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儿,你也是我心里最妩媚的梅朵。”祝风说。
“当斜阳沉落,你会发觉最真实的幸福一直在身边。”祝风最后说。
斜儿是一名孤儿,从小便不知道姓甚名谁,孤儿院的院长叫她斜儿。斜儿喜欢这个独特的名字。一天天流逝去的日子里,斜儿因此也渐渐爱上了天边的斜阳,常常是淡淡且温柔的,象祝风看她的眼神。
祝风常常带斜儿到山上采摘一种叫流荪的叶子,据他说调酒的时候加入流荪会让人喝出一种温馨的感觉。斜儿跟祝风的感情,也一如流荪的颜色,青青而澈澈。如水,淡而温馨。她总以为,人生,就是这样一辈子。
孤儿院背后的小山,仿佛一年四季都盛放着盎然的翠意,从童年一直陪伴斜儿至今。置身其中,才觉真正是大自然的孩子。轻风,斜阳,还有满山的寂静,都让斜儿留连眷眷。斜儿喜欢收集一些落叶,甚至是凋零了的花瓣,斜儿常常把它们一一夹在书页里,闲暇的时候,打开看看,在干枯的脉络里再细细地联想着那些不为人知的故事,斜儿知道它们也有生命,也有感觉,一如她宣纸上挥毫而出的精灵。
祝风带斜儿踏遍了山里的每个角落。祝风牵着斜儿的手,那份细腻与安然象她所有快乐的源泉。虽然祝风读不懂她的梅,让斜儿心里也藏着那么些小小的遗憾,却从没想过,会跟许阳扯上任何关系。
生命里有些人,是注定会遇见,正如有些事也是避无可避。遇见许阳的时候,斜儿正坐在吧厅里最里的角落,耳边听着温柔的《梅花落》。流泻的音乐,在整个空间曛然弥漫,细细的伤感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斜斜而入,心里怆然的情绪不为所知的遍袭而来。总会陷入了这样的忧思里,静静地回想着,是怎样走过每一个不曾停歇的步履。
吧厅的四周,静谧得出尘,只有空空落落的曲子环绕回荡。斜儿一杯一杯的喝着玛瑙冰雪。听说这是吧厅的最有名的师傅自调的酒。浅红的液体,如露水一样的温柔,喝着也会有轻轻的暖意,由心入骨,让你在无意识里不自禁的醉入其中。习惯了坐在这样的角落里,听着古意盎然的曲子,说它是酒,其实只是一种红酒加一些鲜果与冰奶混合加在一起调成的,有一种清爽的感觉,还有一种嫩滑的奶香,却不会让你感觉到丝毫的酒意。
十二月的天,这里的夜,依旧有清澈温润的气息,凉凉的,一如深夜闻玉笛的感觉。想着,在曾经向往着的远方,是不是也该有梅萼初开,雪花轻飘了。想到梅花,斜儿的心里,突然就有种执笔的冲动,那些冷若冰霜却灵动的灵魂,仿如繁华悄然开尽的盛丽,一朵一朵都承载了厚重的承诺。从挎包里掏出稿纸画笔,斜儿的心思越飘越远……
许阳坐在斜儿对面的时候,斜儿正低头沉思着,梅花落的意境,该如何用她的画笔挥霍出来。当斜儿察觉到面前坐着个暗影的时候,正撞上许阳似笑非笑的眼,深邃中带着狡黠的光芒。她愕然地望向他,脑海里还没一点意识。可是,心里却有一种排他的抗拒在一点一滴地凝聚。
他招手叫了杯一模一样的冰雪,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眼神温和而笃定,看得斜儿没来由地有点心慌。她恼怒地瞪着他:“有什么好笑的?”起身向四周张望,奇怪,怎么今晚就没一张空桌子?
他仿佛读出了斜儿的心思:“别找了,如果可以找到,我还用坐在你对面吗?”斜儿为之气结。所有的话语哽塞在喉咙里,却有一股不甘心的怒气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不喜欢在这样被动的情绪里,与一个陌生人同桌而坐。于是马上站起身来,狠狠地扔给他一个白眼,径直走向吧台,结帐离开。
走出门口,突来的寒意让斜儿不自禁地瑟缩了下。这样的晚上,实在是不宜出门的,虽然南方的冬天,并没有冰天雪地的冷,却是不乏寒意。斜儿抱着双臂,慢吞吞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淡淡的月色,把斜儿的身影拉得长长。这条路,斜儿已经熟悉得闭着眼睛也可以走完。忽然听到刹车声,有车子在斜儿身边停下。摇落的车窗,一张似曾熟悉的脸,带着想象里可恶的笑,“上车!”
斜儿别过脸,继续向前行着。身后传来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由远而近。
“斜儿!”她愕然回头,已经踏出了的脚步,生生拉回。
“你是谁?怎么知道斜儿的名字?”
“我叫许阳,是祝风的朋友。听他说过许许多多的你,听得我已经对你熟知如朋友了。”他顿了顿,“我去过你的学校,看过你的许多作品,觉得你是我要找的人,所以一直想找个机会认识你,不过,绝对没恶意的……”
第二天,斜儿找到祝风。他说,许阳本来是落梅轩的主人。原来如此,怪不得斜儿总觉得祝风与落梅轩有点格格不入,除了他调出来的玛瑙冰雪,爱笑调皮的祝风,总是与吧里的氛围相映成趣。吧里放的音乐,却永远都是那种古典得温柔如水的韵调。落梅谁料成空恨。此时斜儿的心里,竟有种模糊的恻然。
许阳。这个名字让斜儿想到斜阳,一如生命里散开的晚霞,缱绻而雅致。忽然间觉得这个名字很熟眼,但祝风,竟从来没说过。翻开报纸,赫然看到许阳的名字。瀚风集团的总经理。报道里说,许阳正招募一款吊坠的设计样式,必须以梅花为基调,但设计风格可以自由选择。原来许阳找斜儿,确实是有他的理由。
再次见着许阳,是在他的办公室里。四周都是洁白的底色,背后的墙上,写着四个字:浩瀚迎风。实在惊叹,这几个字暗蕴的内涵。侧边的墙,有一帧画,紫墨色的木质框架,画面上是一望无垠的雪地,给干净雅洁的感觉。梅枝上的花,正盛然怒放。旁边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飘然的长发,紫红色的大衣,脖子上是一条纯白的绒巾,嫣然笑起的唇边涤荡着如水的温柔。下面的落款:梅子·2004·12·
许阳的声音低沉地响起:“你来,谢谢你!我看过你的作品,每一朵梅,你都是真正用心而作……”他的本意,是要设计一款吊坠,送给那远在异国的梅子。斜儿的心里忽然有种酸然的疼痛,他的眼如此透彻,他的爱是如此深沉有加。那个女孩,她是真正幸福的天使。
“梅子是我大学时的女友,跟你一样,她也是艺术学院的高材生,我大四的时候她才初进校门,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孩,最大的志愿就是去法国读书。前年毕业的时候,她举家出国,她也终于如愿以偿。三年的相恋,最终也换不回她远去的心。呵呵,我做人是不是很失败……”
许阳的声音里有一种沙哑的哽咽。斜儿的心一点一点的沦落。“如今她要嫁人了,所以斜儿要设计一款吊坠,没别的意思,只希望她的有生之年永远都幸福快乐。斜儿听到了,那种千山万水的沧桑,在他的心底淌成的绝望。
斜儿画了三朵梅花,用她潜藏了二十几年的热烈把它设计成最深情的祝福。第一朵苞,盛满温柔与清丽。第二株蕊,含着感动与安然。第三朵花,灿然开过爱的甜蜜。望着那三株嫣然欲绽的花中天使,斜儿清晰地记起那句词:眉妩,眉妩,为谁弯弯如许。
许阳盯着那三朵梅花,惊叹的眼神布满专注的柔情。斜儿站在旁边沉默良久,那是怎么一份刻骨的爱恋。原来,也会有男人如此深情的爱着一个女人。斜儿心底的疼痛一点一点地汇集,仓惶地起身告辞。这个男人,从此在斜儿心里成了永恒的络印。站在门外,斜儿终于泪落如雨。终于有人读透了她的梅朵。爱情,仿如手中的梅花,一笔勘破,却是有始无终。
那天晚上,斜儿在落梅轩里一直坐到深夜。祝风默然的瞅着斜儿,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着玛瑙冰雪。最后,他抢过酒杯,也跟着一饮而尽。“斜儿,我是不是太窝囊了,我怎么会任你就这样走出我的视线?”斜儿昏乱的思想有点撼然的震惊,老天。谁来救斜儿哦。祝风,我很抱歉,斜儿从来没有想把事情弄得如些复杂。只是,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唇边,一个字也无法吐出来。她是醉了,醉得一塌糊涂。“斜儿,我送你回家。”祝风抱起斜儿,向门外的车子走去。
斜儿在无意识里感觉到祝风停了下来。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那双熟悉的眼,那深切的关怀,却让她的酸楚的疼痛一点一滴的翻起。她下意识地揽向祝风,想叫他快点走。可是,斜儿却无法说出话来,祝风的眼里那抹挥之不去的痛楚,让她再度昏乱得没了主意。
许阳接过斜儿,把她轻轻地放在车上。他在她的额上深深吻了下,“斜儿,对不起。让你受委屈了。”酒精的威力在肆虐,她的胃在抗议地乱抽了起来,但是心里涌起甜蜜的狂喜,却把所有的疼痛淹没了。
在院长讶然的目光里,许阳抱着斜儿回到了孤儿院。这天晚上,院长拥着斜儿,“斜儿,你这纤细又磨人的小东西,终于也有人把你收服了。”她说这么多年来,心上的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斜儿羞笑着把头钻进她的怀里,“妈妈,斜儿爱你。”然后,听到她满足的叹息。
有许阳的日子,生命仿佛是焕然一新的美好。二月十四日的情人节,他送了斜儿一条水晶项链,吊坠上有一抹温柔的晚霞,上面刻着“斜阳”两个小字。一袭红裙,一靥嫣然,斜儿。你是我心里最妩媚的梅朵。嗯。所以,许阳。斜儿只要你记住,此刻我为你倾尽的颜。
幸福感觉如此的满泻,让斜儿时常有种心跳的不安。日子悄然的滑去,这种感觉却日益的强烈。斜儿时常呆呆地盯着画里的那些梅花出神,生怕有一天,这些盛然的绽放也会黯然凋零,却不自知。
世事如幻,谁也无法料到最后的结局。正如斜儿和许阳的故事。在斜儿和许阳庆祝认识一周年的晚上,许阳接到一个电话后面色大变。斜儿的心不由自主地,剧烈地疼。他直直地瞪着斜儿,“斜儿,梅子因为不堪被她老公虐待至抛弃,所以选择了割腕,现在还在昏迷中,因为她根本没有求生意志……”
他的眼里布满惶恐与黯伤,眉端的影子慢慢地纠结着,斜儿知道,她与许阳的缘份,已经走到了尽头。梅花依旧开。只是梦里,谁怜那眉颦。三百六十个日子,幸福便写完了结局。何处织情,终归都随风。曾为梅开说绮梦,碧水寒风各自伤。许阳。早知道,梅落的时候,斜阳无归处。
对不起,斜儿,我无法抛却对她的承诺。所以,对你有着一百二十分的歉疚。斜儿咬着牙。许阳,我从来没怪过你。当那心中的梅花一瓣一瓣的散落,爱情也象那飘落的叶,化作一道道没法看清楚的疤,在最不为人知的角落,悄悄地疼。
斜儿走在那条熟悉的路上,模糊地想着那张熟悉又似陌生的面孔。冬天的夕阳,仿佛是寂寞的来客,安静寡言。风从身边掠过,一如千帆散尽的沧桑。今年的冬天,是一场爱情被席卷了的空痕。借问梅花何处落,风吹一夜满关山。许阳,斜儿只是那梅花背后的影子,偶尔映入你心里。尽管,那一株温柔的生命曾经为你如此娇艳地绽放。
许阳。在你记忆里,盛开着的梅才是你的夙缘;而斜儿,必须是执意凋零的那朵。尘世万丈,你终归只能是斜儿毕生不悔的记忆,如痛彻的忧伤,已经溶化在骨头与血液里。留不住的斜阳,原来只是盛世繁华背后的一场黯伤。或许,此情终应成追忆,尽管当时非惘然。虽然今生今世,断然无法忘了你……斜儿把水晶链连同那个吊坠,一并锁在抽屉里。
十天后,许阳坐上飞往巴黎的班机。当他转身而去的刹那,斜儿的泪,如珠碎落。身后,祝风孤独的站立着,眼里飘过来无尽的痛楚与怜惜。
本文已被编辑[心海岸边]于2007-1-3 22:04:42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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