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高中时,张谦重读。她高我一级,还是班长。一个重点高中的班长,居然都要重读,这着实让我很恐惧,使本来对高考就认识得很不明确的我对它的认识更加模糊。
重读并不影响我对张谦的喜欢:她眯眯的眼睛,学生头,简单而宁静,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牙齿,声音也细细的,柔柔的,有点快。总之,她让我有一种精致的感觉。于是,只要在校园,不管任何地方多见她,我都和她打招呼 ,向她问好。于是,我就有很多机会看着她那张很好看的脸,听那好听的声音细细地说:“你一定要考上大学,考上大学就有一切。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什么都不用发愁……”后面的解释每次都有些变化,但前面的主题是肯定的:“考上大学就有一切。”那是1994年。
5年后,当我拿着医学学士学位一离开学校就迅速地被抛入城市茫茫失业人流时,非常渴望见互张谦。我什么都不管,那些当下对我最重要的事:生存危机,爱情危机,一样都不能控制我,一种无形的力量逼迫我冲向一个不可理喻的目标:寻找张谦。
那个高三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她,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考上了大学,我认识她是因为她是我姐的同事的妹妹。于是我给a县的姐打电话,还没等到我说出我的企图,姐就问我的工作怎么样?有什么打算?我感觉为了达到目的我必须重新武装一副面孔─一副我从前拒绝的面孔。我不可思议地没有脸红的撒了谎,让姐认为我找张谦是非常急迫的、与工作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的。然后我得知:1.张谦重读两年后考上财经学校,目前情况不详;2.张谦的姐姐张虹已于两年前随老公调至a市。
如果张谦晚我一年上财经学校,那么她肯定早我一年就毕业了,只能先找她姐了。
我搬来了电话号码本,查出全市建行每个所的号码去问一个叫张虹的女人。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打了第59个电话之后,一个叫建行信贷处的地方,张虹接了电话。我说:“你好,我是你从前的同事李丽的弟弟李军,和你妹妹张谦在一个中学读过高中。”她立刻很警觉地问:“你有什么事?”我担心她误会我找她贷款而挂了电话,忙解释:“我找张谦。”“你找她有事吗?”“我……”一时我还真找不出什么找她的理由。“我现在的全部只能是找她。”“她已经结婚了,没有事就算了吧!”说完她挂了电话。
一个人在干他真心要干的事的时候会生出许多他意想不到的勇气和智慧。我没有丝毫犹豫,就跑到财经学校。张谦从前的辅导员是个赌徒,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我才在学校的办公室找着他。知道来意他表现出了非常好奇的样子,上下打量我半天,我不敢让他延误我的时间,于是开门见山地说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搓麻将。很快我拿到张谦毕业联系的单位地址:一家很不景气的小厂。马不停蹄,我立刻奔了去,办公室兼秘书兼人事科的屋子里有告诉我她没有报到。
我该怎么办?我必须找到出口,我不想在那个永远希望的黑洞中继续,我还得找她。最后我找到a市民政局,我说我是b市的,来a市找我姐张谦,但她从前的地址都变了,我找不到她,惟一的线索是知道她去年刚结婚,所以想试一试看能不能查到她的地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马上想行动,中年人阻止了她,将信将疑地看了我半天说你去公安局吧,那里好查。
我坐在民政局门口的台阶上,对自己背诵艾略特的诗:
我告诉我的灵魂,冷静,不抱任何希望地等待,因为我们的希望可能是一种错误的希望;
……
这时,我看见民政局的小姑娘一个人推着车子出来了。我立刻上前说:“你好,你和我姐一样漂亮,如果我是你弟弟你愿意我找不着你吗?我真是没有办法了。”她犹豫了一下,用细细的声音对我说:“你在这儿等着,如果我能查到,下班时我给你。”
绝望和希望是你的胸和你的背。
……
终于我听到了久违的张谦的声音,还是细细的,但不像从前柔软了。我自报了姓名后,她的声音快乐得有点夸张,我说我现在大学毕业了,我拿着学士学位证,但是我在家待业。她立刻说你到我老公的公司来吧。我问可是你说过的只要考上大学,就会有一切。是吗?你都忘了……
我挂了电话,所有的沉重都掉在了地上。这就是答案: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如果不是对自己有意义的话,对别人,对时间,对空间只有一个价值:遗忘。
-全文完-
▷ 进入不曾失去你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