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夜晚如期到来,漆黑如期到来。
这是公式般清楚的事。而我,
却一直在把夜晚和漆黑分别说起。
很奇怪的,至于其中的缘由,
其实我到目前为止,仍旧不太清楚。
说起以前,我绝对不会把自己卖给来自远方的商人,
即使我活着有点空虚,没有精神寄托,
我甚至会在夜里下河。
但并不是为了打捞一条鱼来补充营养,
而是我想从河里寻找一只破旧的木鞋子,
写上我的门牌号,贴在门口。
我一如既往地守在我低矮的木屋,
我的内心。我时常会把它当成是一座城市,
即使里面堆满黑色的石头。
并且老鼠泛滥成灾,蚊虫遍地。
可是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一年的时间,
我爱这里的每一个细节。
说起爱,我想我并不懂得如何去爱一样东西或一个人。
在这座城市里,我经常会想起一个人,
她住在这里,时间并不太久,
可是我感觉她好像已经住了好几个春秋,
每天见面,说话,但从不提及爱情。
或许这是她的习惯,也是我的习惯。
每天打水,洗衣服,做饭。
然后各自躲进低矮的木屋,整理杂物。
我们仍然这样活着,谁也不愿把谁提起,
但这里的老鼠,却一直在串门,
把她的东西和我的东西,时常交换,
我最多笑笑,领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又钻进木屋。
二
有时我会想写一首诗,
我的生活,要远比一只老鼠来得倒霉,
我在这座城市里,每天流着汗听人们歌唱。
把自己生存的面具撕毁
捧起大把的血,一次次倒入黑夜。
老鼠大声疾呼,蝙蝠的叫嚣,
一把把高尖的声音将我推往黑夜的源头,
黑色的行人,白发的老者,
用各种迷茫的目光,将我打量成黑暗中一团肮脏的废物。
我躺倒在这里,内心放声痛哭。
最北的街头,尽是我无法看清的事物,
我唯一可见的,是一场大火。
它似乎已经烧了很久,
它似乎还要继续烧下去,直到把我留给春天的假设同时毁灭。
我的木屋被一阵阵热浪灼伤,
灼伤的还有我的眼睛,我的内心。
我发狠地抓破身体,把我血红的心脏扯下,
那抽心的痛,已经在我体内生存了二十一年之久,
我即将离开,离开我亲爱的人。
老鼠和蝙蝠是意外死去的,
浮肿的尸体,瞪大的眼睛,
我看着却一点也不感到恐怖,因为我清楚地知道,
在不久的将来,我也会以同样的姿态展示。
可现在。我仍感到困惑,
我在死去的时候,该向谁瞪大眼睛?
谁会为我剖开身体,
我亲爱的人,至今仍然没有醒来。
我一度向黑夜大声疾呼,
把我内心最压抑的事情通通告诉黑夜,
有时我是痛着说的,有时我是哭着说的,
但它从不作答。
只是有事没事的在最远的方向闪一下。
三
这个冬天,似乎更适合忧郁,
或者适合一些人进行一次盛大的逃亡。
我倦缩在我的木屋里,
一次次提起痛苦,一次次把某些人想起,
想起我的亲人,我的姐姐,还有我的亲爱。
在这座黑色的城市里,
我多次打起寻找光明的旗帜,
我会燃起一把火,
我甚至想焚烧自己,
仅仅只是为了把我木屋的颜色看清。
里面有太多我不愿提起的旧事,
很多霉变的东西,就像那些死去的老鼠和蝙蝠,
恶臭难闻。
可是我却一如既往地喜欢着,就如,
我喜欢着一场没有终结的悲剧。
猫的死去,是我在早上意外发现的,
我很久没有见到它了。
在早几天的黄昏,那时它还活得好好的,
我把它丢到一棵枯萎的树边,
那里时常有乌鸦出现,我就这样狠心地,
把它丢在那里,
当天晚上我就失眠了。
我倒霉困苦的生活,我的青春,
便要在这个冬天的雪花里冻死,
这一场雪来得一点也不突然,刚好,
我正想跳到河里去,
这一次我也不是想打捞一条鱼补充营养,
也不是想寻找一只破木鞋。
很清楚,我这次是想寻找一处最深的水位,
潜下去,然后不再打算起来。
四
我一直没有记起那个买我的商人哪里去了,
他长成什么样子,我一无所知。
我像是突然失忆的,
在每个晚上,那时老鼠还没有死去,
蝙蝠多在外面挂着,
我也不记得它们是以一种怎样的姿态挂着的,
究竟为什么挂着。
总之那时我和老鼠玩过躲猫猫的游戏,
蝙蝠给我们作证。
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尤其是冬天,
我衣衫单薄,我时常和老鼠呆在一起过夜,
互取温暖。
我不止一次怀疑自己已经变成了一只老鼠,
在黑暗中觅食,嗅着霉变的味道,
翻找垃圾。
屋里的霉气越来越浓,
我感觉我在那一天肯定会中毒的,
至于会不会毒发身亡,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没关系,
反正从来没有人造访我。
旧被子破了,床也断了一条腿,
我没有理会。
那张床太高了,我爬不上去。
厨房的用具也早就生锈了,我从来没煮过东西,
我每天分享老鼠带回来的食物,
它很大度的,每天都分我一些。
相比之下,蝙蝠就不是那么友好了,
它总把食物挂得很高,
有时我还是讨厌它的,虽然它一直给我警戒。
我也同样讨厌猫,它把我的同伴一个个杀死,
所以我把它丢了。它死后,
可我还是时常会怀念它的。
五
现在我感觉我老了,身体虚弱,
而且肺痨严重。
但我还是一根一根地抽着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烟头,
有时我还感到很兴幸,我木屋旁边,
就有一个垃圾桶。
可是我感到很孤独了,老鼠,蝙蝠,猫,
他们都同时死去,
住在同一座城市的另一个人,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她的木屋,
在昨夜被一场大风吹倒。
今晚又下雨了,我就像生活在雨中,
生活在海里。
四周的水无论从哪里都可以流进来,
屋顶上,门缝,墙壁,地下,
甚至从我的身体里也流出来,
我惊异地看着,呆着不说话。
老鼠和蝙蝠的尸体浮了起来,还有猫的,
跟着水涌向我。
我突然害怕了,我像犯下不可原谅的错事的孩子,
我用各种代表恐惧的目光,
把我居住了多年的地方重新打量。
我突然放声痛哭,掩不住的忧伤,
比这场雨来得还要突然,比涌向我的水还要汹涌。
我站着的力气也没有了,我倒在一片水中,
不只水,还有旧事,
一下一下拍痛我的眼睛,我的肋骨。
我猛地捧起一把水,冲洗着我肮脏的脸,
拔腿就跑。
我推开了用邮票封起的门,
外面很刺眼,我睁不开眼睛。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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