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回忆】
有些旧事极其爱在寂寞中穿越,当你行走于城市,当你孤独坐在靠窗位置,渐起渐落或反反复复谓叹着人世间的繁华与喧嚣时,明知多半伤感,却仍旧醉心让它降落,生根,抽芽,拔高,结穗,一蓬蓬如荒乱的野草,固执地与你做对,相互参差地证明你在一点点衰老。而往事,真的需要念想吗?它伫立在时光背后早已把我们遗忘。曾经、未来、来来往往的行走、奔波、前进的速度,哪一处不是蓬勃繁荣的茂盛?我们的脚步已然跟不上岁月的激越,纵情陷入或退缩,深一些浅一些,于时代都已是错过,尽显蹉跎,要么使你叹息,要么使你忧郁。
缅怀一段往事往往联系着一些旧人,它们彼此牵缠,拥抱,不容分割,一旦渗入浸染,立即绵延不绝。那些被日子封印的缄默与沉睡,也在瞬间就找到打开与迸发的方式,忧伤逶迤而来……
如此这般,不如狠下心索性不想,尽管旧日时光晶莹如草叶间露水,柔软如散在风中、轻浮于湖面的落花,或是深沉如紧贴一首诗歌、不断低洄蜿蜒的爱,但它必竟远去,再不是村口那棵盘根错节的枣树,允许你和许多三五岁一般大的孩童,用长长的竹杆打下一地青枣。哄然而上,每个小孩就兜了满满一大襟的满足和快乐;它也永远消逝,不是你独立或端坐在宽敞的大玻璃窗前看了一下午、一黄昏的云烟与沧浪就可以返还。
房子无比漂亮,精致而豪华,临海独立,但它始终不能带你飞越时间的迷雾,最多你这样站在窗前,打开一封封泛黄的信笺、一张张贺岁的卡片,看信里流光溢彩的曾经,看贺卡上异国他乡的富士山或洁白樱花。
有时候,必须对自己残忍,不能纵容,特别是回忆与伤心,让所有仓皇离去的晨昏都与我们隔绝,让所有梦想之外的琐碎都在纯净的心灵里无限折叠。
每个人,都经历着时间的开放,却都看不到时光的落花,哪儿是青莲,哪儿是山茶,哪儿是丛菊,哪儿是金桂?经历着,就能嗅其温雅的芳香,一旦离开,层层厚墙瞬间把彼此隔开,想寻一条狭窄的缝隙,变一缕轻风飘过去是不可能,旧事,终成遥远的陌路,若极目秋水处斜晖的千帆,若暮春时节如期来临的渺渺荒凉,不过短短几年、几十年,生命来不及彻心微笑或轻轻悠叹,沧海已变桑田,不可捉摸,不可追忆。从一首歌的叹息到一整夜流泪,从一杯茶的渐凉到千里之外的足迹,从一盏窗前的灯火到一路朝南的迁陌,从来,回忆如此霸道——
一思一绪,一幕一幕,慢慢地扩张,映像,如电影播放,华美又震憾,引诱你一步步接近,尽管磨蹭,最终却要全部滑进。然它,忽就转变得苍白陌生,定格成墙上的一张画,好奇地打量你这个被锁住了梦的女子。之后,属于你自己的,一切都失色,本应温暖珍记在此刻的,也因沉沦回忆而渐行渐远。灰暗的天空,身体失去了力量,深重的影子一步一步紧跟着就来。它不管你正读着《约翰。克利斯朵夫》或《泰戈尔》诗选,也不管你正坐在一颗树的阴影下昂首阳光,它来了,从黯然与遥远那处猛然闪现,凉风样粼粼地从心海的微波划过,一霎触过你高贵的额头,扯了你心灵的朵朵浪花,它又步履如飞,飘飘离去。如此可恨,只遗你一人影影绰绰、踉踉跄跄地追赶,隔着一片大海,一些泪水也腥湿地滴在书页。经久,才伸出双手捂上脸庞,问自己:哭了?
它竟能把人颠覆得这样慌乱,不容置疑,罢了罢了,原也人不是为回忆所生。随它走随它去吧,只愿生命化作一朵不愿追忆的莲花,生长在纯净的泥土,平淡安宁!
【独自上路】
越是在这些时刻——
芳香的梅蕊坠落;称疏的梧桐被风吹残;夏雨不断滴落在庭院的柳叶;一抹秋色;几点苍雪;越是要守住心中的凄清,越是要在一千里一万里被四季阻碍的道路奋力前行。可以挥手告别,可以踏出被青苔覆盖的那一梯梯古老的台阶,可以从容地和篱墙下与案几上那几朵心爱的白菊道再见,好了,杨柳絮已翻飞在空中,水天相联,时间过得好快是不是?再犹豫一秒,此刻,恐怕就已延误成旧年的往事,沿着家乡拱形桥下的流水,泻入江河。
越是在这样深夜——
天欲破晓,云涛翻滚,璀璨的群星潸潸坠落,通往林外溪水的那条小径荆棘满地,一场狂风怒雨摧残了两岸缤纷的桃花,越是要把心怀的愁怅封锁得严密,越是要试着写温暖唯美的文字来抚慰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孤独,隔开繁华富丽,隔开城市烟云,轻踏疾行,怀揣着梦想上路。走吧!别去管绿水如何环绕青山、菟丝花如何攀缘那颗古老的树,不要理会漫天飞落的黄叶一片片都承载了什么、失去了什么?正如我不轻易回忆,同样我不轻易停在旅途,凭他沧桑岁月染白青丝,凭他世间有人笑我骂我,诽我谤我,辱我打我,嫉妒我,中伤我,非礼我,以及种种不堪我,禅僧拾得曾答于寒山曰:只是听他任他,忍他让他,躲他避他,漠然他,不理他,一味由他。再待几年,汝且看他。
越是在这种情绪——
微微蹙眉,浅浅笑靥;看西风卷起珠帘,夜梦连连被雨声惊醒,越是要感知时光流水之意,随着漩转的波纹微扬起倾城的容颜;越是要撑起瘦削病弱的身体,隔着门窗帷帘听潇潇清风,盈盈细雨。即使深深庭院的花红柳绿一刹间全部谢尽,点点残破的落花点缀着厚厚的水雾,即使最心爱的一片月色悄失于冷雨,越多增加了使你忧郁的理由,但请一定不要流泪,静心等待黎明,打开那把轻碧的油墨小伞,染一身秋意,踩几段青石小路,行在雨里。那雨,那石,那情,湿润清丽,柔软地浸在腾腾飞升的苍白色薄雾里,丝丝缕缕,深深浅浅,悠悠淡淡,入了眼波,入了一首诗,入了一卷精致的画里。
越是在这丝氛围——
冻僵的树木等待焕发绿色,冷暖心知的爱情被掐成烟燃烧在白皙指上,敏感忧伤的心事化作唇间一点红花,越是要打点行囊,指尖涂好媚人的蔻丹,抓一把故乡的泥土远离寂寞;越是要紧紧行走,奔跑,一路一路,翻越阻挡生命的群山,追赶寒来暑往的雁阵,踏凌波,一条条,涉过遥远的河,看落霞与孤鹜齐飞,叹秋水共长天一色。子曾在川上曰:逝者如斯!一句话穿云渡月,携风带雨,从千年前泰然走来。诚然,可以不必相信,也无需牢记,更可以于一张椅上悠闲地安坐,品一壶上等的铁观音,喝几杯浓郁的咖啡。然今夕已是何夕?再无少女河边端坐,涓涓的琴韵自纤细的素手流出,旧时欢歌,那舞动了明月清风的霓裳羽衣,已恍若化做云梦,一切尽在悄逝中,沧浪之水在流动,再不向远方上路,已不知身在何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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