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元旦,大扫除。一个发黄的大纸盒子从柜子里面滚出来。“这是什么东西?”我一边嘀咕着一边打开来看,顿时愣住了。这是一叠厚厚的信。数了数,大约八十多封。这些信,有精美,有的粗糙,有的字迹龙飞凤舞,有的结板结实,有的文采斐然,有的平铺直叙。我才想起,原来写信收信在我的生命中,曾扮演过多么重要的角色啊。在我十五岁到二十岁的青春里,伴随着我的泪水与欢笑、失去与收获、成长与梦想的,全是这些或厚或薄、情深情浇的信啊。这些信简直成了那些日子里我生命的支柱、快乐的源泉和人生的全部意义。新的一年又到,原来,写信在我的生活中不知不觉绝迹了,转眼便近十年。
“李,想你的感觉象三月。不知怎么会迷上你,就象笨拙的猎手发现了一只狡黠的狐狸,火红的衣裳照耀他的眼睛,星星点灯,雪亮起来,激发了他所有的热情,破釜沉舟,究追猛赶,力争擒拿归案。嘿,嘿,看你小东西往哪里逃,即使你往狼群虎穴里钻,我也要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作战风格,抓住你的蓬尾,好好驯服,尔后用你的花言巧语、巧言令色将那森林之王赶出领地,到时候,哈哈,老子称王称霸,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开庆功会的时候,我封你个“九尾狐仙”,把那黑山老妖洞赐于你,以后就用不着夹着尾巴灰溜溜做人呐!我得意地笑,得意地笑,笑看红狐永不老!……”
很显然,这是一封情书。它的主人,写得一手潇洒的楷书,喜欢看军事与历史书籍。我们是通过电话认识的。那时二十来岁,我与别人合伙经营着一家声讯台,每天接到形形色色的电话。这一位声音富于磁性,极有感染力,我们在电话里臭味相投,上天入地,无所不谈。他也不过二十岁。要见面,我没肯,就先通信。他的信让我着迷,他说我“一会儿猫脸,一会儿狗脸,一下子死不要脸,有时死皮赖脸,有时如花笑脸,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同时他又深情地写道“李,我是多么希望你永远能保持这种热望,也许你将变得老成持重,世故难懂,但我多么希望这种蜕变象蜗牛要爬完从南极到北极这么长的距离历经漫长岁月一样缓慢。”
现在看到这里,我不禁悲从心来。因为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是成熟了,还是迟钝与麻木了。他所说的那种“激动不安、忐忑不平,反反复复,起起伏伏,好象电光石火般,全身涌动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春潮,久久不息”的感觉,我根本就没有。甚至在他向我诉说爱情,给我送着鲜花的时候,我也不曾有过。我只是被动的接受,从来没有主动地给予。不过我仍记得我在电话里给他唱歌,不过是为了骗他的电话费,我唱的全是些经典的情歌,而他却动情了。他在信里面称我的歌声是“百灵的歌唱”,但我知道,我的声音只是很普通而已。我想我是让他伤心了。我当时虽然也未免动情,但更多的是虚以委蛇,我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我们见面后,看到一个个子不高的他,感到失望了吧!他终于意识到我的淡漠,于是后来又写两封信,里面有两句话是这样写的“真的要断了过去,不想让未来好好继续。枫叶凝聚美丽却苦短,忘了吧,所有的一切。”他的信我却是保留了下来。二十岁的我,总是很矜持,永远与男孩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不过我却想起了那些日子,在准时的晚上十点,他那动听的嗓音。“我再也听不到百灵的歌唱了,再也没有人逗我开心了。”这是他当时的心情,然而,时间可以洗掉一切,十年之后,我对于他,正如他对于我一样,连姓名也想不起来了。有的,只是偶尔的惆怅。
另有厚厚的一叠,是密友冲写给我的。我们的信你来我往,记得在冷江读书的时候,每次收到她从长沙来的信,我们全寝室八个女生便抢着观看。据她们说她的信“吐气如兰”,象读小说或者诗歌,很是享受。他们是没见到她本人,她本人比这些信的内容要丰富得多。她是我们初中班上的班花之一,长相美丽,气质优雅,从内到外散发着一种类似于水仙花一样的气息。加上她娟秀的笔迹与细腻的心理描写,使得她的信总是极有观赏与收藏价值。而我呢,平时看起来似乎含蓄内敛,但只要有一点小小的触媒,便象干柴遇到烈火一样,兴奋起来。尤其是我收到冲的信,里面讲了她暗恋某某,亦或某某暗恋她,诸如此类的内容,我便极度兴奋,必得高举她的信,把所有的室友召集到一块,然后拿腔拿调,声情并茂地开始朗读。我经常被里面的内容打动,有时流泪,有时欢笑,而且也相信室友们必定被我打动,必定会一块跟着流泪。结果往往是我唱独角戏,而她们仍该干么就干么。虽然有些扫兴,但我的积极性并不减。下次收到冲的信,必定是故伎重演。我的演讲水平与能力大约也在那时得到了锻炼。如今的冲和我,和所有同龄的女人一样,磨掉了所有的激情,围着孩子和锅台转。只是相聚,仍是要畅谈通宵,网上聊聊,却再也不见片纸了。我多么怀念那些信,那些日子啊。
还有一位,大约称得上哥们。暂且称之为阿王吧。阿王是我们中专班的班长,在二十岁的时候,一点不好过日子。我也好不到哪儿去。生活没有来源,爱情没有着落,两人就通着信,互相打着气。他跟我诉说他的艰苦,他的困惑,他的宏大的志向与抱负以及不能实现的悲哀。于是我便曲意奉承他,说他是我见过的最有潜质与能力的人,他的能量就象一座矿山,哪天爆发起来,便是惊天地、泣鬼神的。而他竟然也信。于是他在信里跟我说:“我一定要有初恋般的热情与宗教般的意志,才能干能某种事业。”然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我的初恋在哪儿呢?”有一次他说他们厂里发生爆炸了,是化工厂。他沮丧地来信说:“既没有钱,现在连生命也得不到保障,不知怎么办?”我就想,他还没来得及爆炸能量,怎么厂里就发生爆炸了呢?于是写信安慰他说“我在心里为你放了一把椅子,你什么时候想进来坐坐就进来坐坐。”还告诉他我喜欢上某个男孩的故事。他便要我莫重色轻友,一定要记得给他回信。然而我喜欢的男孩子终究没能到一起,只是象昙花一现就枯萎了,我心灰意冷,便写信给他,却是“查无此人”,原来他被生活逼得背井离乡了。再联系上就是几年后了,我早已为人妇了。他便再也没给我写信了。不过信我都保存了下来,一共有二十多封吧。阿王憋着的那股能量终于开始爆发了,成了一家著名企业的著名法律顾问,而且现在青云直上,相信不久的将来在长沙法律界便是一颗耀眼的明星了。阿王的雄辩与内才如江河之水开始倾泻了。我衷心祝福他。
还有阿勇,阿灵,阿兰,阿连,付菜……这些信呆在这里,我翻读一遍,便将他们在脑海里翻了一遍。他们的笑脸,他们的身影,永远留在我的心中;我的真情,我的美梦,也许将永远留在他们的心中。昨天已经过去,明天就要来临,让我的手机与电脑传递我的情意吧!流几滴冷冷热热的泪,作几声幽幽的叹息,我将信,又一把塞回柜中。再见,让人欢喜令人忧的信!阿门,我可真想你们。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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