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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去宝玉,贾政是《红楼梦》一书中笔墨最多的男人。历来读者对他的评价褒贬不一,扬者赞其得儒家思想情操,贬者诉其有封建卫道的冷酷无情,种种争议,至今红学家都没有统一的定论,这更加证明了曹雪芹赋予贾政这一人物的神秘与经久不息的角色魅力。
贾政在书中出场之前,作者便先后通过冷子兴、林如海、自己的叙述先后三次评价过贾政。如下:
“次子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儿子,立刻引见,遂额外剔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人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第2回)
“二内兄名政,字存周,现任工部员外郎,其为人谦恭厚道,大有祖父遗风,非膏粱轻薄仕宦之流。”(第3回)
“且这贾政最喜读书人,礼贤下士,济弱扶危,大有祖风。”(第3回)
于是,我们在心中对贾政便有了一个饱读诗书,品格端方,正直谦逊的印象。然贾政果真如此吗?众说纷纭,我个人则更多倾向于其人“假正经”这一理论。不可否认,贾政深受儒家文化熏陶,孝顺母亲,待结发妻子如宾,望子成龙心切,但其并未真正得到儒家学派的三昧,他迂腐、苛厉、思想沉旧,遵循封建礼教、恪守伦理道德,醉心经济仕途,是忠实的封建礼教信奉者和维护者,其实这都并不算什么不“正”,但如果这不是一个本真的贾政呢?
我们来看书第44回,贾琏与鲍二家的偷情,东窗事发,贾母是如何说:什么要紧事!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自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看看,看看,曹前辈透过老太太的话都给我传递了什么,这不明确告诉我们贾政也如此么?老太太小时见着世人如此,如今又见世人如此,旧时社会大家闺秀足不出户,所见的不就是族辈中的这几个偷腥的男人吗?否则《红楼梦》中唯一一位被作者百般贬低、一无是处,连亲生女儿都嫌弃她的赵姨娘何来?罪恶如薛蟠者作者尚写他爱敬母亲,疼惜妹妹,而写赵姨娘作者则处处毒辣无情,把一个满肚曩坏水,调三窝四,里挑外撅的不堪小人形象生动地展现眼前。
知人识骨,知子若母,目光透彻的老太太会给贾政选这样一个小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贾政当年多次奸淫了美貌的丫鬟,或许不止一人,但确只有赵姨娘怀了孕,而生下探春。封建社会婚姻全凭父母做主,媒约之言,贾母定是不喜欢赵姨娘这样的货色,贾政必费了一番唇舌与眼泪,贾母念在贾政大儿子珠儿早亡,宝玉幼小,赵姨娘肚里未生下的孩儿,也许还是男孩呢,才被迫给了她一个名份,让她做了贾政的妾。
读到这里你别不以为然,这合情合理,《红楼梦》真正的大故事,都隐藏在背后呢?如果你仍旧不相信贾政是一个伪君子,那么请看第78回:“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简单扼要的放诞二字,已将贾政的真性道出。江山易改,秉性难移。纵使如今的贾政有所收敛,但其所有收敛则为一颗名利之心,是做出来装装样子的。这一点,在书17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一节中宝玉与其争执稻香村的天然之美与人力穿凿已体现出来,这一段文字就是曹先生故意点醒读者,和宝玉的真性相比,贾政的名士心怀不过假道虚情而已。若真性如此,宝玉那一番“古人云‘天然图画’四字,正畏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虽百般精巧,终不相宜……”的话便不会令贾政气得要将宝去叉出去了,正是宝玉揭开了他一直努力在伪装的面目,以使真实的一面坦露在众人面前使他蒙羞,方有此举,但又鉴于心内终有一丝对宝玉的疼爱,又让他回来。
我们再看贾政身边的众相公清客及贾政初识便器重的贾雨村。贾雨村在官场的行为作风每位热读红楼的人都皆知,已是十足的奸邪心态,而詹光(沾光)、单聘仁(善骗人)、卜固修(不顾羞)这等阿谀小人,溜须拍马,吮痈舔痔,岂不从另一方面揭示出贾政的本性?每一个名字实际上都是作者揭示出来的一面贾政,沾父亲的光为官,善于以正直骗人,不顾羞耻宠爱着众人嫌恶的赵姨娘,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贾政断乎不是正人君子!书中种种对贾政的正面赞美不过是明褒实贬的一种写作方式而已,用得是隐笔。就如同作者写贾母怜爱黛玉,从无一具体处夸赞,却处处以行为疼惜,而写对宝钗的态度,每每众人面前夸赞,却都是应虚作景。
再者从贾政的妻妾来看,除了周姨娘在书中鲜有露面,王夫人与赵姨娘分别都是虚伪悍妇之心,王夫人表面一心念佛,修性向善,但其心并未真善,不过听了金钏宝玉调情的几句戏言,便逐出金钏,害她跳井身亡。再有后来的晴雯之死、芳官、四儿的逐离、皆出自其手,可见其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就连宝玉都在“芙蓉女儿诔中发出“剖悍妇之心,忿犹未释!”的不平之语。赵姨娘就更别提了,勾结马道婆暗害宝玉凤姐,此人心恶,行事歹毒,竟能得贾政之宠,又岂能说贾政是真君子!
如此这般,若有人还不相信贾政的“伪君子”心态,那更能揭示贾政内心的文字就是那段著名的怕老婆笑话了。书第75回,赏中秋,众人击鼓传花,偏偏第一个被罚讲笑话的人就是贾政,没有任何人开先河,贾政便当着老母亲、儿子与众多未出阁的女孩讲“一家子一个人最怕老婆的。这个怕老婆的人从不敢多走一步。偏是那日是八月十五,到街上买东西,便遇见了几个朋友,死活拉到家里去吃酒。不想吃醉了,便在朋友家睡着了,第二日才醒,后悔不及,只得来家赔罪。他老婆正洗脚,说‘既是这样,你替我舔舔就饶你。’这男人只得给他舔,未免恶心要吐。他老婆便恼了,要打,说:‘你这样轻狂!’唬得他男人忙跪下求说:‘并不是奶奶的脚脏。只因昨晚吃多了黄酒,又吃了几块月饼馅子,所以今日有些作酸呢。’”
这一处,又是作者曲笔,旁敲侧击暗示贾政的品性,我们想,若真谦恭厚道、品自端正的父辈之人,又怎能当着那么多女孩讲这样笑话?那正是诗书之家,崇尚礼贤的大不忌!一个笑话便使贾政“一本假正”的“伪君子”心态剖露无遗。
又,贾政字存周,存自是留存之意,周有环绕;圆形外围;周到周密;亲和调和,引申为通达;隅取角落;至、最;救济;姓氏等意。我自认为,曹先生定是取其救济之意,存周,存有救济,意寓这个人还有可救药,虽一派假模假样的君子模样,但并不是同另外一些贾府的老爷们堕落有伤风化到声名狼藉。
贾政、贾敬合而为一便是假正经。贾敬修练丹药,渴望羽化成仙,是十足的假道人,可见,这两个名字,又寓意着贾政不过也是个假道!二人形同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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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政在红一书中的出现,是封建时代悲剧人物的代表,作者通过贾政与宝玉两代人心性的对比,展示出宝玉的人性及品格魅力,一方面衬托了宝玉,一方面揭开他与宝玉正反两方面封建主义思想的矛盾。
贾政官职是当时皇帝念及父亲亡故而封工部员外郎,主管土木兴建和水利等工程,后被点为学差,按当时规定,学差每出京必一去三年,不携带妻子家眷。贾政完全忠守于圣上,谨奉封建主义思想为典范,这在红一书18回恩重元妃省父母一节中有很好的体现,此回元春隔帘垂泪谓之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叙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然骨肉各方,终无意趣。”而一心维护封建礼教的贾政,于女儿千载难逢的真情流露之时说道“臣草莽寒门,鸠群鸦属之中,岂意得征风驾之瑞。今贵人上锡天恩,下昭祖德,此皆山川日月之精华,祖宗之远德钟于一人,幸及政夫妇。且今上体天地生生之大德,垂古今未有之旷恩,虽肝脑涂地,岂能报效万一!惟朝乾夕惕,忠于厥职。伏愿圣君万岁千秋,乃天下苍生之福也。贵妃切勿以政夫妇残年为念。更祈自加珍爱,惟勤慎肃恭以侍上,庶不负上眷顾隆恩也。”此一番重仕途轻天伦的言论,实是让人心生寒冷,更何况久居不见人之地难得归家一次的元春?怎能不伤悲!
又33回宝玉被打,正是他与宝玉矛盾的激化和顶点。贾政代表的封建正统与宝玉代表的率性纯真,两种思潮的斗争升华了宝玉的叛逆,而真性情的人,无论他作了什么,都能给人以一种美的感念,反之,假模假式的伪真,则让人心生厌恶。宝玉的真性,使贾政为代表的一派正统权威彻底遭到打击,贾政不得不行驶其家长作风,暴打宝玉。
然贾政就果真身直心正吗?气极而口不择言的贾母曾骂贾政“当初你父亲怎么教训你来!”。众位想想,这句话有什么深意?所谓知儿莫若父母,贾母口中的贾政绝对是真实的贾政,这话里不明摆着么,也曾奸辱过丫鬟,却未遭到父亲的苔挞,不然贾母口中又何以喊出“当初”二字?曹雪芹用笔,极隐极密,书中是一个故事,书外又是一些故事,每一个字句都能引出或揭发一些内里面刻意隐藏的故事,读到了书外的内容,往往更让人惊心动魄。
除却以上,贾政的身上还刻意被作者赋予了一种特殊的意义,我们看第22回书的题:“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谜贾政悲谶语”这是唯一用贾政的名字作题之处,贾政在此回中出了一个谜语: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谁都能猜出是砚台,妙就妙在这谜面上,“身自端方”自是曹雪芹给予贾政的自喻,而“有言必应”则是在给予贾政一种特殊的意义,纵观全书,虽多处警言谶句,但更多着眼处的解析都落在了贾政身上。如这章回里元春、迎春、探春、各人所做的炮竹、算盘、海灯。宝钗所作诗谜:朝罢谁携两袖烟,琴边衾里总无缘。晓筹不用鸡人报,五更无烦侍女添。焦首朝朝还暮暮,煎心日日复年年。光阴荏冉须当惜,风雨阴晴任变迁。书中虽未透露答案,但不难猜出是更香。更香一词起源于佛家,僧人打座,每以香计时,一柱香燃尽约为一小时,僧人一天要禅坐11柱香,每柱香与下一柱香更替的时候,休息20分钟,这香在燃烧时与替换时便称为“更香”。夜间更夫及侍女在用香来计算时间,这香便也叫“更香”。这谜底的种种事物最后都映照到了各人身上,而当时贾政便已悲其是谶语了。又书中75回题:“……赏中秋新词得佳谶”又与贾政有关,赏新词,当是讲贾政与贾赦赏了宝玉与宝环二兄弟的诗。而得出贾府日后必有后人蟾宫折桂,兰蕊飘香,窥一斑而知全豹,读红楼,我们尽应警醒与思索贾政每说出的任意一句,极有可能都是被作者所刻意寓意上了一些什么!
不管贾政情性如何,对待宝玉,终是舔犊情深,胸怀中那一点父爱,虽不如浩瀚江海,终是化作一条涓涓小溪,于文中有多种体现。关于这一点,不难相寻,便不一一举例。还望各位重读、再读红楼,定能使一颗爱文之心于碌碌的尘世生活中受益无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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