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我被开除了两报一刊

发表于-2007年01月02日 晚上9:29评论-4条

我被开除了

----以此文献给我所有的朋友们!

天刚放亮,我就被母亲象吆猪似的赶出了热被窝。当冰甲似的棉袄披在我滚烫的身上的时候,我就会呲牙裂嘴,夸张地发出呀呀呀的怪叫声;当我热呼呼的双腿伸进冰窟似的棉裤时,我就会把呀呀声变为哎哟哟的呻吟声,当我温暖的双脚进入潮湿冰冷硬邦邦的棉鞋时,我嘴里又会发出短促的哧溜哧溜的吸气声,然而,这一切痛苦的表演母亲已经司空见惯了,已经打动不了她了-----因为从入冬以来,每天早上起床穿衣服,我都会如此这般的表演一番,希冀能获得母亲一点同情心,点一把柴火,把我的棉衣棉裤烤一下,以减少我穿衣时剥皮般的痛苦。然而,母亲认为我已经是二年级的学生了,不能享受这一待遇,因为我已是个大娃了。其实我一点也不大,父亲害怕我爬墙上树时摔死,摸鱼捉虾时淹死,才硬拉着我的胳臂让我上学的,我不到6岁,他就给老师说我7岁半了。

唉,上学有什么好的,整天念“啊”(a),“哪”(n),谁不会?“啊”,青泥里冒泡泡呢,下面一定有个大王巴;“哪”边发现了一条五彩大鲤鱼,快去逮啊。当老师领着我们读拼音字母的时候,我就在这样想。我的心已飞到了洁白的沙滩上,挂在了歪倒的柳树上,掉到了长满茭白的池塘里了,那有心思学习啊!一听写,得了个大零蛋,老师就用手里的竹棍在我的头上敲出一个“小零蛋”,还说我是个榆木疙瘩,记吃不记打!我脑子确实是笨,老师布置的作业是把生字每个字抄30遍,我只抄3遍就记住了,但当我抄到20遍30遍的时候反倒不认得了,越抄越生。作业做完了,一个字也记不住,就跟老师没有教过的一个样。怎么办呢?我想到了父亲,我记不住,让我爸给我记!对,我这就给父亲下命令了,爸,你把这6个生字给我记住,明天上学以前,给我说一下,你不给我说,我考试得个零蛋,你可别怪我!父亲认不了几个字,也就是小学二年的水平。父亲怕自己万一记不住,影响了儿子的成绩,就说,你给我写到手上。好,我就把那几个字写在父亲的手上。然后上床睡觉,安然进入梦乡。第二天早上我眼睛一睁,就问,爸,叫你帮我记的字你还记着么?父亲就会看着他的手把那几个生字给我念一遍。好了,有父亲给我记着,我的心就踏实了,我还怕老师听写背写吗?

说来还真奇怪,凡父亲给我记住的字,不管老师如何花样翻新地考我,我一个字也不会错!当然也有出错的时候,一次,我上学走地急,忘了问父亲,到了听写的时候,我又一个字也记不起来了,老师感到奇怪,就问,你咋一个字都没记住?我老实的回答,我爸给我记着呢!结果可想而知,老师手里的竹棍又一次和我的脑袋亲密接触了一下。

到了二年级,父亲仍然替我记字,与一年级时不一样的是,当我问父亲时,他懒得给我念他手上的那几个生字了,只是把他那由于繁重劳动变得十分粗糙的大手在我眼前晃一下,我也只是瞟一眼,便背书包走人,因为留在父亲手上的记忆回到我这个“榆木疙瘩”脑袋里是不需要过程的。

拉开街门,哇,世界一片雪白!昨晚下雪了,这是今年头一场雪。放眼望去,街道上的稻草垛子,玉米秆子,还有散发着臭味的粪堆,都被一张巨大的白布单子盖住了,凌乱肮脏的街道显得干净整洁了许多。除过远处猪们在活动之外,只有一行脚印向学校方向延伸。我小心地踩着雪,脚底下发出的不是嘎吱嘎吱的踏雪声,而是噗嗤噗嗤踩水声,看来,老天爷昨晚开始下的是“稀屎”,后来才给上面盖上了一层雪,日弄人呢!走着走着,突然一只野兔从路旁的柴堆里窜出,向村外跑去。坏了,我看见野兔了,我要倒霉了!在我们小朋友中间,流传着这样的乩语,早上见兔,耳光子挨够;中午见兔,吃酒喝肉。我这是早上上学去啊,符合早上见兔,

今天可要耳刮子挨够了,我心里不免害怕起来了。以我和小朋友们的经验,上面两句乩语是相当灵验的。当然,“耳刮子挨够”不一定就是有人会在你的脸上留下五个血指印,而是提示你今天会有不顺心的事情发生;“吃酒喝肉”也仅可能只是无意中得到一个嫩嫩的略带涩味的小棉桃,也可能是半截带泥的胡萝卜,也可能是一根不太甜的玉米秆子,真正的吃酒喝肉要到过年才行。我今天一定是要倒霉了,因为我看见了一只惊慌失措的野兔。但我想象不出今天会倒什么样的霉。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了学校,规规矩矩的坐在座位上,拿出课本,头背在脊背上大声的背课文。我的双手放在桌子上,不敢象往常一样,一边念书,一边摸揣着玻璃弹球,纸包,三角等小玩意。因为,一只无形的耳刮子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上操的铃声响了,从窗户向外望去,高年级的大哥哥大姐姐们已经把操场上的积雪扫除干净了,我们可以跑步了。我爱跑步!跑步脚不冷,全校同学们都和着一二一的口令声使劲地跺脚,雄壮有力的脚步声,能使我热血沸腾,满脸通红。跑步结束后,我们还可以任意的痛快地打闹,满操场疯跑。

今天的跑步和往常一模一样,一个班跟着一个班在操场上转圈。刚跑了半圈,我的裤带突然一松,棉裤就象被谁从后面往下抻一样,刷的一下掉到了漆盖,一股冷风从下面吹进我的棉袄,我的光屁股一下子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从我身边绕过去的同学看到我的裤子掉了,都哈哈大笑,我赶紧把棉裤刷的一下又提起来。

我知道,这是我的裤带断了。我穿的是长腰大裤裆棉裤,就象山区老农穿的那一种。勒裤带以前,先要把棉裤腰在肚子前打个褶皱,再勒上裤带---也就是布条子,有时不小心,裤带就会从活扣变成死疙瘩。当急着要上厕所的时候,那可就惨了,裤带解不开,会急地哭出声来。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救急的方法,就是让别的同学来用牙咬这个死疙瘩,一咬,死疙瘩就松了,就容易解开了,然而,用牙咬死疙瘩,最容易减少裤带的寿命,我这裤带有可能就是被咬断的。

我低头在纷乱的脚步跑过的地上找断裂了的裤带。断了不要紧,打个结,还能继续用。然而,应该躺在地上任人踩踏的裤带却不见了,裤带那里去了?裤带被跑步的同学故意你一脚我一脚踢到远方去了,也可能被那个坏哥哥检起来顺手仍到旁边的厕所里去了,反正找不见了。我只好双手提着棉裤腰到操场边找班主任王老师。王老师三十多岁,高个子,脸黑的象锅底,从来都没有笑过,我见了他就象老鼠见了猫,老想溜掉。他正在和两个男老师说话呢。我走到他跟前,怯怯地说,

“报告,王老师,我的裤带断了,找不见了。”

“我这儿有一条裤带,但我勒着呢”,王老师说。旁边的那两个老师哈哈笑起来了。我没有听懂老师话里有话,还当着王老师哪儿真有一条多余的裤带,就继续站在老师跟前不走。一个老师是发话了,

“快回家去,让你妈给你找个裤带”,噢,原来王老师的意思是他那儿没有多余的裤带,我知道了。老师那儿怎么会有多余的裤带呢?就是绳索也不会有!又不捆绑学生,要绳索干什么!

我真不想回家去,来回有三里路,路又不好走,还会耽误上课呢。但是没有办法,我不能老双手提着棉裤啊,我只能回家先解决裤带问题。走过教室门口,我下意识的向里一瞥 ,这一瞥使我心花怒放,兴高采烈!我看到了我兰色的书包,更确切地说,我看见了我的书包带子。我有办法不需要外援仅靠自己的双手就能解决裤带问题了。我快步走到我的课桌前,从书包里取出削铅笔的小刀,三下五除二,割断了书包带子,打了一个结。呵呵,一个新的裤带诞生了,它的长短,质地,甚至手感,简直和我丢失的裤带是一对双胞胎!我勒上了“新裤带”,别提有多高兴了,我要继续跑步去,然而,早操已经结束了,同学们已经从操场往回走了,我为失去一次和同学打打闹闹的机会而有些遗憾。

同学们陆续回到了教室,象一群没有王的蜂,嗡嗡嗡,嗡嗡嗡,吵个不停。

座位在第一排的我的好朋友“近视眼”,坐在桌子上,不停地踢着腿。由于跑步跑热了,脸蛋红扑扑的,还敞开了棉袄的扣子,露出了白白的肚皮。我忽发奇想,就对我周围几个平常和我一起打闹游戏的“坏”同学说,你们过去,把“近视眼”压到桌子上,我在他肚子上弹琴!这一极具创意的恶作剧想法立即得到他们的喝彩。我们六个人行若无事的来到“近视眼”跟前,突然一拥而上,将他压倒在桌子上,四个人压住手和腿,一个人固定住头,我又解开了“近视眼”棉袄上尚未解开的两的扣子,好让他的肚皮完全的暴露出来,以利我演奏。“近视眼”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似乎是认为我们要给他动手术,杀猪似的嚎叫着。我们才学会“卖报歌”,我就模仿着苗老师弹风琴的样子,一边在柔软肚皮上弹,一边大声的唱着“啦啦啦,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同学们都围过来,有的拍手,有的大笑,更多的是和我一块唱,我时而双手弹,时而单手弹,腾出一只手在空中打着拍子。我不知道当一双陌生的手指时轻时重,时速时缓的在柔软的肚皮上“摸索”的时候,肚皮的主人“近视眼”有和感受。但可以肯定地说,他相当的不好受!因为他把开始时的干嚎已变为了极为下流的漫骂。

就在我尽兴地演奏的时候,突然那些站在桌子上凳子上的观众不喊叫了,不拍手了,不大笑了,也不歌唱了,教室里的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凝固了,然而,一秒钟以后,他们就象鸟兽一般,四散而逃,噼哩啪啦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了。顺着他们惊恐的眼神看去,黑脸王老师站在我的背后了。我只用了0·001秒扫描了一下王老师,王老师当时可怕的形象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了。他眼睛里喷射着火焰,嘴角不停地抽搐,左耳下面那颗大大的黑痣在颤动,拿着粉笔盒的那只手似乎在痉挛,他身体前倾,站立不稳,马上就要失去平衡。风琴演奏家、风琴及五个风琴肉腿子已被老师可怕的形象所惊呆,七个人没有一个人逃跑,因为我们已经失去了逃跑的意识。

王老师把他手里的东西往旁边的桌子上一放,伸出他的大手,一下子拧住了我的耳朵,拉着我往我的课桌走去。一只耳朵能承受多少重量?恐怕北大的生物学教授也不能给出答案,因为他们不能拿一个孩子的耳朵去做活体试验,用猪耳朵代替,其试验结果可能要失真。但我估计一只耳朵可以承受60斤的“拉力”,因为我当时就有可能是这个重量。我几乎是被老师提起来了,我大声的叫着痛,老师并不松手。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拿起我的书包,一只手提着我的耳朵,大步向教室外走去。我看到老师把我往教室外拉,我不叫唤了,我的感觉就是一个即将被宰杀的小兔或者羔羊。当拎着小兔的耳朵的时候,开始它还蹬腿,但当它看到小木棒要敲它脑壳的时候,它会全身紧绷,木然的看着你,静静的等待那一刻的来临。屠夫嘴里咬着锋利短刀,一只手紧捏着小羊的嘴,一只手把撒了盐的接血盆子放到小羊的脖子底下的时候,小羊除过四蹄僵硬之外,眼睛还会流出大滴大滴的眼泪,但他不会再做垂死的挣扎了。

王老师把我往前一搡,松开了手,我感觉我是从半空中掉下来了。

“你丢你的先人呢,你滚!你被开除了!”这是王老师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吼声!接着他手一扬,我的已经残废了的书包飞向空中,书包在空中打着转,划过一道美妙的弧线,急速地向用花岗岩砌成的戏台撞去。书包里的小刀,橡皮,本子以及其他小玩意害怕了,他们象地震发生前已有预感的小动物,纷纷逃离这个可怕的飞行器,象天女散花般地落到了地面。它们中间没有我的墨盒!墨盒啊,你为什么不第一个逃离这个死亡之地呢?谁“死”了都行,唯独你不能死啊!我的墨盒不是一般普通的墨盒啊,它是一个差不多有一斤重的铜墨盒。他是当军官的舅舅在北京给我买的,要值10块钱呢。这个铜墨盒相当精制,里面是用红铜作的,外面包了一层黄铜,盖子里面镶嵌着带花纹的石板,是理笔用的。墨盒盖子上有一幅阴纹画。可能是渔舟晚唱图(明)。上面有一个弯腰摇撸的老人,还有一个正在系船的小孩,两人栩栩如生,叫一声爷,那老头能直起腰答应一声哎。我常常对着这幅画发呆。不管我在心里如何呼唤,铜墨盒没有从书包里跳出来,可能是由于她的身躯过于庞大,行动不便,也可能她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傻了,总之,她没有出来,她和我的书包一头撞向了坚硬的石墙。嗵!炸弹爆炸了,不单是炸在了我的眼前,更是炸在我的心里!我跑过去,我要给我已经残废的书包和亲爱的铜墨盒收尸!可怜的书包---没有了带子,它更象一个口袋--上面多了两个鸡蛋大的破洞。可怜的铜墨盒啊,你的一个角那里去了?里面的石板已经粉碎,固定石板的方形红铜丝扭曲着躺在书包外面。看到这一幅惨象我忍不住大哭起来,象一个孝子哭他双的父母!

我边哭边把撒落一地的本子、书、文具和小玩意一件一件的拾起来和破碎的铜墨盒一起装进书包,抱在胸前,大声地哭着走向学校的大门。有两个正在上课的老师听到了我的哭声,出来看了一下,又回教室去了。偌大的一个学校,没有一个人来安慰我,也没有人来挽留我,唉,哪怕是问一声你为什么这样伤心地哭泣,我的心也会好受一些啊。

我被开除了,我回家能干什么呢?我提上粪篓,拾马粪牛屎去。我给腰里扎个草绳,当个二流子,到南墙底下晒暖暖去。我再也不能上课了,我也没有小伙伴了,想到这些,我的眼泪哗哗的流着。

我抽泣着低一脚高一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昨夜的一场雨雪,把天空擦洗的瓦蓝瓦蓝的,灿烂的阳光从东面的树梢上倾泻下来,把白雪皑皑的大地和房舍照射的明晃晃的。檐滴象成熟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树上的落雪也坐不住了,扑簌簌掉落下来;墙头的积雪似乎消融的快一些,一条不规则的浸润线在墙头上已清晰可辨。房子在哭,树木在哭,土墙也在哭,连我面前的空气都是水灵灵的。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到,这世界上不光有蓝天,白云,阳光,更多的还是眼泪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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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简凌 | 荐/简凌推荐:
☆ 编辑点评 ☆
简凌点评:

风水轮流转,
山不转水转!
希望新的一年,
能给你新的起点!:)

文章评论共[4]个
绿浮萍-评论

没有儿时所吃的苦,就不会有今天的幸福生活。没有被开除的这件事,就没有现在的你。我们还是要感谢老师!at:2007年01月02日 晚上10:53

两报一刊-评论

哈哈,谢谢编辑加精推荐,正如朋友所说,这里不错!抽时间把家搬过来。
  【清茶茉莉 回复】:晕掉了啦!~~~你要搬家... [2007-1-9 18:03:59]at:2007年01月03日 上午11:11

一滴水的爱-评论

滴滴滴
水来问好了
欣赏了
  【两报一刊 回复】:谢谢一滴水的爱,你真会给自己起名字!我也点了你,想看你的大作,但没有发现你的文章,可能网络显示有问题,以后我会去看你的文章的。欢迎吗? [2007-6-3 14:22:02]
  【一滴水的爱 回复】:本人不才,不会写文章
所以刊兄见笑了
滴滴滴
水来坐坐了
不过以后偶写好一定先发给你指导一下
谢谢哟 [2007-6-4 8:15:24]at:2007年06月03日 早上8:33

灵悦轻歌-评论

这文章写得生动极了。对人物的刻画简直精了,无论是对老师,还是这个小主人公,另外,那个没有了带子的书包也飞扬得好可怜!at:2007年06月06日 晚上9: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