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故事发生在1978年下学期到1979年上学期,1982年悲秋高中时代的作品，作者的第一个“长篇”。故事的主人公黄霞锦老师，是作者一生中最为敬重的人。虽然毕业二十几年了，但老师的音容笑貌，在悲秋的脑海里仍然一如昨天。文章发表时，悲秋对原作做了较多修改。)

老师，每当我想起您，我的心情就是那样的不平静。想起您，眼前就浮现出那逝去的一幕幕……

新学期开学了！再经过一个学期的学习，我们就要初中毕业了。

这一天，我们迎着和煦的阳光，背着洗得干干净净的书包，像一群愉快的小鸟，又蹦又跳地飞到了学校。

听说来了新班主任，我们十分好奇，都渴望早点见到我们的新老师。

上课铃声响了，我们端坐在教室里，翘首盼望着新老师的到来。

这不，您来了!

您看起来不过三十岁年纪，中等个儿，蓄着精干的运动短发，秀气的脸上，镶着一双明亮的大眼睛。从您的眼睛里，仿佛放射出一束束柔美的光芒。

您一走进教室，同学们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您步履从容地走上讲台，面带微笑。放下讲义后，您扫视了一下整个教室。当您的目光经过我的时候，我分明感觉到了您妈妈般的亲切！

您停顿了一会儿，清了一下嗓子，掌声渐渐稀落下来。

“同学们，你们好！我叫黄霞锦。我很高兴，有机会和同学们一道学习。今后，我在教学中如有什么不足，希望同学们多提宝贵意见！”接着，您就开始给我们上课了……

您的课讲得真好！同学们听得十分认真，而且破天荒地能够跟着您的教学积极思考。我也深深地觉得：我从来没有这么好好地上过哪怕是一堂课！

不知不觉，下课的铃声响了！

“同学们，请下课！”

您宣布下课了，可是同学们还沉浸在您生动活泼的课堂气氛里。

下课后，您并没有像其他老师那样，急于离开教室，而是走到同学们中间，亲切地问同学们：“听懂了没有？”“还有什么问题吗？”如果有说不懂的，您又耐心地给他讲解，只到完全听懂了，您的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自从您来到我们班上，我们班的面貌就焕然一新。就连平日里对学习最不感冒、学习成绩最差的我，也慢慢地对学习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然而，性格内向、感情木讷的我，总是在下课后，一个人在座位上，呆呆地看着同学们嬉戏、玩耍，而从不参与。即使是上体育课也一样。同学们在球场上奔跑如飞，而我却只不过是操场边一个不起眼的看客……

这一切，都被您看在了眼里。

一天，您悄悄地走到我的身边，关切地问我：“有什么不舒服吗？为什么不和大伙一起玩儿呢？”

我怯怯地说：“他们不跟我玩。”

您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后，转身叫来了几个和我一样身材瘦小、性格孤僻的同学，说：“我们来一起玩吧。”

您找来一个篮球，把我们围成一圈，就和我们玩起了传球、带球、抢球的游戏。那一次，我们玩得可快活极了！

您的到来，给我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但是我仍然因为成绩差，而常常自卑不已。

一次考试后，您把我叫到办公室。早已习惯了挨骂的我，以为这回又会和以前一样，少不了一顿批评。

我怯生生地站在您的面前，不敢看您的眼睛。

但是，我错了，我并没有预期的“享受”到我常常“享受”到的那种待遇。您朝我笑了笑，叫我坐在您的面前，亲切地问了我好多问题。从学习、到生活、到家庭，问得很体贴，听得也很仔细，还不时地点头。这使我放松了许多，心情也没有刚进来时的那样沉重了。最后，你充满期望地对我说：“努力学习吧，成绩一定会进步的！”我坚定的点点头……

您不仅只是对我关心备至，对班上的其它同学也是一样。您用您爱的雨露，滋润着我们班上的每一个学生。

在炎热的中午，您常常放弃休息，不声不响地来到我们午睡的教室。您手里拿着一把棕叶蒲扇，不停地、轻轻地给我们每一个人都要扇上那么一扇、两扇凉风。看着您不知疲倦地在教室里一扇过来，又扇过去，那些个正在调皮捣蛋讲小话的同学，吓得赶紧闭上眼睛，拚命装乖。有装得像的，甚至还打起了轻微的呼噜呢！

您还经常组织我们唱歌、开故事会、搞美术比赛，使我们的学习生活丰富多彩。通过这一系列的活动，我们对学习的兴趣更进一步地得到了提高，全班的成绩都取得了明显的进步。而我的进步尤其突出。

您不失时机地表扬我，还鼓励我当小组长、当英语课代表，这使得我的劲头更足了。

一天，我正在教室里做作业，您把我叫到您的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这个学期你的进步很大呀！希望你不要松懈，继续努力。另外，学校五·四准备发展一批新团员，你应该积极向组织靠拢啊。”听了您的话，我心里热呼呼地。我暗暗地表示：一定要努力，争取早日加入团的组织，成为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团员！于是，干劲倍增，并且经常向团组织递交申请书。在申请书里，我庄严地宣誓：“……请组织考验我吧！”

然而不久，意外的情况出现了。

早在写入团申请书的时候，就有同学就很不友好地叫我“团员”或“共党分子”。同时有好事者，还到处散布流言蜚语，说什么我每天都要写好几页思想汇报啦、是某某老师的爱学生啦、是假积极啦等等。

我心里无所谓，随他们怎么说都行。我想：我就是要做一个共青团员！我就是要做一个共党分子！你们尽管说好了，我不会在乎的！

“五·四”青年节到了。可是，新吸收的团员里却没有我的名字！

顿时，我的天空坍塌了。

那一天放学后，我正在为没能被团组织吸收而难过，想起过去那如法炮制的流言蜚语，我不由得伤心落泪了。这时候，您把我叫到办公室，关切地对我说：“这学期以来，你有很大的进步，各方面表现也很不错。这次没有被团组织吸收，说明你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我希望你能以团员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继续接受组织的考验。”您站起身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对我说：“好了，马上就要升学考试了，放下包袱，好好学习吧，祝你考试成功！”

您的教诲，有如春风风人，又如夏雨雨人。我擦干了眼泪，抬起头来，望着您，坚定地点了点头，转身跑出了房间。等您追出来时，我已走出了很远很远……

然而，我不知道，我的苦难日子却是才开了个头。

从此以后，我们班上的有些个同学望着我，就好像是眼中钉、肉中刺！他们背着我总是做鬼脸，叽叽喳喳的。还对着我指手划脚，尽说些个难听的话来刺激我。

我错了吗？我得罪他们了吗？

但我已经预感到，我要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第二天放学，我尝试着像往常一样，和同学们一块儿回家，而且尽量随意地与他们搭讪。但是，我这么做，却换来了一些同学大胆的讥讽和挖苦。岂止如此，他们还用尽各种可能想得出来的恶毒办法，指桑骂槐。

我气愤极了，我发誓永远不再搭理他们，走我自己的路。与此同时，我再次向团组织递交了申请书。在申请书里，我坚定地写道：“我愿接受组织长期的考验。”

虽然经受了很多难以言状的委屈和痛苦，我却没有把我的遭遇告诉您。

然而您还是对此有所察觉，在初步了解了一些情况以后，您找有关同学谈了话。令您意想不到的是，这些个被谈话的同学，竟说是我向您告了他们的状。于是便伙同一些不明事理的同学更加猛烈地向我“开炮”。

每当上自习课您不在的时候，他们就用弹弓打我，打中了就窃笑。他们还经常在看到我来了的时候，就把教室门关上，不让我进去。多少次，我委屈得向隅而泣……

当然，并不是每个同学都喜欢搞这样的恶作剧，富有正义感的同学还是有的。班长彭伟军和我讲知心话，同桌缪莫尔劝我将情况如实报告老师。还有一些同学迫于流言，不能勇敢地和我站在一起，就远远地向我投以友好的一瞥……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使我身处逆境而稍感安慰。

就在我接连遭受打击的当儿，您却要响应党的号召，去医院做结育手术！而恰在此时，我们就要毕业了！您知道，我和我的同学们是多么的不舍！

您就要离校了。在您离校的前一天发生了一件事，令我伤心不已。

这天，物理老师杨老师把刚考过的试卷发了下来。我只得了53分！我惊讶得脸都白了，难过得心都凉了！

然而杨老师可不管你的什么面子、里子，劈头盖脑就是一通臭骂：“最可耻的就是裴秋！试卷简直是一塌糊涂……”将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呜！呜！”我有什么可耻啊！在精神备受摧残的日子里，成绩大面积地滑坡那是理所当然的了。难道我可耻吗？我悲愤交加。一直以来所遭受的委屈和难以言状的痛苦，顿时迸发了出来，眼泪模糊了我的视线，呜呜咽咽，我伤心地哭了。

下课了，同学们一窝蜂似地飞离了学校。教室里只留下孤苦伶仃的我。

不知过了多久，您来到了我的身边。您用您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爱怜地说：“哭什么呢？下次考好就行了。”您长长地叹了口气，不再说话，陪我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您才开口说：“好了，别伤心了。先回去吧，我相信你可以考得更好，只要你努力。”我站了起来，擦干眼泪，抬起头来望着您，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背上书包，一个人向着回家的路上踯躅而行。走出很远，回头仍然看见您站在校门口向我挥手。

第二天，我们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而此时，我们大家都以为您已经上医院去了，所以心情郁闷得抬不起头来。

上课铃声响了，令我们惊喜不已的是：此刻，您正亲切地微笑着、面色平和地步入了课堂，是如此真实地站在了我们大家的面前！我们全都坐得笔直，静静地望着您。过了半晌，不知谁最先回过神来，响亮地叫了一声：

“起立！”

同学们一齐刷、刷、刷地站了起来，向您致以深情的敬礼。

“同学们请坐下。”

您动情地说：“同学们，今天我将响应党的号召，去医院做个小手术，这，大家都知道。”停顿了一会儿，您接着说：“我知道这个时候离开大家，大家都万分不舍，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

您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说：“不过，我手术后仍然会回到学校，陪同学们一道学习。我休息期间，只是不能再给大家上课了。在我离开课堂以前，我希望同学们和以前一样，努力学习，遵守纪律，搞好团结，听新老师的话。”

说到这里，您把目光投向了我，继续说：“也希望同学们像裴秋同学一样，在学习上刻苦努力，在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争取以优异的成绩，迎接毕业考试！”

这时，同学们都把头偏过来望着我。我分明感觉到，这投过来的目光里，有赞许，有愧疚，有期待……我的眼里已噙满了泪水。

您终于去了医院。

您不在的日子里，同学们不再刁难我。可是，他们同时也几乎不再与我说话。大家也许是听从了您的教诲，感觉到了愧疚；也许是大考临近，无暇他顾。总而言之，从此，我再也没有了来自背后的冷嘲热讽和明枪暗箭。于是一头扑进了书本，日夜以书为伴，学习成绩突飞猛进。

光阴如白驹过隙，转眼就要毕业考试了。在临近考试的二十几天时间里，您忠实地履行着您的诺言，从医院出来以后，就一刻也没有过离开过我们。您也和我们一样紧张，这哪里像是在休假呢？即使在您身体最不舒服的那几天里也是如此。您帮我们复习，找我们谈心，咛咛叮嘱，无微不至……

您反复地对我们说：“考试的时候，要沉着冷静，不要患得患失。要充分发挥出自己平时的水平！”

您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有您在，我们踏实。

终于考试完了。

我们奔出教室，一齐把您围在了中央，兴奋地对着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您也如慈母一样，开心地笑着，用您那温柔的眼神抚摸着站在您面前的每一个学生。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间，我们就毕业了。

眼看着就要离开我们学习多年的母校，就要离开我们的亲爱的黄老师，同学们的心里都十分惆怅，我也心事沉沉。

一个学期来，您为我们花费了多少心血啊！此时此刻，我的脑海里像放电影一样，我仿佛看见了深夜里您办公室的灯光，仿佛看见了您和蔼可亲的面庞，仿佛看到了您那充满母亲般关怀的慈祥的目光……

毕业茶话会。

课桌被重新排列成相对的两排，桌子上摆放着我们平时不大能吃得到的美味点心。同学们依次坐下，您微笑着和大家打着招呼，轻松地开着玩笑，也在同学们的中间坐了下来。

这时候，同学们有的还在打打闹闹，有的还在开着粗俗的玩笑，有更实在的呢就拿起桌子上的糖果相互推让。气氛很是热烈，教室里一派喜气洋洋。

但是慢慢地，大家发现有点儿不对劲了:有个女同学悄悄地在一旁哭泣，一不小心竟哭出声来！教室里气氛随即凝重起来。

您发言了，您首先简单地回顾了这学期以来，您和我们一起走过的这一百几十个日日夜夜。说着说着，您的声音开始颤抖，于是就有同学热泪长流。

此情此景，也使您不能自已，两行热泪从您微微凹陷的眼睛里悄悄滑落，再也说不出话来！这时，我们班里那个素以调皮捣蛋著称的范克明同学，率先抑制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声泪俱下！后悔当初没能认真听您的教诲，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地念书，想从此以后走出了校园，不知有朝一日还能够重回课堂，再听一次您的教诲？不知从此一别，再见您又要经过多少岁月？

而此时此刻，我们感情的阀门一如决堤的江海，教室里面一片哭声。

过了好一会儿，您才恢复了平静，清了清嗓子，您提高了声音，说：“同学们，我希望你们毕业后，对自己仍然严格要求。在家，听家长的话。在生产队，听队里的安排。继续升学的同学，更要努力学习，一刻也不能松懈。”停顿了片刻，您接着说：“同时，也希望同学们有时间常来学校玩玩！”

最后，您说，我们大家来一起唱毕业歌吧。

“祖国掀起了建设的高[chao]，

全世界响起革命的进军号。

伟大的事业，灿烂的前程，

等待着我们创造。

党的号召就是志愿，

奔向那最需要的地方。

海可枯，石可烂，红心永不变。

海可枯，石可烂，红旗永不倒。

再见吧，敬爱的老师！

再见吧，亲爱的母校！

我们要去挑起，建设社会主义重担，

我们要去迎接，世界革命的风暴！”

歌声在校园里回荡，眼泪在空中飞舞。不愿离去啊，奈何光阴似箭！我们多么想再一次在学校的操坪上恣意徜徉，多么想再一次在您知识的殿堂里幸福沉醉……啊，不再，永远不再！

我们终于不得不离开学校，不得不离开您了。我们脸上带着微笑，眼里含着热泪，不停地向您挥手。

我看见您瘦小的身影，孤独地站在校门口，目送我们走出很远很远……

稻田里金黄一片，一派丰收的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

鸟儿们叫得多欢啊！社员们的劲头多高啊！我以饱满的热情参加了生产队里的双抢战斗。即使再苦再累，我内心里一刻也不曾忘记过我亲爱的黄老师。出工、收工的路上，田间小憩的间隙，您的音容笑貌时刻浮现在眼前。

多少次在梦中，我又依稀回到了您的身旁，重温您的教诲。

然而，梦毕竟只是梦，何日能再能见到我亲爱的黄老师呢？

终于，您来了，就像在梦中一样。

一天，我正在田里除草，忽听妹妹喊：“哥，快回来！你考上开慧中学了，黄老师给你送通知来啦！”

“真的？！”我二话不说，来不及洗净脚上的泥土，拔脚就往家跑。一头冲进屋里，抬头就看见了您，您正笑盈盈地陪着我的父母在交谈。

“黄老师，您好！”

您朗声地对我说：“在忙什么呢？”

没有等我回答，您又回过头来对我的母亲说：“现在的后生子真能干！”

我傻傻地笑着，不知怎么办才好，只知道望着您傻傻地笑……

是夜，在梦中，我依然望着春风般的您甜甜地笑着，嘴里还不住地喊：“老师，您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