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有点遥远了,其实也不过是30多年前的事,那时我的的确确是个10来岁的孩子,生活在闭塞的乡下,几乎接触不到一丁点文化气息。但到腊月里,我们就快乐了,不仅是放寒假了,主要的是村里的戏剧精英们组成一个吹拉弹唱的班子,在我们的小学校里排练革命样板戏呢,引得我们有了好去处,就天天观看,乐在其中。
这样板戏是由大队牵头组织排练的,春节期间全公社要集中汇演并且在各大队巡回演出的。村里总是有那么几个会拉二胡的、敲锣鼓的、唱淮戏的的年轻人。每天一大早,小学校的教室里就响起了喧闹的锣鼓声,接着就是悠扬的二胡声,深深地感染了我幼稚的心灵,当时我的最大愿望就是一定要学会拉二胡,虽然直到现在我仍未学会二胡。
由于苏北江淮一带是淮剧的发祥地,所以样板戏都是淮腔淮韵,其剧目大都是从现代京剧移植过来的,有《红灯记》、《沙家浜》等,还有自创的《一家人》。那时虽是文革后期,下放知青还没完全回城,最记得有个叫扣珍的苏州女孩就插队在我们生产队,她的歌喉如百灵鸟般宛转动人,是一副金嗓子,还会唱淮剧,歌美人更美,长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盈满秋波,白皙的皮肤,苗条的身材,就是我的偶像啊!扣珍无疑是我们村的金凤凰,李铁梅一角非她莫属了。不要化什么妆,扣珍天生的大辫子,穿上红色碎花的棉袄就是活脱脱的小铁梅了。
下雪了,我们没有忘记穿棉袄,也没有忘记看样板戏。扣珍一字一板的唱,我们就一心一意的听,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掌灯时分,我们也懒得回家。时光就在抑扬顿挫的字字句句里静静流淌,我们一点都不觉得疲倦,也不感到日子的枯寂,完全沉浸在扣珍她们声情并茂的戏剧氛围里。
别说扣珍唱念做打有模有样,我们队里土生土长的小伙子洪林一手二胡也是拉得不赖,琴声悠悠,常常让扣珍动情,他们俩配合得真是默契,有板有眼。没有洪林的伴奏,扣珍好似提不起神。有时扣珍唱得声泪俱下,洪林的二胡就悲怆激昂。看他们的排演,我比什么都开心,可以说是入迷了,虽然那时我还不懂得什么叫艺术,更不会欣赏,但我记住了扣珍清纯的模样,以及她柔美的嗓音。
快过年了,样板戏也排练结束,我们就收了心呆在家里等着看大戏。大年初一下午,还是在我们的小学校操场上,搭起了舞台,喧天的锣鼓敲起来,男女老少们扛着板凳从四面八方聚拢到简易的舞台前,这也可算是正式汇演前的彩排吧。舞台上的扣珍比先前更为俊俏了,字正腔圆的演唱引得观众阵阵喝彩,洪林呢,正喜上眉梢,挥着他有力的臂膀端坐在舞台一角拉起扣人心弦的二胡。这里没有眩目的灯光背景,也没有迷幻的混响伴乐,却是我们最为开心的日子。
汇演获得巨大成功,扣珍和洪林的爱情也渐入佳境。看他俩有说有笑的走在村子的碎碴路上,我羡慕煞了。扣珍一直就是那样的秀气,两根大辫子的末梢好象经常系着两只玉色的布蝴蝶,走起路来两只蝴蝶就在她如玉的颈后翩翩飞。扣珍来到我们生产队里也不过五六年吧,融入了乡间生活,但仍会依稀听出她的吴侬软语。有时村子里的婆娘们围在一起拉呱,看到扣珍走过来,就要她即兴唱上一段样板戏,比如“我家的表叔数也数不清……”,大家听了也就开心,陶醉在扣珍绕梁的余音里。
正当我们村的人因为有了样板戏,确切地说因为能和扣珍在一起而快乐的时候,传来扣珍要回姑苏城的消息,其时最伤感的当然要数洪林了。有个晚上,在村前的小河边,我看到扣珍和洪林说着什么,好象扣珍摆弄着辫梢的两只蝴蝶在啜泣……那一刻,仿佛天上的星星也都躲到云层里了……
后来。后来的日子里,我再也没看过家乡的样板戏,那美丽的姑苏女孩如今是否还唱样板戏?我真的还想听。因为,她,她们——都有一颗红亮的心!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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