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怎样的一个季节啊，都过了９月份了，太阳仍然不舍得站远点，在天上滚烫滚烫的炙烤着她们，望着那么多女生在不算大的操场上懒洋洋地排队。

学生处处长在操场的台子上指挥着，一会儿让这么排，一会儿又让那么站，声嘶力竭的喊着口号。那些女学生心里却并不紧张，交头接耳的小声谈着话，慢半拍地听着指挥，松松散散的各自走着神。

她们是来自ｎ省的各个地市的女孩子，又是为数不多的很幸运的女孩子，她们是这所大学今年录取的新生，是被她们的家乡称为骄子的幸运女生。也就是说，她们已经踏踏实实地迈入了这所名牌大学的门槛，稳稳妥妥地要迎接缤纷丰富的大学生活了。

军训竟成为入校以来的第一件事情。

男生已经被学生处的干事排好队按顺序领进了礼堂，女生列队却颇使学生处的熊处长费心。只听他又大声吆喝道：“做好吃苦的准备吧同学们！军训是一定要让你们吃苦的，想舒舒服服混过去根本不可能！”

水清是高矮胖瘦不一的女生中的一员，余九荷也是其中的一员，凌丫丫也是其中的一员，……也是其中的一员……我对她们都熟知，并和她们相处在一起，甚至最后非常清楚地了解她们的内心世界。

“内心世界”，这个词语在当时还是新鲜的，而水清最早知道这个词，连七岁都不到。她很小时在学前班就把生字都通读过了，许多字可以读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意思。她翻过家里表姐们的所有时尚杂志，曾找到一幅漫画，用我今天的理解应该是个心理健康测试题，漫画是一位美女，穿金戴银、骄傲性感。问读者看到后的第一反应。选择项目有：ａ你将来也要同她一样漂亮；ｂ她有什么了不起，钱是正道来的吗？ｃ象这么漂亮的女人，内心世界一定很丰富吧。年幼的她对ｃ很不解，也不好意思去请教大人们，因为她知道这种心理测试肯定不是针对她这种小娃娃的。

测试结果这儿不必说，然而正是那一次后，水清就留意了“内心世界”这个词，并且多年来心灵上没有停止过琢磨，直到最后她真正成为了内心世界丰富的女人。

1995年，大学生就业难的势头还没有丝毫的凸显，何况水清她们的大学是著名的热门专业院校，市场对此种专业人才有很大的需求，未来也许是无可挑剔的。

所以，在操场上列队时，我分明看到了她们一张张骄傲的脸。

这是首都的一所美术设计类院校，这里的大学生活是太多少男少女一直梦寐以求的向往！象牙塔的神圣与高洁吸引着多少年轻、热血的灵魂！每年的每一天全国有多少酷爱艺术的孩子背上画架开始学习绘画，经过多漫长的学画历程才能挤过独木桥走到今天的辉煌！

她们的基础都是绘画。从小时侯支起画夹子画第一张铅笔素描开始，她们就觉得自己俨然是一位小画家了。空白的素描纸，一支削得纤细瘦长的２ｂ铅笔，“擦擦擦”的打着线条，不久，体积感可掬的几何形体就跃然纸上了，绘画无疑增强了她们心中的自信，绘画无疑深刻了她们心灵的洞悉，绘画无疑培养了她们的艺术气质。这么多年来，她们肯定都是班里的美术家和艺术骨干，时常接受着别的学生和家长们羡慕的目光，所以，我现在看到的她们一双双眼睛都是富有神韵的，脊背都是笔直挺拔的，心灵都是纯净率真的。

艺考科目一般是素描、水粉、图案设计等基础课程，这些在考前班强化训练了很久，不足话下。接到入学通知书后，她们就暂时让绘画工具也睡个大觉歇息一下，不久有它们的用武之地呢！

“快跟上！”熊处长响雷似的呼喊震得她们一哆嗦，原来二排排头——高个子卓丁在一排走完后依然原地发呆，引来大家的一阵哄笑。

她们也排着队依次进入了礼堂，校里马上要召开迎新生暨军训动员大会。

男生都已在右半区做好，女生们依次走进的过程，他们就装作不在意地打量着她们。

大会内容无非是热烈欢迎新生、介绍学校概况、宣读军训纪律等等例行的事，同学们的目光却只在观众席上搜拣着考前班曾经熟悉的同学，心想他分到工业班了，她怎么会分到装潢专业了，哦，还好她还和我同在广告班……　

装潢班的水清和服装设计班的凌丫丫、余九荷因军训队伍属于同一个班，就安排在同一个宿舍了。后来，展示班的如月也分过来，后来，晚于报到时间一个月的樊脉儿也分过来，后来，还有……

她们所在的宿舍牌号是很顺听的“116”。那个“116”啊，聆听了多少她们有趣的故事啊！

军训开始了。凌丫丫尖长的下巴和军装很配，她那纤瘦的腰肢被紧勒于皮带之中，都可形容为“娇嫩”的皮肤和声音频频出现，俨然是个漂亮的文艺女兵。所以，邻班的同学都悄悄对九荷耳语：“你们班长真是漂亮啊！……”无论在宿舍里还是操场，她经常和九荷追追跑跑、打闹成一团，水蛇般的腰肢和匀称的美腿弥漫在宿舍里和操场上。水清认为，她真是一个连女孩都爱看的美人。

水清这么多年都有一个没胃口的毛病，上中学时怕迟到，省了早饭，中午回家却还是不饿呢。昨晚上，她很艰难地吞着一团方便面，凌丫丫就说，你不好好吃饭明天军训就晕倒了，方便面的营养还不如馒头呢。结果今天，她果然晕倒了。

一连二排的教官是个长相不错但一脸严肃的人，冷静老成，视若无睹，她们称他排长。他只是说：“昂首挺胸收腹”，水清就晕倒了。

这些平时缺乏锻炼的学生啊，很少有体力劳动的时候，就这样直直地站在太阳里，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身体会如此不适应。水清眼前白茫茫一片“刷”地又黑了，手和脚不能受控于自己的支配，“扑通”的一声响，她跌倒在地。

张开眼睛醒过来于南瓜藤的阴凉处，她对眼前的营长说：“我的身体可能不适合军训，一喊‘昂首挺胸收腹’，我就会晕的”。营长笑起来，说：“你就是身体素质差，多锻炼一下就会适应的。”

那以后，她迎来了相当长的一段身体健康的时间，吃得饱，睡得好，笑得开心。

她发现了一种绝伦的人间美味——煮的白鸡蛋就馒头和榨菜。

淡而噎人的白蛋是她多少年都不吃的东西，在食堂却是最实惠的营养品。在每天大量供货的需求下，食堂的鸡蛋肯定是百分百新鲜，且为了省火只煮到刚定身的火候，又小又鲜嫩。军训需要体力，鸡蛋尽管小得离奇，却也是货真价实的物件。

海鲜发泡松大令人无法入口，热馒头松松软软可就不一样了，虽是做这样的研究初衷为了节省粮食，可事实是食堂为她们提供了一道可口的面食。

榨菜是普通的榨菜，一包一元的那种，味道稳定爽口，正好中和蛋黄的噎人口感。

松软的热馒头鲜嫩的小鸡蛋和调味的清脆榨菜，绝对是可口的搭配。她也是凭着这个歪打正着的伙食搭配，在军训时越练越勇，并伴随着食量的增大很快胖了起来……　

“正步走！”排长喊着队，几排女生已经走得有模有样了。“立－定！”凌丫丫正好被挤在靠路边的地方立了定，这个空档，她淘气地掠了一把冬青叶子。

这个动作应该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可女生们细微的错误排长决不会放过一次，他恶狠狠地说：“请大家爱护花草树木！”

下面喷出一簇簇憋着的笑气。排长就能够做到一点都不笑。

而他自己呢，全营休息的时间，显然想自己活动活动手脚，旁若无人的打了几招拳，然后趁着惯性接连几个飞腿，“啪啪啪”全踢在了路旁的冬青树上。大批树叶“哗”地落下来，甚至最后一次落脚位置的数枝都踢折了。同学们看呆了：“就他这样爱护花草树木的吗？！”他却是没事人一个了。

讽刺大家的话每次都不重样，例如制止交头接耳时会说：“下面又有同学在“窃－窃－私－语－”（故意拉长音），我不如你们大学生学问高，不知道这个词用的对不对……”

分小组练习正步走，他要求立定时要掷地有声，头一排就因落地声音小被训了，九荷这一组更没弄出动静来，都心想，完了，他又会挖苦我们什么话啊？

他歪着头停了停，慢慢说：“你们这组更厉害，适合做特工”！大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排长长相老成，实际年龄才18岁呢，比她们还要小一岁，了解实情时女生们是唏嘘一片啊！他装作镇静自若，可帽檐压到才刚露出眼珠的位置，歪戴帽子偷瞄着他训练的女生，样子实在好笑。

人就是这样一天天了解的，第一印象很少有准确而全面的。就像她们的排长，性格多少有些怪，既严厉、又幽默，既目中无人、又腼腆怕人。

更加严重的还在后面，几个女生晚上一叨咕，竟得出了更加不可思议的结论。

水清说：“咱们排长对咱们一点都不好，反而特别喜欢别的队列的男队员”。

“是啊是啊，他见了营长、其他排长和男队员都满脸堆笑、欢得不行，见我们却从不给个笑脸”九荷说。

凌丫丫激动起来：“我们每天妆画的那么漂亮，可他从来不正眼看我们一眼”！

是啊，学美术的女生都很会打扮自己，丫丫的话也是客观的。

“难道是……同性恋？”她说。

“同性恋！没错没错！”别人的声音都齐追上来。

“军营里多年没有女孩子，男的和男的整天在一起相处就容易产生依恋之情了。”

“再说他年龄很小就参军，更容易产生心理变态，肯定把营长当哥哥，他自己就当成妹妹了。”

“就是，哥哥妹妹的准没好事”！

她们几个你一言我一语的，真是说不出啥好事来，几个姑娘也为自己说的一席话笑作了一团。

军训还真是让人开心啊，从未军训过的人是不免遗憾的，因为在军训的过程中太容易发生笑话了，很多无意的笑话就够让人笑破肚皮了，例如：常有走顺腿的，老有报错数的，平日气质不错的人做规定动作竟特别扭……还有更令人开心的，少男少女日日面对，始终避免不了些许的爱情……　

既然怀疑了自己的排长，长得再帅也不会有人爱了；倒是二连五排的排长，既阳光又有活力……

九荷首先在宿舍里提到了他，原来大家早已心照不宣了。五排排长带的是男队，常常以阳光般的笑容示人，个子不高，洒脱利落。当他以短促有力地声调喊了“向右看——齐”，又以同样的声调喊了“向前——看”后，只有第一声口令生效了，男生们还在继续看着右边的女生队列，没几个“向前看”的。五排排长笑了，煞有介事地扭头回望了女生们一眼，然后又笑了一次。扭头的瞬间目光无意碰触到了九荷的眼睛，九荷和身边的女孩都心领神会地低了低头，做了个娇羞的姿势,这些女孩子最拿手的扮相可是淑女形象啊！

小小的情节足以使19岁女孩的心灵世界荡起波澜。每天早、中、晚的出练，九荷终于给注意力找到了寄托的中心。她虽不敢正眼去看他，不抢先别的女孩的眼睛去和他对视，却悄悄把握他出没的轨迹，捕捉他队伍训练的位置，用余光观察他的一举一动，用心思感觉着他的存在。甚至她固执地以为：他朗朗的笑声再遥远她也听得见！他偏白肤色上的青春痘正散发着青春的力量！

在草丛中的湿露渐渐挥发的清晨，在蟋蟀叫个不停的秋日午后，在风儿都沉醉了的迷人夜晚，这个花季女生在弥漫着花草清香的美丽校园中上演着一段秋季的暗恋……

敏感的水清发现，自从自己第一天军训晕倒后，就引起了营长的注意。营长年龄比他们都长一些，高高瘦瘦的身材，毕业于正规的军事院校。他时常转到她们一连二排来给队员们纠正动作，全体列队的视察也在一连二排停留的时间最长，当然每次都不忘指导水清几句。头几天发现了水清偷嚼巧克力，他抓住理由指出了她：“你怎么训练吃东西？”“报告！增强体力以防再次晕倒”！他恍然一悟，“照顾你了”。当然长饭量的水清怎么苦练也不会再晕了。

这当然是逃不过女伴们的眼睛的，因为她们拥有多情的年龄！她们是一群敏感的精灵！每天的朝阳穿透女生宿舍的窗子、触碰到她们的睫毛时，她们早已苏醒，怀着各自美妙的心事。斑斓的梦境已令纯净的心房回味不够……　

宿舍里的大玻璃窗明亮极了，女生们正好可以坐在床前优雅地临窗而望。窗外是男生们离开宿舍的必由之路。每到打饭时间，她们就会把全校的男生来回“光顾”两遍，加上平时零零散散地出出进进，男生们不知要被女生的目光检阅多少次。女生真感谢校方做了这样的安排，对这女权盛行的高等校府由衷地赞叹！但不知为什么，白天窗外路过的是一个个羞涩、矜持的面孔，晚上路过的却成了放肆的口哨声。

有几天，116宿舍的窗帘坏了，这就给了男生们翻身的好机会。每个姑娘只有各就各位的归了自己的床铺时，整个宿舍才能集体熄灯。女生们换下白天同一色的军装，变成了一个个碎花睡衣美人。这么美，如何防御得了夜色的偷窥？也许在夜色看来，宿舍里是比白昼更精彩的世界！水清从上铺伸下脑袋来告诉如月可以熄灯了，一头长发哗地倾泻下来，白天军帽中的马尾早就渴望被这样不羁地释放了。这时，窗外就响起了明亮地此起彼伏地口哨声……轮到她们好奇了……

两个月的军训结束的还是太快了，直到全体方队大汇演淅沥哗啦地完毕，116宿舍姑娘们的爱情还是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

九荷估计五排排长根本不认识自己，他们没讲过一句话，但这毫不影响九荷充实又幸福地心境。因为‘爱情尚未开始且令人憧憬联翩的时刻是最幸福的时刻’。这是后来她们总结出的一句箴言。

军训的笑话故事很是凝练，使得她们断断续续地转述、演绎了一个学期，不止她们116宿舍的女生，其他宿舍的女生也在谈论诸如此类的事吧，男生宿舍里又在说着什么呢？他们肯定也有他们的糗事儿。短期的军训是一杯浓缩的饮品，被他们透明的青春一杯接一杯的冲沏开来，却还是有滋有味，意犹未尽。后来我回忆起来，觉得那时侯的青涩，仿佛都听得见青苹果被“喀哧”咬一口的清脆声，绿色军装之间始终弥漫着青苹果的清香……

还有“排长同性恋”的推断，让他们的辅导员笑掉了大牙。辅导员说自己也是个农村孩子，非常了解18岁的农村男孩一下接触那么多城市姑娘，自卑又害羞的心情，当然还要硬撑起教官的威严啊！

“昂首挺胸眼望前”，使她们把校园的树叶、花丛盯了个够，假性近视视力多数大回升；由于女孩们列队时齐肩攀比、争奇斗艳，每日提气再提气，高耸再高耸，身高也好象长出一点呢！

她们开始上课了，专业课一轮接着一轮，用脑子学专业的压力相比于用体力军事训练，发生了质的大转变，已感僵化的专业脑细胞被逐渐唤醒。　（待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