杯水靠近什么颜色的东西就变得像有了什么颜色,这话一点不假。文化馆大院的小孩子都被艺术的浓厚氛围熏陶,耳渲目染,多少保留这样那样的艺术爱好和习惯。
在我们孩子里面,王小虎是对文艺模仿最惟妙惟肖的一个,在诸多的模仿中王小虎的京剧也最让我们喝彩和哄笑。
王小虎的爸爸经常客串京剧,在剧院看大门,平时也喜欢唱上几句,王小虎也跟着会唱。不过王小虎的京剧是改了词的,他经常挥舞着旗帜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等小朋友多了就扯开嗓子唱:喝一声王朝和马汉,给爷将那小女子的裤子脱。
院子里的女孩子们就嘘声一片,憎恶地离开。男孩则兴高采烈地鼓掌,加油。王小虎唱的更加来劲,捏着嗓子扮女声:不行不行真不行,小女子今天来月经……我们笑的更欢,只是对月经一词不甚理解。
四
不理解的事情还有很多。
最让我不理解和关心的是沈北雁的爸爸沈放叔叔。
按照我当时的理解,凭他的优势,他应该是我们大院里最有人缘的一个,而事实上不是。
当时我的奇怪在于,那就是为什么所有的大人都不让自己的孩子靠近沈北雁的爸爸。我想不明白,瞧不透,偶尔想一阵子就不再去想,反正我是不会疏远沈北雁的爸爸,不仅仅是因为沈北雁。
沈放叔叔向来对我友好,每次和爸爸推着自行车上班下班的时候,不管在哪里碰到我,他都会停下车,抚摸着我圆圆的脑袋夸上那么几句。能够得到这么一个人物的赞扬,当时我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很是受用和舒服。
我爸爸和沈北雁的爸爸在一个学校教学,关系比跟大院里的其他人走的都近。又是对门邻居,有时侯我们两家人简直就像一家人一样融洽,一点也没有小城里所说的人际关系淡漠的现象。
妈妈对沈放叔叔的态度也很友好,不像院子里的其他妇女样的横眉冷目,如遇瘟神。妈妈和爸爸在对待沈放叔叔的态度和热情上还是有明显的差距,我能够看出来。
沈放叔叔那时经常来我家喝酒吃饭,尤其是吵架之后就来我们家蹭饭吃。沈放叔叔一走,妈妈总是把沈北雁爸爸用过的碗筷涮了又涮,好像嫌弃人家脏似的。
最开始我是从这点上看出来的。
沈放叔叔比我的爸爸干净多了,沈放叔叔总是穿着雪白的纯棉休闲衬衫,裤子永远是天蓝色的牛仔,头发留的很长,梳的很亮,很整齐,整天像走亲戚一样。
我对妈妈反常的举动很不理解,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习以为常。
按照大人的话来说,沈放叔叔的穿着打扮就是艺术家的扮相,用时髦词语来形容就是前卫。
那时候,我经常埋怨造物弄人。为什么自己和沈北雁不是一家人呢?如果我和沈北雁是一家人的话,我们就能够像亲姐弟一样时时刻刻在一起,包括吃饭睡觉。
睡觉的含义,在我年幼的心里就是简单的在一起休息,从没有像其他早熟的孩子一样想入非非过。
不过有一天晚上,我对睡觉的理解深了一些。那天晚上睡前喝的水太多,半夜被尿憋醒,于是去厕所界小便。回来的时候见爸爸卧室里亮着灯,我想去和爸爸妈妈一起睡,走到门口却听见爸爸和妈妈像是在争吵。
大院里的孩子都怕自己的爸爸妈妈像沈北雁的爸爸妈妈一样吵架、打架,我也是。我格外留了心眼儿,摒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将耳朵俯在门上偷听。
妈妈在说睡觉的事情,居然提到沈放叔叔的名字,很不友好。
我大吃一惊,继续偷听。我不可思议地从爸爸妈妈激烈的谈话中隐隐约约觉察出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竟然是一件耻辱的事情。
妈妈说:古远行,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以后别再和沈放走的那么近,咱家丢不起这人!
爸爸当时很急,也很无奈,说你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都是邻居,又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我能怎么办?沈放对我的工作很支持,咱拍拍胸口,不能因为人家一点缺点就揪住不放吧,做人,总得要有点良心!
良心,良心和名声、前途谁轻谁重?你一个副校长应该能掂量清楚。沈放是什么人?好听的话说,是拈花惹草,风流成性,难听的说法是道德败坏、不知廉耻,乱搞!
胡说八道!
爸爸摔了东西,好像是烟灰缸,要不就是闹钟,爸爸摔东西的动静的很大,吓了我一跳,本能地想要逃避,又因为事情牵扯到和蔼可亲的沈放叔叔,我没能迈开脚步。爸爸接着训斥妈妈说,你简直是在信口开河、胡说八道,污蔑,诽谤,恶语中伤,汪精卫炒韭菜——汉奸造谣。人家那是爱情!
爸爸一生气就搬出肚子里面的词语来表达自己的愤怒,妈妈冷笑,妈妈笑完后也不示弱:我造谣?爱情,切!你给我滚一边去,别拿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掩盖肮脏,光着身子让人家摁在床上,在人家家里睡觉,搂着人家的老婆,有妇之夫和有夫之妇睡觉就是爱情?
光着身子睡觉?男人和女人?我对爸爸妈妈的对话记忆犹新。
沈北雁的爸爸到底是个什么人呢,我还是不是十分明白。
不过我宁愿相信沈放爱上了另一个女人而不是单纯的乱搞。
五
文化大院东南角是一个男女分开的厕所,男左女右。厕所是砖垒的,顶上是水泥过木横梁,上面搭着红色的瓦片。
我们一般大的孩子经常在厕所隔墙上掏出洞来,好奇地观看方便的女人的身体。其实没有什么想法,只是处于好奇。看到的,也只是邻居女人们一侧白生生的屁股,而小女孩的屁股就没有什么好看,瘦瘦的两半,又不圆。
说女孩子的身体不如女人的身体好看,是因为我就见过沈北雁不穿衣服的样子。那次是沈北雁正在家里洗澡,被我冒冒失失地闯进去,毫无保留地看了个遍。沈北雁又慌又忙,拿毛巾裹着自己说,千万不要说出去,说出去我就掐死你!
她做了一个掐人的姿势,我战战兢兢地说一定保密。
女孩子的身体也没什么好看,和男孩子的也差不了多少。我那次看沈北雁的身子的时候也是十分慌乱,也没来得及仔细观察观察,只是看到了耀眼的白。
而女人的身体就好看多了,丰满,圆润,曲线玲珑,流畅自然,该凸的凸,该凹的凹。
王小虎喜欢谈论女人和女孩子的身体。
他绘声绘色地讲女人的胸,讲女孩子下体。胸我们都知道,就是小孩子都喝过的ru*房,但下体这一超前接受的名词把我们搞糊涂了。
王小虎就云山舞罩地讲女孩的下体,越讲我们越是不明白。我自以为是地揭穿他的骗局,说女孩子根本没有下体。伙伴们就纷纷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我想起沈北雁掐人的姿势,在心里打了个哆嗦,欲言又止。
李刚就说我是骗子,撒谎!所有的伙伴都说我是骗子!我情急之下把看到沈北雁洗澡的事情脱口而出,终于以惟妙惟肖的献身说法赢得了大家羡慕的眼神。
过了一天的中午,我忘记了那件事情,正在家吃饭,沈北雁在门口焦急地喊我。我不知道沈北雁喊有什么事情,飞快地跑出来。没想到沈北雁劈头盖脸地给我了几记耳光,打得我是眼前金星乱蹿。
我被打懵了,忘记哭泣和躲避,可怜巴巴地问沈北雁我怎么了?
沈北雁打了几巴掌还不解恨,掐住我胳膊内侧的嫩肉狠狠地拧,疼的我呲牙咧嘴。
沈北雁出完气,对不明所以遭受毒手的我有些心疼和后悔地说:谁让你把我洗澡的事情说出去的。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明白了之后去院子里大骂一通那个多嘴的家伙。院子里没有一个人,都躲在自己家里。
后来王小虎出来告诉我,有些事情,男孩是不能和女孩子说的,比如下体,比如月经。他比我大几岁,知道的多的多。我就问王小虎月经是什么,王小虎神秘地说,月经就是女人在尿血。
真是这样吗?我不信,但也有些半信半疑。乘大人不在的午休时间我也曾去女厕所里解过手,确实见过带血的卫生纸。
我见卫生纸的时候有些害怕,以为是有些人得了重病快要死了,就像李刚的爸爸得了癌症经常半碗半碗地吐血一样。
李刚的爸爸是文化馆里最有权威的人,据大人们说得了癌症,不过这些和我们都没有关系。
我们只关心他是不是能够改善一下大院的卫生条件。
文化大院其实并不大,那几间盖在东南角的露天般的厕所一到夏天就散发出令人呕吐的臭味。不堪忍受恶臭熏陶的不光是生活工作在文化大院里的人,还有院外的小吃店里的店主和他们的孩子门。
我们一向视那些来自乡下和街头子上土头土脑的肮脏小孩为异类,好像是因为他们和文化无关。没有文化,也是我们向来歧视的对象之一。
那些小孩看我们的眼光也是怪怪的,充满敌意。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也无偿地和我们共用一个厕所,不仅不知恩图报,反而对我们的厕所从不珍惜,这着实让人生气。
在那些土头土脑的男孩中,其中有一个领头的叫陈大刚的男孩,他应该比我们大上几岁,个子并不比我们高,却壮实,矗在地上象一尊座地炮。陈大刚给人很阴险的感觉,别看陈大刚平常不太爱说话,蔫蔫儿的,但是瞧人的时候总是用锥子一般狠毒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栗。
陈大刚和我们是一个班,在城镇小学读三年级。陈大刚和所有的学生都保持着距离,也没有什么矛盾激化,使我们经常忘记他在角落里的存在,除了那目光。
我也是在无意之间发现他也和我们一样喜欢偷看女生的厕所,甚至偷看女教师的厕所。陈大刚偷看的方式很是明目张胆,不像我们偷偷摸摸,他会爬到学校瓦房的屋脊梁上居高临下地观看,一点也不懂得收敛和隐藏。
我们都很讨厌他。
我最讨厌他用火钳子夹着燃烧怠烬的蜂窝煤球扔进文化大院的茅坑里。“通”一声骇浪滔天的沉闷巨响,“滋滋”沸腾的粪汤,随热汽弥漫臭不可闻的气味,我们一边捏着鼻子一边在心里咒骂,眼睁睁看着他招摇地走出文化大院,干瞪眼,没有一点办法。
陈大刚也有温柔和腼腆的时候,那就是在见到沈北雁的时候一该不羁和野蛮,确实少有。作为男人,我应该可以看出这一点,不过我不在意,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沈北雁也不会抛弃我。
我一直坚信。
李刚的爸爸到最终临死的时候,也没有能把文化大院里的厕所修缮一新,这让我们觉得他的一生活的很失败。
送葬的那天,县里来了好多好多经常在电视上露面的人物,其中被人拥簇在中间的是沈北雁的爷爷。
我们就站在文化馆大院里不被重视的位置看热闹,真想拉李刚从灵棚里出来瞧瞧那前所未有的盛况。
沈北燕的爷爷来文化大院吊丧,沈北雁的爷爷对沈放叔叔和我爸爸说,李馆长,就是李刚的爸爸一直以来都在为重修燕塔做着不懈的努力,临终前的晚上复苏时,还利用回光返照的一点时间向上级写报告。
我在烟雾弥漫中不禁插了句嘴:一直,一直是什么意思?沈北雁揪着我的耳朵,不断地喊着我的名字说:古乐,古乐,你真笨,一直就是不拐弯地前进的意思,老师说过的,作为副词使用的时候还有一个意思,是表示始终不间断或者情况始终不会改变。
我想不到这世界上会有一直的人,问沈北雁:“那么拐弯呢?”
沈北雁语塞。
我说:“我还是喜欢永远这个词,时间长久,没有尽头。”
沈北雁也问:“永远的远是一个距离,是长度,那么永呢?我不喜欢用永远这个词,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
我也被问愣。
李馆长出殡的那天夜里,我和沈北雁兴致勃勃地讲了很多关于对永远的理解,并用永远造句,我记得自己造的最好的句子就是“我希望你永远当我的媳妇。”后来李刚造的句是我会永远想念我的爸爸。
他说着说着哭了,忧伤的气氛就像飘荡在文化大院里无处不在的草纸的灰烬一样,我们头一次真实地认识到死亡幽灵的可怕。为了岔开话题,在忧伤的文化大院里,王小虎破例把酥心糖块慷慨地分给大家,并问李刚的爸爸为什么对修复燕塔那么上心,李刚吃着糖块说我也不知道。
我们都不知道。
我走神了,在费解地猜测李馆长为什么对修复燕塔那么上心,莫非是也有一个女人对他说过等燕塔修好了就和他真正结婚?
六
结婚的字眼在孩子们的眼里就和过家家没有什么两样,今天好,结婚。明天未必会好,离婚。即便不好了离婚了也未必不能再玩到一起。
我习惯把事情总往简单上想,这样可以整天快快乐乐,无忧无虑。沈北雁却不这么认为,她说结婚和离婚都是一件特别慎重的事情。
沈北雁说到结婚和离婚的话题就显得特别伤感,她不说我也知道,我从爸爸和妈妈的议论中知道沈放叔叔正在和他媳妇商量离婚的事情。
为什么要离婚呢?结婚不是很好吗?我还是想不明白。
王小虎在一次课间操的时候告诉我,说沈北雁的爸爸做的丑事被沈北雁的妈妈逮住了。我就问沈放叔叔到底做了什么丑事情值得沈北雁的妈妈如此大动肝火,直至发展到不可开交的地步。王小虎不吭声,专心致志地做广播操。
放学了,王小虎把我拉到背静的角落,神秘地告诉我,说沈北雁的妈妈发现沈放叔叔把一个女老师的衣服脱光当马来骑,于是说什么也不要跟沈放过了。
确实够恶心人的,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尽管也知道把别的女人脱光了当马骑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但总是扭转不过来思想。玩和结婚有关系吗?我问。李刚说关系大了,结婚就是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生孩子。他举例子说陈大刚的爸爸和妈妈就是经常一起睡觉才给他添了好几个弟弟妹妹。
那天我的脑子里像灌满了浆糊,回到家我就问妈妈,问妈妈离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妈妈说离婚是大人的门的事情,小孩子不要去想,小孩子只要记住离婚的爸爸和妈妈也永远爱自己的小孩就行了。
那么,你们会离婚吗?我忽然问妈妈,妈妈没有回答,妈妈问了我一个问题:乐乐,我给你一个假设,假设爸爸妈妈有一天离婚了,你是想跟着爸爸过还是跟着妈妈过?
我眨着眼睛反应不过来,没想到妈妈会出这么一个难题。我脑海里直接想起一个大人经常守着孩子问是爸爸好还是妈妈好的问题,我说我会两个人都跟着。
妈妈叹了口气,妈妈还要洗衣服,让我出去玩,我跑出屋去找沈北雁,就想把妈妈的原话迫不得已地讲给沈北雁去听。
沈北雁家里只有她一个人,我问沈放叔叔呢,沈北雁坐在写字台前说去学校里住了,我就又问沈北雁的妈妈,沈北雁把作业本装进书包里说去爷爷家了。
我知道王小虎说的离婚的事情闹大发了,沈北雁的爷爷可是一个厉害的人物,连县里的局长、我们学校的校长见了他都不敢说话,不用说沈北雁的妈妈一定是想去找老头告他儿子的状,这下,沈放叔叔真要有好果子吃啦!
我在替沈放叔叔担心。
不过我没有想到沈放叔叔居然不怕他的爸爸,这可让我眼界大开,这天下居然有不怕自己爸爸的人,而且还出口顶撞,这让我对沈放叔叔有些失望,没说的,直接就把他归类为陈大刚一样的孬人的行列。
爸爸也被沈北雁的爷爷叫了去劝架讲和,实际上爸爸那天一声没吭,往常滔滔不绝的词语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拉着沈北雁的手站在卧的门槛上听着沈北雁爷爷的训话,沈北雁的爷爷说:“我不知道现在你们这些人怎么啦?一个个吃饱撑的,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真他妈的是饱暖思淫欲!”
沈北雁的爷爷骂人时雷霆万钧,震得屋顶上瑟瑟落土。最后,沈北雁的爷爷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沈放叔叔和他媳妇离婚已经为时不远。
沈北雁哀伤地望着我,眼睛里水汪汪一片。我掏出手娟给沈北雁擦泪,沈北雁更加伤心,沈北雁向我征求意见,她不知道是跟着爸爸过好还是跟着妈妈过好。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回答:你应该跟着你妈妈过,你爸爸不是好人!
沈北雁接受了我的建议,跟着她妈妈留在文化大院居住。家里的东西,沈放叔叔什么都没有要,只是拿走了一些书和那把二胡。
那天上午阳光很好,照得人的眼前一片灿烂,都看不清人的脸是什么模样,五官模糊不清,只有一个个依稀可辩的轮廓。
沈北雁让我拉着她的小手,沈北雁在伤心地啜泣,我也心酸地叹了一口气,因为我知道以后再也无法在文化大院里听到沈放叔叔悠扬地拉二胡的声音,我再也无法得到沈放叔叔的表扬。
沈放叔叔临走时亲昵地拍拍我的脑袋,勉强笑着说:“乐乐,以后好好看着北雁,别让小朋友欺负她。”
我不敢抬头,郑重地连连点头。
沈北雁忽然挣脱我的手,飞快地跑向屋里。沈北雁把门重重地关上,震得门上的玻璃抖个不停。沈北雁在屋里放声大哭,声音嘶哑。沈放叔叔就站在门口留恋地望着自家的小院。
沈北雁复又打开门,泪流满面地站在门口,弯着腰疯子般吼叫,咆哮:“爸爸,我恨你,一直,永远!”
泪水在沈放叔叔清秀俊郎的脸上无声地流下来,我被同样伤心的爸爸抱起来往家走,视线逐渐模糊。
七
永远到底有多远?我在那个依旧如昔日般平静的文化大院里像模像样地思考,寻觅,寻找。我找到了答案。
其实永远并不算远,因为我从实际生活中找到最有力的证据证明。
沈北雁在她爸爸妈妈离婚的那天对沈放叔叔说恨他到永远,其实没过多少天她就不再恨自己的爸爸,反而时常想念。如此说来,永远也就那么远。
是的,永远也就那么远。当初李刚爸爸去世的时候,李刚的妈妈哭的死去活来,这才过了多长时间,李刚的妈妈就忘记了自己的男人,又找了一个男人吹吹打打地娶进家门,结了婚。
我对大人的游戏失望,发觉在这些事情上竟然还不如我们小孩子用情专一。
一提起后爸爸的事李刚就骂娘,他怎么瞅自己的后爸爸怎么不顺眼。李刚也常常怀念自己永远再也见不到的爸爸,这永远才是真永远。
李刚说,他爸爸的遗愿快要实现了,县里终于决定要重新盖燕塔了,这样他爸爸也能在地下瞑目了。
我在证实了这一消息的可靠来源之后,第一个想要告诉的就是沈北雁,因为沈北雁说过等到燕塔盖起来的那一天她就会当我真正的媳妇,我们拉过勾。
沈北雁那天没有在家,沈北雁的妈妈说她去文具店买学习用品。我就挨着附近街道上的文具店寻找,都没有找到沈北雁。在百货商场东侧的防空洞口,我终于找到了坐在台阶上偷偷抹眼泪的沈北雁,她手里的作业本被人撕的乱七八糟。
沈北雁看到我就不再哭,站起来说我们回家吧。
沈北雁拉我,我不走。我要弄清她哭泣的原因,沈放叔叔托付我照顾沈北雁,我不能食言。虽然我比北雁姐姐小,可我是男子汉。沈北雁拗不过我的倔强,就向我一五一十地说了遭遇王小虎欺负的原因。
沈北雁美丽的眼睛里又噙满泪水:古乐,你说,我爸爸是不是流氓?
好像……是吧,我说了实话,抓挠着自己的脑袋继续说:不过流氓也不是多不好听的话,有时候我摆弄小鸡鸡的时候,我妈妈也经常说我是流氓,小流氓。我妈妈还说我爸爸是大流氓呢。
沈北雁那看不够、亲不够的小脸上忽然飞起红色的云彩。
在扯着手回家的路上,我决定不问沈北雁什么时候真正当我媳妇的问题,这是迟早的事情,我找到了更好的安慰沈北雁的话。我先告诉沈北雁我们这里将要盖燕塔的事情,然后天真地说:北雁姐姐,我相信等燕塔盖起来的那一天,沈放叔叔一定还会和你妈妈结婚。
沈北雁漆黑如墨的瞳孔为之一亮,眼望着文化大院好像看到了燕塔摩天而立。
可是,到时候我们的家不是要拆了吗?我们住在哪里?沈北雁又问,我可没想到盖座燕塔也有这么多的麻烦,于是说走一步说一步吧。
那时候,沈北雁变得多愁善感,顾虑重重,因为家庭的关系显得不太那么合众的孤独。女孩子和男孩的差别越来越明显,我一直纳闷这种变化。同样身处此境的李刚就不这样,他还是老样子,当然增添了爱骂人的习惯。
我总想让沈北雁高兴,就找到李刚,把沈北雁受到王小虎欺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李刚听后破口大骂:操他妈,不就是一看大门的工人的孩子吗,揍他去!
我在心里偷笑,装作愤慨地说,是该操他妈,敢欺负咱们北雁姐姐,不操他妈操谁妈去!
我骂人也是那么顺畅,流利,泄愤的同时脑海里闪现出沈放叔叔光着屁股没羞地骑在一个女人身上的画面,那情景想来应该很痛快!
李刚和我召集了文化大院里四五个义愤填膺的小伙伴商量,给王小虎下了通牒。那是一个决战的下午,刮着秋风,扫着落叶,很有一种悲壮的色彩。
我以为王小虎不敢来,王小虎却出人意料的来了。
王小虎带着一个人,那人就是陈大刚。
陈大刚狼吞虎咽地吃着外皮发黑的香蕉,坐在门洞里也不动手,只是用仇视的目光盯着我们几个。
我和李刚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从眼神里出怯意。至于其他的统一战线的伙伴们则是撒腿就跑。
王小虎不知道怎么忽然改变以往和善的模样,上去给了我们两人一人一记嘹亮的耳光,然后掂着我的耳朵让我随着他高举的胳膊踮着脚尖学狗叫,我不肯。
王小虎放开我,指着我的鼻子说:古乐,我早受够你了,不就仗着你爸爸是我们班主任吗?现在你再逞能耐啊?你爸爸是色狼,被学校发现了,你爸你妈也要离婚了,我看你还能耐什么!
犹如一个个晴天霹雳在四面八方炸响,又像是自己的身体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黑暗里还有数不清的爆炸般的火花,我气得头大,头晕眼花,鼓足勇气冲上前揪住王小虎的领子。
你放屁!
王小虎轻蔑地望着我的手命令我:你放手!
不放!你凭什么诬赖我爸爸?我的眼睛里已没有陈大刚的存在。李刚阻拦我,被我摔了个趔趄。
放手!王小虎的声音强硬起来,我瞪着他毫不迟疑,毫不犹豫,指关节在响。
王小虎双手握住我的手腕使劲地掰,逐一扳开我的手指,把我的手向外弯成直角的形状。他把我的手臂拧到后背的肩胛骨位置,问我改了没有。
骨骼大幅度的移位疼得我脸庞的肌肉在颤抖,但我决不服软。我说,你是什么人,你凭什么诬陷我爸爸?!
陈大刚吃完香蕉,走到我面前,我才真的害怕了。陈大刚却没有把我怎么着,而是拍了拍王小虎的肩膀让他松开我。王小虎乖乖地松开手,陈大刚阴险的目光望着我揉着手腕,陈大刚说:有本事回家问你爸爸去,真金不怕火炼。
八
真金不用火炼也是真金,我相信这个道理。我没有去问爸爸,一如既往地上课,玩儿,只是我也沉默了许多,和沈北雁也疏远了许多。不管沈北雁怎么问我,我总是不说话。我是害怕面对大人生活里的现实,只是有一天我终于憋不住了。
我问妈妈:你们是不是永远不会离婚?
我心里没底,宁可徒劳地相信永远。
妈妈听了一惊,妈妈说:乐乐,你是听到什么了吗?
妈妈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明白,我说没有,只是问问,然后静静地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写完作业吃了一个苹果,还喝了一杯牛奶,然后我就出去玩,这也是我的习惯。
我走出家门,就像走出压抑和禁锢的樊笼,我拔腿飞奔,不理会李刚的呼喊。我跑出文化大院,跑到陈大刚家店铺的门前才放慢脚步。陈大刚和他的爸爸妈妈弟弟妹妹围坐在尘土飞扬的店铺门前吃饭,有说有笑,其乐融融。我的眼泪流下来,我开始羡慕一直被自己看不起的陈大刚。
离开家,我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越走越冷,越走越害怕。槐树的树影总是让人心有余悸,忽然从身边溜过的小猫有如鬼魅。
为什么人要结婚?为什么结婚又要离婚?明知道要离婚还结婚干什么?我蹲在黑暗里冥思苦想,想文化大院里近来发生的事情,头疼欲裂。
在这种无助的情况下我不得不第二次面对死亡。李刚爸爸吐血的模样,死亡,生活,爱情,结婚,离婚,一个个新鲜的名词跳跃着。妈妈说,离婚是大人们的事情,那么为什么大人没有受到伤害,受到伤害的反而是小孩子?开始变成说话不离脏字的李刚,沈北雁的楚楚可怜……经过短暂的思考,我发觉自己成长为大人。
没用多长时间我就自动返回家,不是放弃,而是选择了一种自己认为最好的反抗的方法,我要装作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样子,只要他们敢离婚,我就用死亡来威胁。如果我想死,相信他们是阻止不了我的。我为自己的聪明而得意,我不相信爸爸妈妈会因为离婚而不要儿子。
只是在没有人的时候,我还是无法完全驱赶不应该属于我这个年龄的悲哀和顾虑。
星期天的上午,我在家里安静地看动画片。沈北雁推门进来,沈北雁怯生生地问我的妈妈:阿姨,我妈妈跑保险去了,我可以让乐乐去我家一块儿去学习吗?
妈妈说好的,妈妈说,瞧我们小雁多漂亮了,多懂事了,你们学完习就往我们家来啊,阿姨中午给你们做好吃的。
我极不情愿地跟着沈北雁往外走,近来不知道为什么害怕见到她。
沈北雁把自己家的大门严严实实地插上,我望着沈北雁,走进屋子,把书包扔到桌子上。沈北雁看着我,站了一会儿,拿出我喜欢吃的糖果,我不吃。
你知道了吗,远行叔叔真的不想和阿姨过了。沈北雁吞吞吐吐,眼睛不时打量着我的表情。
我说我知道,说着说着哭出声来。我以为自己是坚强的男子汉,但还是哭了。沈北雁也陪着我伤心地落泪。我们抱着头,互相想着不高兴的事情。我哭着含糊不清地问沈北雁,为什么所有的人都是骗子?
沈北雁哭得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摇头。
哭过一阵子,发觉哭的没有意义,于是不再哭,也不说话。
屋里很静,总觉得要发生一些什么。沈北雁坐在沙发上拘谨地把两手并拢夹在双腿之间,每一次我抬头看她的时候,都发现她也刚好在看着我,我们的眼睛都是兔子眼睛的颜色,脸上的颜色也和兔子眼睛的颜色相接近。
沈北雁站起来,牵着我的手走近她妈妈的卧室,我不知道沈北雁要干什么,心里慌的厉害。沈北雁脱了鞋,然后缓慢地躺在床上,挪了挪身体,像是在感受床铺的舒适性能。然后,沈北雁害羞地闭起眼睛。
我不敢看她,我听见沈北雁说:古乐,不管别人怎么样,我不会骗你。我说过要当你真正的媳妇,你上我身上来,你上我身上来了,我就是你真正的媳妇了。
我顺从地脱鞋上床,骑在沈北燕的腿上坐着,像一个机器人。沈北雁说,古乐,亲亲我,像以前那样。我没尝试过用这种姿势亲嘴,有些不知所措,沈北雁就搂住我的脖子,让我趴在她滚烫的身子上,我们脸对着脸,彼此的脸上沾满分不清是谁的冰冷的泪水。
然后,我们就并排躺在床上什么话也不说。
窗外秋天的阳光纯净地照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沈北雁摸着我的脸说,古乐,盖燕塔了,我们的爸爸妈妈会走到一起的,以后,我就是你永远的媳妇了。
又是永远,永远到底有多远呢?我感到困惑,忽然感到永远的重量是那么的不可掂量和计算。患得患失间,我开始后悔刚才的举动,那好像不好。我把脸扭向窗外,望着外面一碧如洗的天空,瞬间又模糊了双眼。
听声音,天上,应该有一群鸽子飞过,悠悠的童年的鸽哨声颤抖着连绵不绝,响在我的耳边,永远,永远,永远……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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