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胡子刚从局子里出来不久,李家武就找上门了。
那辆金杯还未靠近胡子家门前那棵老梧桐树的时候,胡子家的大黄狗正在树荫下打着盹,车惊到它,它蓦地窜起,冲着来物嗷嗷叫起来。狗吠声刹时间引来邻居们周围闲侃的乡邻,看到金杯车,车身上头赫然印着公安两个字,有人诧着脸,踱了过来。
不大会,在村里那帮长舌妇疑神疑鬼的目光中,胡子咬着腮帮子,扬着那还未长长头发地脑袋就跟着李家武上了车·车子没像前年那次鸣着大喇叭,而是李家武亲自扯着嗓子,叫嚷着让围观的人群散开。还有,警灯也没有拉上,车就开了出去。
大黄狗吠了几声,见主人刚才没搭理它或是用手挠挠它脑袋,慌了似的转了转圈子,又径自摆着尾巴向金杯车追了上去。
众人从大黄狗的叫声中反应过来,一群村妇唠叨开了,这娃儿,才出来几天哩,又犯事了。
多俊的小伙啊,正年轻着呢!
我看哪,这娃儿八成是没指望咯!
村妇们敞着嘴巴子在议论。
看着刚才的场面,刘老头站在一旁未出声。唉!叹了口气,刘老头从中山装的上衣口袋里掏出双喜,点了一根。
晚上天刚拉黑,胡子回家了。
刘老头从村里的小街上买了双喜回来,正瞧见村头一辆白车子上下来一个人,车没开进村里,打着灯调了个头,就开走了。
那个人是胡子。
胡子晃悠悠地迈了几步,心里又有些虚,让风吹到面上,酒劲稍退了些。
越走越近,从街边上几户人家窗户透出的光影里,刘老头看清了那个人就是胡子。
刘叔,胡子看到刘老头,叫了声。
胡子,回来啦!刘老头拆开刚才买的双喜,给胡子递过去一支。
您抽呢,胡子晃了晃身子,接过烟客套了句,又忙将拿在右手的包夹到左胳膊里,再伸手到裤兜里掏打火机。摸出来了,给刘老头先点上。
刘老头抽了两口,拧着额头,没啥事吧?
没事,好好的呢,胡子笑着说,口气很轻松。
没事就好!
刘老头察觉到胡子身上的酒气,又道,你娃儿以后少喝点酒!
嘿嘿,胡子笑笑,刘叔,赶明儿我给您打两斤老高梁去·胡子说着,就跳着闪开了。
刘老头没来得及说话,只好摇摇头,把烟放到嘴里,背着手向村头的示范基地走去。省城派来的杨干部还等着他呢。
胡子小跑着进了家,将包扔到小桌上,洗了把脸,又接连打电话叫了小八,皮子和张洋。
胡子哥,有啥活动?皮子来了劲。
先甭管,你小子赶紧来!
等三人过来时,胡子的大黄狗又吠起来,小八边敲门边对着屋里喊了声,大黄,快叫你爹去!
大黄狗熟悉小八的腔调,随即停了声,等胡子开了门,也很识相的摇起尾巴。
胡子从刚才带回的包里翻出三条烟,给三人扔了过去,然后将白天的事情说了出来。
娃仨看着办,不愿的现在就回屋睡去!胡子最后丢下这句话。
胡子哥,这事怕不妥!咱没干过那鸡鸣狗盗的活啊!皮子有些迟疑,再说,那刘干部的报告材料咱也不知道他搁哪呀。
是,是啊,我爸说,说千万不能干那见不得光地事哩,张洋嗫嗫诺诺道。
你娃打架砍人那事就见得光?
胡子见他俩这样说,心里更是虚了,虽然是李家武交待要办的,但毕竟不是自已情愿,何况平日里他最逆反这些当官的干部了,都他妈人模狗样的作派。下午李家武在饭桌上,就拿着兄弟几人的档案要胁,这事非得办成不可,要不然兄弟几人都得进一趟局子。
妈的,狗日的李家武!胡子在心里又狠狠的将他唾了遍,我日你祖宗!
这些细节,胡子没有对兄弟们吐出来,张洋他老爹正犯病,可是不能再让他爹受啥气的。想到这,胡子又开始恼恨以前干的那些流氓土匪样的事来,占地盘收保护费、要债打架砸人,真他娘的混帐!
胡子脸上表情凉着,小八见他似乎不痛快,忙将烟拆了,弹出来,先给胡子递上一支,又给蔫在一边的皮子和张洋发过去。
胡子哥,干吧,咱俩去!小八说着,狠吸了口烟,又用眼瞥了瞥皮子、张洋,你俩崽娃到底去还是不去,一句话?别在胡子哥面前磨磨叽叽。
皮子和张洋听了,倒是不舒坦,俩人齐齐将刚点燃的烟扔了,不满地朝小八嚷过来。
别嚷了!胡子对三人大声斥道,张洋你回家看着你爸去,我们三个干。
凭啥啊,张洋忿忿的说,哥几个别想把我撇下!
三人都挠不过张洋,平时他就唯唯诺诺,但到兄弟义气的时候,他比谁都不含乎。
哥几个,胡子有些激动,我胡子欠你们的,胡子说完,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使劲碾了碾,然后就朝门外走去。胡子心想,从今往后,一定要和兄弟们踏踏实实的过!
剩下三人愣了愣,都觉得胡子那话说得让人心里不那么上劲,胡子从局子里出来后,就有些怪。
这次不是去砸人,胡子只让带了些木棍,以防遇到意外的事情。
示范基地在村头十里外的河套上,比较偏远,基地办公室只住了下来调查的杨干部和1个同事。刘老头在河套上养了点螃蟹,所以也就近常到基地上和杨干部喝酒下棋。
胡子决定从刘老头那小棚边上穿过去,因为那里有大片大片的芦苇,齐人高,葱郁得很,在夏天正茂盛呢。
月亮始终没有露脸,夜色静得深沉,微微的风拂过来,还有些凉,快到三更天的时候,胡子们四人前前后后溜进了芦苇林里。小八熟悉这片地儿,就奋勇的在前面带头,让人跟着他走。
大家轻点!胡子说道。
显然,几个人都没有做贼的经历,这次是暗地里去盗,而不能像往常蛮横一样明目张胆,大摇大摆。
没人搭胡子的话,几个人马上缓了些,猫下身,连呼吸都轻了许多,换成聂手聂脚的样子,慢慢跟着小八朝芦苇林里走。
呀!张洋叫了声,什么玩艺?张洋喊着,又惊恐的跳了几下脚。
你喊个蛋啊你!皮子也被张洋突然的喊声惊了,崽娃子你喊个蛋啊你···!有啥啦?
胡子赶紧拿电筒朝地上照过去,一团绿呼呼的东西,一跳一跳的。
皮子低下头仔细一看,说,马拉个巴子,你爷爷的,是只大青蛙。
小八鄙笑了两声,打趣说,崽娃裤裆没湿吧!
张洋有些挂不住脸了,指着那一跳一跳的东西,喝道,你再吓爷,小心爷砍了你!
走走走,张洋你娃挨中间,胡子笑了笑,用脚朝那大青蛙踢过去,脚尖还没够着,大青蛙又跳了几下,进了芦苇林深处。
(二)
芦苇林里有风刮了进来,在耳边咝咝的作响,芦秆随风摆向一边,又直起来,又摆向一边。小八拿着棍子将芦秆分两边霹开,等后面的人跟上时,芦秆又合拢成原本的姿势了,苇叶子唰的划在手上。你娃轻点!胡子对小八说,这里没有路啊?
有,就这晚上月黑风高的,哪里找得清啊!小八道。
胡子顿了下,又四处看了看,妈的,走吧!
越往苇林里走,风又大了些,青蛙呱呱的叫声也悄悄低了下去,不是月亮天,天上刚才露出些暗淡的星光也渐渐没了进去,看似要下雨的样子。手电筒的光在密实的苇林里根本不起甚作用,只照到四周围全是青芦秆,正长的是时候,坚直的很,人穿在中间摸索着下脚的位置,蹒跚的很。
四人又接着往前走了会,大约有半个钟头,小八在前头扒芦秆就觉着有些累了,停住,转过头对胡子说,胡子哥,歇会儿吧,这样走还有些累人咧!
张洋也停下,抬起胳膊擦了把汗,也说道,是啊,是有些累人呢!
好吧,先歇会!胡子说着就转过身,皮子,烟!胡子记得出发时皮子带烟了。
皮子!皮子人呢?胡子发现皮子没跟在自已后面,忙叫了两声。刚才只顾着往前走了,他什么时候掉的队,三人都没察觉。小八和张洋也跟着转过身看了看,除了兄弟三人,再往后面是乌黑的一片,甚也看不清。
皮子!张洋有些惊了,皮子!他小声喊了喊。
电灯呢?电灯!胡子冲小八叫道。
小八正有些呆着,手里拿的手电筒愣对着地上,未吱声,像是在想着什么。胡子从小八手里拽过手电筒,朝刚才来的方向照过去。光束在黑暗中的芦苇林里晃了晃,只看到高高细细的芦秆和片片随风起舞的苇叶,光被染成紫绿色,一道道穿过缝隙,除了芦苇还是芦苇,哪见到皮子!连刚才人穿过来时霹开的那条道,似乎没有痕迹了,两边让他们折腾得有些歪倒的芦苇,也给风刮得直直的,看不出有人撇过。
走!回去找找他!胡子说着便往回走,妈的个崽娃子!上哪去了?
三人不歇了,都向回走,胡子没让小八带路,而是自已冲在前面,两只手不停的撇着芦秆,边走边将手电筒向左右两边晃晃。
胡子哥,你说皮子他不会是半路上溜了吧?张洋喘着粗气对胡子道。
你孙子少瞎想!小八抢白道,皮子绝不是那样的人!小八有些激动,他还记得,有回打架时皮子替他挨的那刀,皮子胆小,但对兄弟格外能关照!他人口快心直,是万不会这样的!
胡子没管他俩人,尽顾自已大步走着。
约摸走了二百来米,三人都一身汗了。还是没找到皮子,胡子不让喊,怕声响太惊动,个个就绷着双眼,心吁气急的跟着手电筒的指引寻着皮子。
呀!突然,张洋又惊叫了声,随即又双手拽住在往前走的胡子,胡子哥,等等!
张洋大喘了一口气,那边,你们看,那是什么!
你娃怎像个婆娘!胡子说着就朝张洋手指的方向看去。在三人左手边大概三十米远,有一朦胧的白影子飘扬着,还在那暗黑处微微耀着光亮。那是什么啊?胡子心里顿生疑问,扭过脸,看看小八,小八面无表情,正死盯着那团光亮处。
胡子将手电筒拿起来对着那白影子,白影子稍清晰些,透过一根根芦苇,依然看得清白影子的大致轮廓,影子有人那样大小,很轻飘,像挂在芦秆上的布绢一样,在风里舞动着。
那是个人!小八说话了。
是人吗?张洋应了声,忙揉了揉眼,还是没看出什么来,他不觉颤了颤,刚才小八说话的声音,低沉的让张洋还感觉惊恐!
妈的,三更半夜的会是谁?他怎么毫无反应?胡子讷闷的很,心里除了疑惑,也还有些不安,皮子呢?不清楚皮子怎么了!
走,过去看看!胡子说着便要朝那白影子的方向走去。
胡子哥!别去!小八连迈几步,赶紧拉住胡子,那不是个人!
那是些不干净的东西!小八的声音低沉得变了调。
鬼?张洋脱口而出。
别胡说,世上哪来那玩艺!胡子不屑了,淡然的说道,你俩在这等着,我过去看清楚就回来·胡子还想看个究竟,因为含糊间就没见着皮子,胡子对任何一点可疑都不愿放过。
胡子哥,真的,不要靠近那东西!小八又拽住胡子,那白影子像一个女人,你们看看。
胡子和张洋突然又看见那白影子最上面似有一片黑的东西在飘着,再细看,黑的又变成一缕一缕,飘得长长的,像女人的头发。
张洋不禁打了个冷颤。妈呀!张洋带着惊呼的声音叫道,胡子哥,咱们快走吧!
张洋有些害怕了。难道真是鬼?胡子想着,还是紧盯着那白影子。
胡子哥,快走吧!咱们要快点找到皮子!小八着急的说。
张洋赶着道,是啊,皮子还不知道在哪呢!
小八!张洋!胡子!突然间,隐约有人在喊他们三人的名字,声音压着,渐渐越来越近。
妈的,是皮子!是皮子! 张洋激动的说。
三人飞快的向声音的方向跑过去,见到皮子,胡子冲上前就在他后脑勺给了一掌,你娃躲哪去啦?害得老子好找!
我,我刚停下找地方小便,等撒完就没见着你们影儿了,皮子嘿嘿笑了两下,又说,走,咱们干正事要紧!
找到皮子,几人又走到了刚才白影子出现的地方,可是,那已经看不到白影子,四周围密实得全是一根根在黑暗中随风摇摆的芦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胡子只记着要去拿刘干部的那份调查报告,就没有再理会刚才的事,小八和张洋也没有提起。
芦苇林里,风还是刮得芦秆咝咝的作响,和着四个人的脚步声,这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有些不和谐。
(三)
小八,你娃没搞错方向吧?张洋有些不耐烦了。又走了近一个钟头,四个人累得直吁,喘得历害,身上的衣衫全给汗湿了黏在身上。
没,没啊,皮子咽了口气,接过话道,我也记得是这样走,可今天好像有点怪,走了这么长时间,还没穿到头!
咱们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小八停下来,怔怔的说,他娘的,可能有鬼!
哪来那玩艺?胡子笑了笑,你娃给找个出来!老子倒要看看他是啥样!
皮子听了,四面看了看,你们别不信,我听刘老头说过,这里解放前死过一些人!
刚才那白影子就很不对劲!小八道,咱们认一个方向走到底,先出去再说!
四人越说越紧张,想到走了这么久还没有走出芦苇林,刚才看到的那个白影子又在人的脑子里飘动起来,四人的心里都有些慌了。
张洋最害怕的,走在前头用吃奶般的劲撇开芦秆,拼了命似的。
胡子心里一片混乱,挨人刀子时都不曾这么恐惧过,在这时候,也跟着他们不明就里的向前冲着。
突然间,苇林里的一切都变得诡异起来,到处都布满阴郁的气息,连人碰到身上的芦苇似乎也不那么像,除了兄弟四人,苇林里所有的都跟鬼、还有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联系在一起。
不清楚又走了多远,也忘记过了多久,四人还在苇林子里。小八也跟着转晕了,这么半天像在苇林里走圈子,没有标记,连刚走过的痕迹也在一会儿给风刮得甚也看不出来。四人顿时失去了方向,就觉得苇林像一个迷宫,而且毫无任何布局,在一根挨一根的芦苇中间走着,走着,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马拉个巴子!难道爷们真见鬼啦!张洋急燥了,停下歇口气,随手狠狠地瓣断了几根芦苇。
怕个球!就算有,咱兄弟几人都能把它给治了!皮子瞅着张洋说。
胡子咬了咬牙,他娘的,豁出去老子也就这条命,赶紧走!
只要咱们能撑到天亮就行,小八似乎很镇定。
四兄弟又开始在这片芦苇林里穿起来,只有鬼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转圈子!
到天色开始微微露白的时候,胡子们已经两腿发软了,人只觉得迷糊,跟机器样不停的迈步子。突然,在他们的前面不远,传来一些响动,像是有什物在芦苇林里走动的声音。
是人?还是鬼?四人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胡子让大家站着不动,连手电筒也不开,胡子想先看看那到底是什么!
声音近了。灰暗的天色里,略微能看清一个人影模样大小的东西在走过来,越来越近,看清了,那像是个人,只是穿着装饰有些古怪!是人吗?这时候他在干什么?
那人说话了,你们是@村的娃吧!
听声音,像是位老头。胡子胆大了些,慢慢撇开芦秆向老头走了过去。
老头戴着顶斗笠,穿着一身麻布衣,后肩上款着个小鱼篓。这老头真是怪模怪样,颔下还留着三寸白胡子。
是,是啊!胡子答道。
哦!老头说,我刚从前面那塘里捞了点鱼,正回去啦!你们几个是要出这苇林子吧!老头又笑了笑,咯,从这里走,前面有个塘,过了就出去了!
老头说完就径自向他的方向走去。四人正紧张着,没有人敢多问。
谢谢啊!小八赶紧说了声。
看着老头渐渐隐没在芦苇林里之后,四人疯了似的向那老头指的方向跑去。
(四)
直到跑出芦苇林,胡子们都没看见打渔老头说的那个水塘,各人不由在心里暗揣着,浑身直发毛。这时,近处有人家的鸡开始鸣起来,天色又白了些,离天亮没有多少时候了。
几人蟋蟋碎碎地回到胡子家,惊魂未定的还在唏嘘不已。胡子静呆在一边,等天完全放亮时,脚底下已有半包烟头。胡子心里乱得像团麻,杨干部今天就要回省城,要是在中午还没从他那将调查材料弄到手,那兄弟们都得让李家武请去关局子,狗日的李崽娃子还翻着以前的旧帐!
胡子压着火,在心里暗暗咬牙!
胡子哥,你说刘老头天天都在那苇林子里来回,咋的他就没遇到这事?小八对胡子说道。
听小八提到刘老头,胡子眼前突地一亮,觉得这事就要去找刘老头商量办法!刘老头不正跟那个杨干部混得熟稔吗!胡子想了想,直对小八说,咱们现在就找刘老头去!
刘老头为人正派,也随和,在乡邻里颇有威信,胡子爹妈去得早,也是一直受刘老头的不少照顾。这老头是村里的奇人,解放前在私塾读过几年长学,祖上曾家传一些玄术,刘老头对易学八卦也算半个精通,闲时就爱捣些阴阳怪气的法术,倒也唬弄过人了。不过就因为祖上留的这些封建残骸,刘老头在十几年前的文革中还挨过不少折腾。
胡子把自已的那条烟拿出来,再到街上敲开烧酒作坊的门,打了十斤老高梁。离日出还有些时间,胡子们拿着这些东西又上基地找刘老头了,四人在河套口绕开了芦苇林,这回走的是大路。
刘老头起的早,正蹲在螃蟹池埂上抽烟,脚边上还放着一个竹篓和长把的笊篱。刘老头刚下塘捞完螃蟹。
哦!今天吹啥风啦!刘老头远远地就冲胡子们喊,你娃几个来的挺齐的嘛!见胡子们手里拿着烟酒,刘老头站起来,很老道地晃晃头,那得意神色就像早已知道胡子心里打的主意。
有事?刘老头皮笑肉不笑的看了看四人,问道。
有···有点,刘叔!胡子给刘老头递了根烟过去。
刘老头没有接,摆了摆手,故意沉下脸,就知道你们这群崽娃生事非了!走, 先跟我去见个人!
刘老头说着就提上竹篓,朝不远处的基地办公室走。
这刘老头当真不一般,凡事就能先看个眼尖。琢磨着刘老头有办法,胡子们也不多问,都不出声,个个半耷着脑袋跟在刘老头后面。
哎!刘老头走了几步又转回来,拿起皮子和张洋手里的酒,嘿!这老高梁先放下来哩!
这个老酒鬼!小八小声说了句。
几人暗笑了一下,胡子放轻松了些。
从刘老头那到基地办公室几十步远,见到杨干部,胡子心里直上下翻腾,脑子里陡然冒出李家武的那副嘴脸,胡子就有些悔,不该来找刘老头,倘若刘老头不在场,胡子就真想使些恶手段让这位干部交出李家武想要的调查材料。皮子在背后用手碰了碰胡子,胡子看到杨干部办公桌上的包,里面应该有他们要拿的东西,看来杨干部正准备回省里。
刘老头提起带来的那个竹篓,我刚捞了俩螃蟹,你带去!
老刘!我过些天还要来呢!杨干部双手把住刘老头的手,我一定要来!
你是小胡吧!你好!你好!杨干部眯着眼过来和胡子握手。
胡子很不惯,愣没有动。胡子眼里,李家武和这位杨干部一个样,干部都是干部。
胡子!刘老头轻皱着眉头,对胡子喊了声。
胡子心里烦,正惦记着下午怎么和兄弟们躲过李家武这一遭。小八将胡子拉到一边,背过身去小声道,胡子哥,咱们动手吧!
皮子也过来,就是,管它娘的,咱们先弄到手再说!
胡子脑袋里有点乱了,以前可没啥不敢干的事、不能干的事,可眼前的刘老头!唉!刘老头是个好人,是对我胡子有恩惠的好人!胡子心想着,踌躇不定主意。他们几人是刘老头带来的!万不能将刘老头搭进去。
胡子看到,刘老头正目光凌历地盯着他。
你是省里来的吧,胡子深吁了口气,扬着脸说道,我要你那份调查材料。
刚才不见张洋出声,料想这小子怕是正记挂着他老爹的病,胡子横下心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兄弟们跟着他进局子,胡子就想一个人把这事揽下来。
听胡子说出这话,杨干部顿时冷下脸,你说要就要?
嗯!胡子稍点了下头,面不改色,用轻瞥的眼神看着杨干部。
胡子,你又犯傻啦?刘老头两眼瞪得老大,激动起来就找东西,要过来教训胡子。
你娃怎么就不争气啊你!刘老头气着,见胡子不作任何反应,自已也不知所措,连忙又对小八三人说道,你们三个给我赶紧走!
刘老头慌了,神情又紧张又急燥。小八们三人也不动,都跟着胡子摆出以前那副小混混地姿态,表情甚是嚣张。
你应该清楚你们这地方的干部吧!杨干部满脸正色的说,那你也应该知道这份材料有多重要!
杨干部点了根烟,跟刘老头也点上火,又道,我知道你的一些事情!
胡子!刘老头咬着腮帮,用手指着胡子说,你娃好好想想!
刘老头的话对胡子还管用,如果胡子是匹野马,那刘老头就是能牵缰绳的人。胡子又犹豫起来,人就觉得晕眩,他头一回想到了各种可能的后果……
到底,胡子是不愿因为这事而拖累到谁。胡子站在那里,样子有点木,内心里却在挣扎,他很想让自已像以前那样爽快一点儿。
小八、皮子、张洋都呆呆地看着胡子,当着刘老头的面,他们可不随便说话,刘老头是一个能让他们尊敬而又还有些惧怕地人。
几个人都有些尴尬,而刘老头更是躁红了眼,满脸难堪的表情。
你们看,那是哪里的车!杨干部说着用手指向门外,河套口的方向,一辆白色金杯车正弯上这条来基地的路。
胡子朝那看去,那白色金杯就是李家武昨天来找他时用的车。车子在不远处停住,车上下来几个人,胡子远远的就看清了,其中有一个光头就和胡子干过架。
瘦子!那个瘦子!张洋也认出那几个人了,以前就是那崽娃子拿刀伤的皮子!
白色金杯调了个头就开走了,那个光头和瘦子继续朝这边走过来。
看来镇上的干部们是要狗急跳墙啦!刘老头看着杨干部说。
我要赶紧回省里,这些调查材料都是我暗地里搜集的证据,可不能落在他们手里。
别担心,胡子道,他们谁也拿不走!胡子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皮子,你们也坐下。胡子又给每个人发了根烟,自已就在一边翘着腿,悠闲地抽起来。胡子清楚李家武,对他的心思也猜出八九分,他李崽娃子多备了一手,担心胡子们弄不到,又叫了一帮喽罗儿过来。想到这些,胡子就觉得自已有点窝囊了,我怎么能任由李家武摆步?胡子心里又愤愤起来,看他崽娃能把我胡子怎样!
小八有点兴奋了,看了看杨干部和刘老头,又指着远处走过来的那瘦子说,等会就让他娃儿趴这里!
(完)
刘老头看着胡子们的样,知道胡子应是想明白些了,嘴角略微笑了一下,但又担心胡子们会跟那帮人动起手来。
你们这些崽娃子就知道打架、砸人!刘老头板着脸道,你们把杨干部送到省里,杨干部会帮你们解决事情。
你们跟我去吧,杨干部也过来对胡子说,你们要对付李家武,就跟我去省里。
刘老头听了,赶紧将办公桌的包拿过来,递给杨干部,然后又拉了一把胡子,赶紧走!
胡子们站起来,都跟着刘老头走。现在我们从芦苇林里出去,刘老头说。
芦苇林?胡子们听刘老头说到芦苇林,心里就记起昨夜里发事的事。那苇林子里有鬼!张洋叫了声。
刘老头愣了下,说,你娃少胡说,大白天的,哪来那玩艺!
于是,胡子们和刘老头,还有杨干部,一同穿进了芦苇林里。
这次多了两个人,刘老头在前面带路。尽管这样,胡子们仍有余悸,昨晚的事,含糊得让四人心里有鬼。
不多远,就有人大喘气了。
不用怕,他们追不到我们,杨干部看着张洋那样子,笑着说。
刘老头也跟着打趣道,你娃怕啦?
张洋满身是汗,脸通红,看了看胡子,说,怕个球!
走了很长一段路,太阳也差不多升了上来,白天的芦苇林里似乎不如晚上那么阴郁,风也停了,也看得清芦秆和苇叶子的颜色,在夏天早晨的露水里,它们绿油油的。也许是因为白天,也许是因为懂点阴阳法术的刘老头,胡子们再没有发觉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小八一直四处张望,想遇到昨晚的那个白影子,他知道刘老头不怕那些东西。
刘叔,这苇林子里有水塘吗?小八向刘老头开了口。
没有,这一大片全是芦秆子。
小八和刘老头的话又让另外三人不安起来,又想起了昨晚的诡异。
在胡子们进去芦苇林不久,来找杨干部的光头和胖子也跟着钻了进去,他们该是得了李家武的好处,要不然谁会替李家武这样的人出力!光头和瘦子根本弄不清楚这片苇林子,两人记牢了李家武的话,使着比跟人动手时还大的劲儿朝苇林子里乱冲,一心只想追上胡子们。在两人的脚下,芦苇接连倒了一路。
不多会时间,胡子们和刘老头把杨干部从基地送了出来,带着那份调查材料一块上了去省城的车。临走时,刘老头说,这可是你娃几个干的头一件正事!
胡子们铁了心,非得把李家武那些崽娃们都给治了!
下午,李家武坐着那辆金杯又来找胡子,小八、皮子、张洋家都给转了个遍,警灯拉得呜呜的响,老远地,大黄狗就在老梧桐树下嗷嗷叫起来,狗吠声惊得邻居们的鸡也不安宁,扑腾扑腾翅膀,嘎嘎直叫着四处乱飞。李家武两手插腰,含着烟立在门口,让人在胡子家翻。周围又跑来人看热闹,人比上几回还多。
这阵势就跟当年抓壮丁像,刘老头说。围观的人中有不少天不怕地不怕的村妇又开始议论起来,指指划划,人群里一片叽叽喳喳声。
没见着胡子们人,上车时,李家武鼓着眼朝胡子家门口吐了口唾沫,他人呢?他人呢!李家武冲着围观的人群里喊。
人群里头没人答话,不知道胡子又犯了事,议论的村妇们也止了声,转眼间散开,男女老少都赶着回各自家了。就剩胡子的那条大黄狗伸在脖子在叫唤。
李家武正恼火, 冲上去朝吠吠的大黄狗猛踢了几脚。大黄狗的叫声搅得他烦。
大黄狗一动不动,接连嗷嗷尖叫了几声。常踢人的胡子们都没对它动过手哩,它可不干,,尾巴直起来了,喘得呼哧呼哧的扑到李家武树墩子粗的大腿上,啜了一口就跑了开。
在苇林里追着杨干部的光头和胖子,到了苇林深处才慢下来,没见着人影,两人着急了,慌了神儿似的又开始四处乱穿,撇开一拔芦苇,又是一拔芦苇,两人一直到天黑也没分清南北。人俩累得真要疯了,使尽那点剩下的力气跺着芦秆,直骂娘!无比茂盛的芦苇林里,人俩的声音显得空荡荡的,除了芦苇,没人听得到他们的叫喊声。
晚上,不知道会不会出现胡子们遇到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李家武撇着腿还在打狂犬疫苗的时候,上面派人下来,把李家武和李家武上头的一些干部们给双规了,当天贴出海报说是有人贪污舞弊。
那天,上面来的大干部和胡子们又出现在村子里,看到的人远远地就跑过来跟胡子们打招呼。刘老头说捞了几斤螃蟹上来,说胡子们上次带的酒还没动过哩!
在河套上刘老头的那小屋里,小八说起那回夜里在苇林子里遇到的事,问刘老头。
刘老头边捆螃蟹,边笑着说,告诉你们啊,解放前有一个地主的女儿在苇林子里被土匪给害了,你们遇到的可能就是她!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上门!刘老头说得让胡子们又冒了身冷汗。
说不准那个打渔的老头以前跟你们哪家是亲戚哩!刘老头又诡笑的说,要不,谁会在那时候冒出来给你们指路啊!
酒喝到很晚,胡子们这次硬是搅了刘老头每天八两高梁的规矩。刘老头喝得高高的,人晕,话匣子也放开了,又给喝得稀烂的胡子们讲大道理。胡子坐不住了,摆着头说,刘…叔啊!刘叔!我们还…还…要回去呢!不…早了!
你小子!嘿!怕…怕鬼是不是?刘老头又抿了一小口,说,那…那是刘叔闹…闹着吓…吓你们的,那女…女的就是杨…杨干部…扮的,嘿嘿,那…那老头就…就是刘叔…我…嘿!
刘…刘叔啊!走…走啦!
胡子说着,又给刘老头和自已倒满酒,干了一杯。
刚才刘老头的话,胡子们好像都没听个清楚,四人互相搀扶着,稀里糊涂的迈进了芦苇林里。外面天黑得正是时候,风又吹起来,远远就听到芦苇林深处咝咝的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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