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话，一定要说给你听。在山颠，在水涯，我唤你，你要应。

你可以永远停留在六十九岁，看我一个人慢慢老去，追及你，然后殊途同归。我们之间没有对话了，若说“想念”，也不在眉眸，不在音声，只是你坟头一株摇曳的瘦草。你若与我真有灵犀，定会知我这份欲亲不能的心情。即使你念我在喧嚣的尘世颠沛流离，我怜你在漆黑的穴中孤冷清寂，也是阴阳相隔，近不了身的。

可是不肯罢手，固执地想追索一条途径，要怎样才能让你知道，想念你。

你已经睡去一年了。近日时常有种冲动，想跳上火车，行经万里，去叫醒你。我若去，你会醒吗？

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事相告，你看，这里还是冷，阳光把墙壁刷暖和了，一阵风又将它吹凉。比不得你那里冬日尚有青山隐隐，绿水幽幽。犹记彼时我站在你的庭前，醉于投眼而来的翠色，附耳而至的清风，你在身后，微笑着看我，不出声。也许你知，有些景，是非要一个人看才能看出好来的。

你听，窗外是谁家的顽童在掷爆竹，告诉过你吗，我讨厌那声音，它让我疼。

还有，昨日黄昏的街头，我逢着一场雪，铺天盖地，竟只有几分钟而已，今日干净的街道没有一点雪的痕迹。只当，梦了一场。问你，念你的人，你可有梦相赠？

前尘事。

你一生不曾出游，不曾赏过世外风光。在江南葱绿的田埂间，从少年走至垂老，不曾想过山水的清音谁是知者，不曾忧过繁华背后何处藏身。岁月朴实、温馨。但遗憾是一定有的吧，一定是在心里默默盘算了许久，只是不该，不给周遭的人一点暗示，来不及为你打点行囊，就要上路。

我知这一趟远游的孤单和荒凉，所以切切地从远方赶来送你。你还未启程，却不言语。俯身细细端详，要把眼前的眉目认清，记取。不至在未来的尘世风烟里淡了印迹。轻轻地摩挲瘦削的脸颊，皮肤是温热的，久久不忍将手指移开，想证实，这热度决不会渐渐冷去。眼泪落在上面，赶快拭去，似怕惊醒你。那是你我之间唯一亲近的一次，我无羞涩，你亦坦然。若你那时能突然睁开眼，赠我宽厚一笑，我愿从此长跪不起，谢天地之灵。

此后，是你一个人的四季风雨，一个人的明暗晨昏。

香炷，冥纸，布幡。伏跪的祭仪上我已失声，无泪。想来你我只有几面之缘，多是在电话的两端想象彼此的冷暖，我却觉得欠你许多，一生难还，累世难还。不惧轮回多苦，只求得再一世相聚，你为父，我为女。

东逝水。

总有一天要各回各的源头。在此之前需安心，做俗世里的人，坐等俗世里的幸福。

可是你一定不知，我不是表里如一的孩子，并非良善温顺、雅致可人，我会把明天放在刀刃上，甘心做那个刽子手。会在自己的心灵旷野里恣意游走，好似痴疯。还会如此刻用键盘码字，不是因为喜欢，是欲罢不能。

脊背有灼烧的感觉，是你又在后面看我？不敢回头，但闻你的叮嘱，你可放心去，我谨记——

写到冷时，记得收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