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是人生成长的最初脉络。老家,是守候远归游子的炊烟与白云,是逝去的岁月留在后裔情恋深处的家乡风雨,是游子镌刻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的场景,一个挂在嘴边心头的牵念,一个永远远无法忘却的情结。
2002年9月中旬,迎来广东省平远县仁居镇炳龙、煜彰、续基、潮基等4位宗亲,翻开他们送来的《平远县晓英公世系徐氏族谱》,看到顺序井然世系有列的瓜藤图,我仿佛一下子明白了许多,看到自已宛若一棵大树中的枝桠,已经找到了长期以来隐讳在泥土中的根须。应了宗亲的邀请,也受情域深处对老家对祖宗的膜拜,2004年春,我与树锡、光明、徐琳,取道义乌,开始了寻根拜祖老家之行。下午起程,翌日清晨我们便到了平远县城。因天刚蒙蒙亮,大街还不见行人,我们在车上闭目养神片刻,才拨打在县城居住的续基的电话。仅一支烟的功夫,续基与煜彰便来了,一一握了手,几句嘘寒问暖之后,我们在续基的安排下吃了早点。上午10时许,我们的车子向仁居镇开去。
车子快到了,我没有观赏沿途的风景,在心中一遍遍搜索梦幻中老家的模样。下了车,炳龙、君基等宗亲热情相迎。我们不知是谁的手,只管伸出手去相握,握住那脉亲情握住那份挚情握住那满腔爱意,我们的脸上露出笑,宗亲的脸上也漾着笑,都有一种久违的感觉。这个时候我想如果我们的祖宗求已公若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这些后裔与他兄弟的后裔相隔200多年能再次相聚,该是多么的欣慰!接着我们向下增村每家走去,每到一家,宗亲们都用竹竿撑起一挂长长的鞭炮,那鞭炮“啪啪”的欢鸣声一次次沸腾着我们的心绪。进门一杯茶,都用盘子站上来,还拿出了水果。第二天,我们才走访上增村,那里的宗亲一样的热情。那里的住屋与我们江西人的住屋有所不同,进了大门,就见数平米的天井,会客室设在或左或右的第一间,天井两边是居室,天井正上方才是饭厅。当然除拜访每家宗亲外,我们还不忘去拜谒各支房祖屋,走进悠远堂、绍衣堂、垂远堂、光裕堂……我们在树锡带领下,先上香,后鞠躬,再焚烧纸钱。老屋的年久失修虽然看起来有些破败,老屋的衣衫虽然已经褴褛,但它的胸膛依然结实宽广。老屋在最高处,它俯瞰着我,准备了满屋的博爱让我去感知。站在老屋的面前我和它对视无言,青石板上爬满了苔藓,石缝里生长着坚韧不拔的杂草,萧索的景象刺痛了我的视网膜。我笃信老屋的神龛上居住着列祖列宗的灵魂,他们从上而下俯视着我。老屋在外面指挥着树木和竹丛窸窣地唱起挽歌,成为我生命中最美的交响曲。它就像曾经挂在墙壁上的燕巢,哺育了许许多多的雏鸟,有的飞走了,再也没回来。而今,我回来了,带着满心的悲喜沉甸甸地回来。我把满身的痛苦化成语言,把满心的牵挂化成目光,老屋与我对视,竟无语凝噎。列祖列宗把他们如潮涌的爱幻化成穿堂而过的风,包围着我让我感受。风吹起我的衣角,扬起我的头发,爱如潮水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涌入到我的心中。
第三天,我们驱车来到仁居小学山背,拜谒晓英公坟墓。祖坟,一个印象中空白的地方;祖坟,一个游子魂萦梦绕的地方;祖坟,一个曾经安葬了家族几代人的地方;祖坟,一个历经风雨沧桑、见证世事变迁却永远沉默无语的地方。在国人心中,祖坟的意义不在于能祭拜死人,而是一个几千的中华传统,是一种血脉的联系,是家族的一个传承的一个起点和终点。宗亲们己簇拥在山上了。终于见到祖坟了。巴掌大一块地方与浅浅的黄土为伴。坟上几株新发的瘦弱的小草夹在去年已经干枯但还依然挺立的白草丛中。山风摇落的树叶在峡谷里萋萋飘摇。柔软的暮色笼着视野里遥远的村庄。炊烟缱绻缠绵在屋脊的上空,融化在昏沉的天色里。妇女们挑来了供品,并在墓前摆列开来。我们每人手拿一支香,在炳龙兄的带领下人们纷纷聚拢,满怀虔诚,向晓英公三鞠躬,并陈述了我们宗亲们的美好心愿。我们不说话,内心有奇特的感情在传达暗涌,在缭绕香烟里默默伫立,有一种微妙的深情在每一个人心里蔓延。乡人都相信,一年里顺顺当当,有吃有喝有穿有住,都是受了祖宗们的阴佑。一年头一天,祭祖坟,一来感谢祖宗们一年来的阴佑,二来也给下一年祈福。祖宗们在野地,风里雨里地蹲了一年,把亲人望穿,头发胡子肯定长了一截子了。到这里,我的眼眶不知不觉地湿润起来。然后是静静的看,静静的看远山黝黑的岩石和更远处洁白的流云,静静的看作为一个个后代,在先祖的坟前静静的叩首,静静的看纸钱烛火燃尽。
自听说我们是广东晓英公的后裔以来,无数的日子里,我独坐清明的深夜里紧握生命的静谧和幽长,用默默的心灵的颤语拨动对生命的悼念。像波德莱尔笔下的孤独者,用痛苦的沉思截断空荡的长街上刮过的风和飞过的尘埃,回想人生里所走过的每段路上值得纪念的友谊、爱情、失落、悲戚……短短的人生长长弯弯的路,路上铺满了阳光和阴雨,青苔和卵石,歌和诗。被荒草覆盖的祖坟是先人们经历过人世的沧海风浪之后平静地安息之处。没有泪,也没有叹息,我只是默默地看着,抓一把融进了我先人血肉的泥土,把它紧紧握在手里,让先人的气息慰藉和注目在外的游子为生存和生命而做的每一点努力和奋斗。是他们赋予了我生命,躯体和灵魂。我无法想象晓英公因商贾从嘉麓(今江西抚州市临川区)迁至广东平远居住时,日子是多么的拮据是多么的灰暗,但他们已经用勤劳与智慧在荒郊野岭开掘出了一片家园。如今,他的后裔们日子已走向了富足,有的谋得了一份不错的公差,有的办厂开店,手上不见了他们的硬茧,脸上没有了他们粗糙黝黑的皱纹,衣服上再没有腻腻的油渍和尘土,鞋子里不会磕倒出散发着汗臭味的泥浆,甚至头发上眉睫上都不再悬挂着亮亮的露珠和零乱的草屑。另一种生活里,他们的后代在以不同的方式耕耘着生命的传说。这传说肯定将不同于他们,不同于他们的贫穷和落后,愚昧和狭隘。不过,这生命是不是仍如他们,是一样的宇宙之脉上血和肉和灵的搏动呢?是不是同样地充满了自然的和谐与宁静,会赢得苍穹及大地的哺乳和接纳呢?祖坟的光环已变幻成了一条长长的紧紧的丝线,游走四方,翻山跨海,扯不断的,仍是那一片泥土和土屋,仍是安睡地下的先人们闭瞌的目光。他们走了,但我们的血脉里流淌的是他们继续搏动着的生命,嗓子里颤动的仍是他们提炼过多少个世纪的乡音。空间的距离再远,隔不开那一声声关切牵挂鼓励鞭策恨爱交织的召唤。
如今端坐在电脑前,我一次次回忆着这次寻根拜祖之行,我的血倾泻在不肯喘息的笔端。我的躯体和着心在颤动着,一股扼制不住的波浪般的血涌推着我走向夜的深处,走向另一个或雨或晴冷暖不测的黎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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