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的石榴树
——赏析太阳的散文《石榴恋曲》
小记:
在心路文学网偶而认识了太阳(笔名),聊起文学来他真的很像太阳,一片光明,让我感觉那么惬意又自然。我用意大利著名歌曲名,调侃着戏称他为“我的太阳”。爱好文学的人自然能和知音者对上话,他介绍我阅读自己的作品,开始也只能敷衍一下,因为我很少读网上的作品。不是别人写的不好,而是自己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欣赏阅读。他给了我文章的网址,希望给写个评论,第一次见面当然不能推脱,答应下来就顺手打开了那一页故事。《石榴恋曲》一下奔入眼帘,不看都不行。一目几行地扫射一遍,第一影响就给我的感觉不错,作文的人特有的敏感,多少能嗅出文章的优劣来。看来用以往的态度审视作者不行了,在这里却驻足停留,就像进了博物馆,看见精美的藏品一定会停留一样。我的眼光轻轻地抚摩这一片清新的文字,能感觉一个跳动脉搏在字里行间微微颤动。那是什么?是作者的情感还是即将被遗忘的心绪?还是厚重的记忆正慢慢释怀?我被他的《石榴恋曲》深深地感染了,因为我也是情感的娇子。
让我们一起来赏析这篇美文吧
什么叫散文?在赏析《石榴恋曲》前我要做个说明。在现代,广义的散文包括了除去诗歌、小、戏剧、影视文学之外的一切叙事性、议论性、抒情性的文体,如秦牧在《海阔天空的散文领域》中说,“不属于其他文学体裁,而又具有文学味道的一切篇幅短小的文章,都属于散文的范围”。这样,就有了抒情说散文,叙事散文和议论散文等的分类。狭义的散文则专指抒情散文。
太阳的《石榴恋曲》是一篇叙事而有抒情的散文。
文章的题目是《石榴恋曲》,而叙述的对象却是堂姐,石榴与本文似乎没有太大的联系。然而“庭院里那株原本果红叶绿的石榴树不知何时已芳华落尽”,一个情感铺垫却在展开,作者见景而生情,见物而思人,用得十分巧妙,改变了叙事散文切入的文法,感慨抒情从这棵石榴而延伸开来。“怔怔地凝视縠裂的朽木,那上面蠕动着数条驼着螺旋形贝壳的蜗牛,心里"咯噔"一下,似曾相熟的感觉。”不正是作者情感延伸的意义吗?散文必要有情感的流露,尤其是抒情散文,这样才能引起读者共鸣。
一场秋雨一场寒,人随着季节改变而起变化。叶落枯萎的石榴树在文中也正应衬了一种情感。“噢!攥住堂姐那双手时,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一阵呜咽滚上喉头,蓦然伤感。”这里是情感的一个震动,一个隐喻,为后来的文章有了感应上承启,前后呼应,使文章有了关联对比。作者驾御文字的能力从这里可以明晓,一位好作者就是要看这样的能力,情感的收放自如得当。喻要合理,喻要符合常理,喻要经得起结构推敲,作者恰到好处的做到了。
“人呐!到了容易感怀的年龄,证明已经老了。岁月在无觉中轮回,漫不经心地在人的面部留下皱痕,生命的活力便在这样的不经意间逐渐耗竭,人的兴衰与树木的枯萎是何等之相似。想到此,让人不得不陡生紧迫感。”从石榴的衰老联系到人,感悟颇深,人生走过,每一位走路者都会叹息,去看一次曾经给自己留下深刻印象的表姐,是因为生命“紧迫感”,伏笔埋下了以后的叙事故事。
文章要有骨有肉才好,我曾审过很多文章,散文抒情的确不错,情感飞扬,但看过后总有空空的感觉,最多只能是情感哀号与呻呤,无法给予故事的相通。
不去分析路途的艰难,一笔带过,精彩的文字尚在后面。
“一个充满阳光,也充满了煎饼大葱和猪粪味道的地方。”此句文字简单明了,不拖沓。一句就把你带进了临沂的一个小山庄,乡土气息十分浓重。随着太阳之笔,让我们走进了他的堂姐,一个“半白头发的老妇人”。何有之恋?何能为曲?一个思念竟然有着如此大的反差。这是一个悬念,这时作为读者一定有着强烈地要求读下去的愿望。巧妙之笔啊!文章需要层层剥离,每一层都应该有味,犹如蚕茧,抽去一层里面还是你需要的丝。一个能掌控文章的全部,就是作者的能力。
“瞧见她的一刹那,我的心猛然"咯噔"了一声……”来时是带着一种美好的感觉,而如今却是心情的落差。她怎么了?怎么自己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却如此陌生?岁月竟然这样无情,“她曾经诱人的如同熟透了的石榴果,双唇微启,露出整齐晶莹的牙齿,象极石榴咧开玛瑙般的颗粒。她的微笑尤如寒冬后掠过的一缕春风,给人暖暖的感觉。我喜欢瞅她走路的姿态,如歌中唱的‘走起路来就象水上飘’。”能让人想象这样的姑娘哪能不美?把美比作石榴,是作者的刻意,与文章的开头石榴的秋情呼应上了。文章的衔接非常重要,如果把她比作苹果就会使文章失去衔接,文意失衡,作者写时一定考虑过的。
文章的中段着重描写了作者与堂姐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对话和心理活动很是有味精彩。从中可以看到作者的暗恋和堂姐的可爱。可爱是需要素描淡彩,农村姑娘的纯朴被细腻地表现出来。譬如:“我领着她去逛街,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嘴里"啧、啧"有声。我挺自豪:"这破屋子算个啥?瞅瞅上海,到处是摩天大厦哩。""有多高咧?"我指着一幢楼:"瞧,这是五层,上海国际大厦有24层。""哎哟!那么高咋爬上去咧?都顶着云了,还不得累煞。"她不可思议地仰脖望天,想象不出那楼究竟能有多高。”譬如:“她笑我:"那么大人还长肉刺。""咋啦?""俺娘说是摸*摸出来的,呵呵呵。"我脸发烫:"瞎扯!""别乱动,小心扎着肉。"她再不吭气,专心为我修剪。”“‘俺没洗,羞煞人咧。’她抿嘴笑。‘咋啦?’‘一屋子的人,全白花花地光着*……’她哧哧地笑着:‘俺跑出来了。’”每个看过的人都会被这些纯朴的语言所感染,露出会心地微笑。语言的艺术加工能使文章增色不少,要恰到好处地体现人的面貌,起着不见其人又如见其人景象,一个生动的再现只有文字精加工才能做到。少女少男的爱,不会是轰轰烈烈的,是隐隐地羞涩,是“堂姐垂下头:‘俺也不想回。’我眼前一亮:‘那就别回了。’”一切就是这样的简单。整篇文章二个人才说了十七句话,都很简短,而刻画却很生动,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少年的情感只用那么几句短短的台词就活灵活现地展现我们的面前,那里有羞涩的美,有含蓄的美,有着东方特有的韵味,读起来回味无穷。
时间前行几十年,美好的回忆锋回路转,现实总还是一种现实。穷苦的村庄依然是那么穷苦,石榴花谢了,石榴树老了,石榴般美丽的堂姐是剩下岁月留下的沧桑。“惟有那双斜视的眼神表明她的确是我要见的人,尽管这双混沌的眼睛不再清亮,还是让我忽地心颤起来。”作者的心情跌宕起伏,“无法相信如此突兀的变故,胸中五味翻腾,我后悔大老远啥也不顾地跑这来,懊悔这一遭见面将使留存在自己记忆中的良辰美境荡然无存……。”笔锋婉转,一层层解开情感的锁扣,看见了作者内心世界的挣扎。感情的怜悯,是个痛苦,是作者不愿意看到的。曾经是那么美好,然而“她的手粗糙坚实,脸上沟壑纵横,发丝干枯花白,脑后盘着发髻。那状态怎么看起码也得比实际年龄大二十岁。”社会的改变在那里还是那么迟缓,以小而见大看见社会发展是这样不平衡。但是我们却看见堂姐只用了一句话就可以看到其生动的表现,她“‘忽然大声对老汉喊:“傻杵着作什?快!去割肉打酒。’”很生活话的语言是这样妥帖温暖。
作者的心理是矛盾的、复杂的,矛盾在于美好的思念竟有如此大的反差,石榴般的回忆怎么变成一棵枯萎的老树,超出了自己美好的想象。爱怜与惋惜发生冲突的时候,“我逃似的快步离去,心里憋闷的只想剖膛开肚,真想把脏腑全掏扯出来搁清水里洗洗干净。”而眼前的情景只有一片无语的安静。“她两口子象两根木头桩子,竖立在土道尽头。”作者虽然逃离现实生活,却没有逃离醒悟与思维。
太阳下的“凋零枯萎的石榴树无力地在冷秋中摇曳”。然而“欣喜地发现,在它的根基处竟有一株青涩窜出地面。来年,相信它会抽出绿芽,还会结出玛瑙般的籽来。生命可以轮回,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几年的拼搏奋争,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却总觉得有几份失落、几份惘然。噢!我是否应当再去看看堂姐?”一段精彩感悟性收笔结束了这篇散文。
后记:
太阳笔下的散文《石榴恋曲》是如此生动,可见作者驾御文字的能力很强,情感舒张自如,流畅自然,朴实无华。虽然我没有见过太阳本人,但文一定如其人。散文说是好写,但能写出水平的却不多,这与作者对生活的悟性和记忆的回味有极大关系。散文的情感来自真情的表露,没有真实的生活体验是无法写出能揪住人心的作品来的。一篇好文章从故事的构件到层次到语言都需要把握好尺度,舒张有分,头尾相接,抒情而不忘内容的烘托。当我看见许多内容空泛的散文时,总感慨是一种爱的呻吟而不是亢奋,读来心里感觉是涩涩的。太阳不光是给我们带来了好作品,更是带来现实与浪漫的结合,带来了一篇美好的抒情散文的范本。
太阳下的石榴树所表现出来的现实主义人性观已给我留下深深的印象。
2006年12月31日10点30分写于虬龙公寓
《石榴恋曲》原文作者:杭州太阳
一场秋雨一场寒呐,前几日套件t恤还冒汗哩,几遭秋雨浇下来就得裹上厚线衣了。庭院里那株原本果红叶绿的石榴树不知何时已芳华落尽,树茎变得乌黑斑驳,不再有往日的青涩光滑。仔细瞅瞅,似乎已经枯死,光溜溜的桠杈乞怜般伸向冷漠的天空。
怔怔地凝视縠裂的朽木,那上面蠕动着数条驼着螺旋形贝壳的蜗牛,心里"咯噔"一下,似曾相熟的感觉。噢!攥住堂姐那双手时,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一阵呜咽滚上喉头,蓦然伤感。人呐!到了容易感怀的年龄,证明已经老了。岁月在无觉中轮回,漫不经心地在人的面部留下皱痕,生命的活力便在这样的不经意间逐渐耗竭,人的兴衰与树木的枯萎是何等之相似。想到此,让人不得不陡生紧迫感。
……我是挤时间去看她的,二十多年未曾谋面,彼此失去了音讯,也没有她的消息,可她的一笑一颦却始终镌刻在我的记忆里,萦绕在我的梦境中。我相信,过去了那么多年,她一定还能记得我,正如我忘不了她一样。
徐州办完了事,本该乘火车经济南奔青岛,然后由烟台坐海轮北上大连,接着还得去长春、沈阳、哈尔滨等地。这是一次使命重大的公差,关乎企业的存亡;自然,也关系到我个人的前途,十万火急,必须速战速决。挡不住突然而至的冲动,我撇开铁路线,将公事暂且甩至脑后,想都没细想,在清晨的寒气中跳上了长途班车,经台儿庄、苍山、直下山东临沂。谁知道往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上这一带来,我不想给自己留下遗憾,大不了做事麻利点,丢失的时间还是可能补回来的。
到了临沂市区,多方打听,几经周折,弄清了堂姐就住在罗庄附近的一个偏僻小庄,估算了一下时间,感觉还来得及当日返回,便马不停蹄直奔目标。那地儿交通闭塞,二十来里地,没有班车。幸亏我还算机灵,招手拦了辆手抚拖拉机,递上几支烟,蹭了一段顺风路。随后又与顺道的老乡套近乎,爬上了"吱咯"作响的手推独轮车。昔日的胶皮木轮虽然早已换成了自行车轱辘,在尘土飞扬的硬土地上颠,五脏六腑依然被震得够戗。箭在弦上,一发而不可收,其它的事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那是一个充满阳光,也充满了煎饼大葱和猪粪味道的地方。进得庄来,一阵驴鸣狗叫,有热心肠的老乡引着去寻堂姐的家。我们的身后,跟着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尽头,垒着围半人高的石块院墙,满场院的秫秸垛和柴禾堆,到处晾晒着红枣、花生、地瓜干之类的粮食。一溜麦草披盖的泥坯屋前忙碌着一位半白头发的老妇人,如果不是老乡的指认,打死都不敢相信这人就是我曾经朝思暮想过的堂姐姐。瞧见她的一刹那,我的心猛然"咯噔"了一声,……
……她曾经诱人的如同熟透了的石榴果,双唇微启,露出整齐晶莹的牙齿,象极石榴咧开玛瑙般的颗粒。她的微笑尤如寒冬后掠过的一缕春风,给人暖暖的感觉。我喜欢瞅她走路的姿态,如歌中唱的:"走起路来就象水上飘"。那一年,我十六,从上海到淄博投靠姑妈。堂姐比我大一岁,她只身从临沂老家出来,上淄博走亲戚,她管姑妈叫姨。渡过了一段共同相处的日子,一个情窦未开的毛头小子迷上了自己的堂姐。
她虽比我大,却没见过世面,幼稚得象个小丫头。打娘胎出来,头一遭出县城,头一遭坐火车,头一遭乘汽车;她从没见过城里头有那么多的房子,那么多的人。在她的视觉里,什么都是新奇的、鲜靓的,她总是一惊一咋无法抑制自己兴奋的情绪。我领着她去逛街,她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东张西望,嘴里"啧、啧"有声。我挺自豪:"这破屋子算个啥?瞅瞅上海,到处是摩天大厦哩。""有多高咧?"我指着一幢楼:"瞧,这是五层,上海国际大厦有24层。""哎哟!那么高咋爬上去咧?都顶着云了,还不得累煞。"她不可思议地仰脖望天,想象不出那楼究竟能有多高。我开心地笑,她真是啥都不懂,弱智的可爱。她害羞了,掩面遮袖。此时,她的脸上汪溢出一片盎然春色,象白里透红的石榴籽儿,让人心动怦然。
她穿件蓝底碎花对襟土布袄,领口处露出粗布白褂,自染的黑色大裆棉裤,手工纳的粗布鞋。这套土得掉碴的行头裹在她的身上,竟然十分得体中看,若是让她换上城里姑娘的衣服,不见得会更合适。这身衣裳,到她离去一直没有更换过。她说:平时舍不得穿,只有过年过节,或者走亲戚时才从箱子里拿出来。
她爱笑,眼睛水灵灵地眨吧着。噢!她的眼睛好像天生有些斜视,以至瞄她时,老是误以为她并不知晓。
"瞅啥?"她懵懂着使手拭脸。
我慌忙低下头,脸发烧了。
"你使坏!"她用手指戳我的头,呵呵笑着跑开去。
我央她帮我剪指甲,堂姐答应着揣个凳子给我坐,自己则蹲着。我让她坐,她不允:"俺蹲着习惯,没事。"她笑我:"那么大人还长肉刺。""咋啦?""俺娘说是摸*摸出来的,呵呵呵。"我脸发烫:"瞎扯!""别乱动,小心扎着肉。"她再不吭气,专心为我修剪。她的头几乎抵着了我,发稍撩得我犯痒,嗅着她好闻的气息,我心里痒痒的。我合上眼,意念象飞上了天堂,舒坦无比。
山东方言口音极重,尤其是临沂地区的口音,大蒜味特浓。可这音调从堂姐的嘴里吐出来,感觉比唱歌还好听。我的思想与肉体正在进行着类似蚕蛹蜕变般的演化,在这一快速成长的过程中,我领略到了许多未知的情愫和意境,并为之着迷。
躺在被窝里,身上暖暖的。想起堂姐,心里暖暖的。总觉得白天的日子过的太快,而夜晚又是那么的漫长。我的躯体开始出现异样的萌动,睡不着的时候,身上总是滚烫的,老想起来喝凉水。早晨,我钻出被窝去院子里洗漱。返回时看见堂姐在帮我拾掇被褥,我慌得大叫:“别动”。我的脸胀得通红,堂姐吓着了,诧异地看我。我赶紧将她推出门去,我的被窝里捂着见不得人的尴尬。睡梦里,在一阵令人窒息的欢畅中我无法挽回地尿床了。我从小就没有尿床的习惯,真是难为情之极。我有点纳闷,这尿竟然是黏粘的……。
极喜欢看堂姐摊煎饼,舀一勺玉米糊糊擱烧热的鏊子上,使耙子摊一圈,薄薄的、香喷喷的大煎饼便出锅了,眼饱肚也饱。她干起这活来得心应手,玩儿似的。她边干活,边和我"拉呱"(聊天)。她告诉我,她没读过书,整天下地干活、做饭、养猪、拾柴禾。冬天没活干了,便待坑上纳鞋底,编筐。她说:"城里银忒恣(城里人日子过得舒服),天天有肉吃,俺那地一个月也见不着荤腥。"
我惊奇地发现她的手腕处肤色黑白分明,纤巧白净的手背以上皮肤呈灰褐色,一边润泽光洁一边干燥多皱。她裸露的脖颈也是如此,面孔水嫩颈部糙糙的。我问:"姐,夜来(昨天)不是跟小姑他们一起去澡堂了吗?"
"俺没洗,羞煞人咧。"她抿嘴笑。
"咋啦?"
"一屋子的人,全白花花地光着*……"她哧哧地笑着:"俺跑出来了。"
"你们那冬天不洗澡吗?"
"俺那缺水,大冬天又冷……反正惯了。"
老家我是去过的,冬天只有大罗卜、大白菜、大葱和咸菜疙瘩,粮食大多是地瓜干、玉米面。平日能够吃上顿白菜熬豆腐便已经是开洋荤了。河沟是干涸的,十几二十米深才能吊到井水。山上是光秃秃的,只长茅草不长树。家乡是贫瘠的,家乡人是实在的,只有一腔热忱,没有花花肠子。老家的农家小院里也有石榴树,西北风一吹,银装素裹,只剩下秃桠杈了。"姐,别回去了,留这吧。"
堂姐垂下头:"俺也不想回。"
我眼前一亮:"那就别回了。"
她眼圈发红:"俺娘要俺回去就嫁人咧。再说,还得下地干活。"
我不知道该说啥,沉默。
堂姐走的那天清晨,我捂头捂脑蒙在被窝里装睡。姑妈叫我,我不吭声。堂姐道:"让表弟睡吧。"姑妈嗔道:“小王八犊子,平日里就数他对你亲,临了了送都不送。”其实我一夜都没有睡着,堂姐要走了,我心里难受,想哭。我怕眼睁睁看着她离去,我怕克制不了离别的心酸。没有她相伴的日子,我不再会快活……。
……眼面前这位憔悴的老妇人真的是我堂姐吗?我疑惑地望着她,她也攒眉瞧我,时空在倏忽间拉近距离。……她已面目全非,惟有那双斜视的眼神表明她的确是我要见的人,尽管这双混沌的眼睛不再清亮,还是让我忽地心颤起来。
她显得手足无措:"表弟?你是上海的表弟?"。"是的"我跨前一步攥住堂姐的手:"我特地来看看你。"她神态迟钝地打量着我,干涩的眼眸渐渐泛出熟悉的水光。她蠕动着干裂的唇:"没变,没变,你还那样,比那会结实多了……"。她的手粗糙坚实,脸上沟壑纵横,发丝干枯花白,脑后盘着发髻。那状态怎么看起码也得比实际年龄大二十岁。我简直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无法相信如此突兀的变故,胸中五味翻腾,我后悔大老远啥也不顾地跑这来,懊悔这一遭见面将使留存在自己记忆中的良辰美境荡然无存……。
堂姐身后闪出位老汉,他伸出老树皮般的手,递上盆水和毛巾。他憨憨地笑:“表弟,擦把脸。”水是浑浊的,搓几把便成了一盆厚厚的黑汤。我不敢去擦脸,只将湿手揩干。日晒雨淋,屋子的砖坯已被侵蚀的凹凸不平,屋顶的麦草呈灰白状,压着些碎石砖块,以防被风掀走。我看见矮桌上散置着一些吃剩的干粮,有玉米窝头、水煮地瓜等。桌上还有黑乎乎的油碗,一捻棉线横搭在上面。看来,这儿还没有通电,晚上还得靠油灯照亮。一头脏兮兮的肥猪“呼哧呼哧”拱着地,从我的脚面子上蹭过。
堂姐从衣兜里掏出一小卷皱巴巴的钞票来,忽然大声对老汉喊:“傻杵着作什?快!去割肉打酒。”我慌忙推辞,不顾他们的盛情挽留,坚持要走。堂姐很难受的样子,呆呆地瞧着我,一声不吭。我从包里掏出几包烟和一百元钱塞在姐夫手里,扭头便走。我逃似的快步离去,心里憋闷的只想剖膛开肚,真想把脏腑全掏扯出来搁清水里洗洗干净。出了庄,蹽出老远,回首去望,她两口子象两根木头桩子,竖立在土道尽头。
倘若,我没有更多的事要办,我会将身边所有的财物给堂姐留下,她这一辈子实在是太清苦了。可是,人家平平淡淡地过日子,恐怕根本就不需要我的怜悯和同情。他们需要的也许更多的是亲情,是情谊。惟有这点我不能够给予。我没有资格也没有脸面给。我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天生不善藏着掖着,面对堂姐凄苦贫困的现状,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我根本就不敢再去多看她,我办不到平和地面对她。我又算个什么东西?男人三十而立,我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却依然一无所有;我整天只知道怨天尤人,却连温饱都成问题。事实上我依然生活在理想与梦幻之中,期待着奇迹的发生,我实在是连个同情别人的资本都没有哇!我突然目睹了生命的短暂,突然意识到青春将毫不留情地逝去,突然有了忧患意识,有了责任感与紧迫感……。
……起风了,斜风舞潲雨,凋零枯萎的石榴树无力地在冷秋中摇曳。我欣喜地发现,在它的根基处竟有一株青涩窜出地面。来年,相信它会抽出绿芽,还会结出玛瑙般的籽来。生命可以轮回,命运也是可以改变的。几年的拼搏奋争,我现在什么都不缺了,却总觉得有几份失落、几份惘然。噢!我是否应当再去看看堂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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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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