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给娘洗澡,仔细搓着她瘦骨嶙峋的背,有股想哭的冲动。娘老了,她养育的四个孩子,不仅吸干了她的乳汁,也蚕食了她的健康。
娘极少到我这里来住,即便来,也是今儿来明儿走。三个哥哥和我都成家后,娘和父亲盖了三间简陋的房子,单独住着。六十多岁的人了,他们认真耕种着自己的承包田,养着牛羊,父亲还在山凹河畔开荒。回去坐着唠嗑,娘指着一圈圈的粮食,脸上丰收的喜悦被花白的头发映着,看得我心里酸酸又喜喜的。
娘35岁生我。在家里对女孩的期望中出生的我,给全家带来了不少的快乐。更重要的是,我略一懂事,便能替了娘的手。娘干活“死样”,总是到别人端碗吃饭的时侯才从田里回家。十来岁的时候,我便能熟练地替娘做饭了。
娘是家里干活最多,花钱最少的人。那时家里种着大片的烟叶,打烟叶、掰烟叉、连接烟,都是娘的活儿。夜里睡醒,见娘都在给烟叶分级,卖了之后,娘便把钱交给了父亲。每年“三夏”,是娘最受罪的时候,我从不知道娘啥时起的床,她一镰一镰地割完了7亩地的小麦。麦收之后,娘左手小拇指的指甲便黑了。娘终于累弯了腰。
我考上学后,成了娘的喜事和忧虑。三个哥哥相继成家添子,八十多岁的爷爷又病瘫在床,家里总是还完旧债添新债。面对三千多元的学费,娘和父亲夜不能寐。后来有人向娘跟我提亲,被娘拒绝了。在亲戚的东拼西凑中,我终于又能上学了。为了让我在学校吃饱饭,娘在放羊放牛时割半支莲、剜蒲公英卖钱,五块十块地攒着。娘不识字,但她认得我的名字,那时每发表一篇东西,我便拿给娘看,娘粗糙的手抚摸着报纸,眼里流露出辛苦后的满足。毕业的时候,我有幸被当地政府选中,去深圳的办事处做管理。同乡先把这个消息说给了娘。当我回到家时,娘往地锅里添着柴抹着眼泪,她担心我来不及告别已经南下。晚上和娘睡在一起,我说,我放弃了,我不去深圳了。
但我不能呆在家里,工作的无着落对一筹莫展的娘是种折磨。次日,我便背着简单的行囊,再次离开了家。期间,我做过房产中介、在街上发过宣传单,后来便认识了先生,成了他的企划部主管。
把要嫁到武汉的打算说给娘时,娘只是默默流泪,不说话。其实,我想让她骂出白养我一场的话,把我的东西扔出门外。娘不说话,她的泪水淹没了我许多年。
我毅然决然地走了,兜着我二十岁的青春和自信,当然,还有对生活的倦怠和对娘的愧疚。千里迢迢,侍奉娘于床前身边,已是空话了。
1998年夏天,武汉发生洪涝灾害,娘第一次打电话给我,担心我的安危,要我回到家里来。其实在武汉市区,只是出现些许的内涝,在江畔才能感觉到洪水的泛滥,但娘在千里外的担忧叩打着我的心灵。
1999年冬天,我终于做好了回来的准备,终于能工作生活在娘的身边。娘一下开心了许多。星期天,娘俩包着饺子,说着我小时侯的事儿,娘的脸上写满了对生活的满足。
去年,娘腰椎肩盘突出压迫神经,腿疼得走不成路,在人民医院住院治疗。由于正赶上村级换届选举,我整日早出晚归,未能侍奉于床前。出院后把娘接到我那里小住,走的时候,娘竟把住院费用全给我了。娘说,在她还能动的时候,不想给我们兄妹添负担。我说我有钱,这点儿钱对我影响不了什么。但娘走后,钱整整齐齐地压在我的写字桌上。
每次回去,娘都叮咛我少花钱,不该买的东西不买,要老老实实地工作,不要跟别人争什么、计较什么。我连声应着,虽已为人妻母,在娘眼里,我还是个孩子。
我敬重娘,敬重她的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她心里装着父亲和四个家庭的孩子,惟独没有她自己。娘六十六岁生日那天,我带着蛋糕和定制的菜回去,那是娘第一次过生日。切着蛋糕的娘,红彤彤的脸像朵绽放的线菊。
我爱娘,愿平凡的我能给她带来后半生的快乐。
-全文完-
▷ 进入四月的小麦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