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上许多的老宅子都被大火烧了。每一次,月黑风高的时候,它们烧红了半个天空。有意或无意下,最后它们总会尸骨无存。地皮暴涨下,它们心照不宣的化灰化烟。
以前电视上说过一个住在杭州城的男人。他跑到江西,收了许多这种被火烧剩下来的老宅房梁,它们通常大的双臂合抱还不够,因此,去掉外面厚厚一层的焦炭层,里面还是绰绰有余的大木材,足够用来做各式各样的家俱。
这是个浪漫的男人,坐在自已设计的家俱上,很满意。他拍着扶手说,它们全都是几百年甚至几千年了。他用自已的方式把时间翻了上来。也许,风淡日暖的午后,这些露出木质本相的老房梁也有了柔软的醉意,寂静掩藏了这样深久的日月,彼此这样淋漓相见时,或许,千年也就是这样清净的山河岁月。
《孤星血泪》中郝薇香却想把时间永远停住,她把家中所有的钟都停在九点二十分,似幽灵一样穿着结婚当日的嫁衫,空着一只因为新郎逃走不及穿上婚鞋的足。深幽的恨世间男人。她把时间自欺的停止,一生仇。但是,她还是老去,一如她的老宅,蛛网结,藤曼生。
时间走了,一切不同。颜褪色,绢生尘,镯蒙垢。有些东西,久了,就容易老出心事来。比如那些长出青苔,光线幽暗的老宅子。它们按着从前的印鉴,荒凉而虚妄,有许多东西,也许从没抽身离开过。一个人,空荡荡的走进一所老宅子,总是有些恐。
它们不再只是一所宅子。每扇厚重的木门后,也许就有一声叹息。总是蓄满了某种纤长的薄影,雨天的时候,格窗外影影绰绰,纠生许多让人伤感的片段。也许,窗台上就有某个顾盼的女子刚刚离去。风过去,芳香扰人。据说《子夜歌》最初就是东晋王轲之老宅中半夜鬼声所唱。
其中有句: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读罢,空空睡去。
高墙,深院,重门,镂窗。还有年久日深的花木,寂静的中午,除了天井上的那束光,静的像口深埋在底下的井。仰起头,那些光中长满神伤的质感。四周,轻风流转。
写小说的时候,我喜欢让人物寂静的坐在老宅中,清凉的雨天,墙外爬满了青苔,长出潮湿的蒴类植物。它们在小镇上临水而居,月光铺排的晚上,有某个似是而非的女子来过,冰凉如缎。隐有冷香。夜暮变成淡蓝色,盈盈动人。
前晚梦见自已在大片大片的老宅中,怎么也走不出来,幽深,惊惶,重叠。后来有个解梦的高人,说是心情压抑。其实是头一天看了许多老宅的图片而已。落在纸上的老宅,多是寂寒。也许,老宅大多时候,给人的感觉还是充满悚意的。否则,聊斋里就不会有那么多的古宅荒院,灯火忽明,夜雾弥漫。但是,那些媚娆的女子,让这些老宅变得明亮而缠绵。
小时候,村上有座老宅,据说下雨天的时候,某个楼上就会有女子纺纱的声音,但是,没有人敢上去看。后来,有次打了雷,就再也没有响过,二叔公说他那天捧着的碗被打了个凹印,那碗村上许多人都见过。
很想去徽州看看那些老宅。那些寂静的古村落中,每一道高墙后,都曾有许多个寂寞的徵州女人,她们也许不懂栏杆拍遍,但是,安静停下走动的片刻,那样平淡如水的世间,依然如此分明。那些等待,也许就是需要一点一点用力坚持的幸福。也许,一地破碎。现在我们测猜纷纭,只有老宅,清冷的沉默。
从那些斑驳的墙外经过,也许正有一个打伞的女子清淡从容的走来,穿过你。风从远处赶来。也许你只要翻开一本书,就会看到一个寂清的地名,那里,时间不曾经过,雕梁画栋,人家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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