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水犹寒
天色微明的时分,喜欢一个人到湖边闲走。不带书,也不带音乐,只带一个平庸的躯体,以及一颗经历了漫漫长夜也未得安静的心。
今天,又是雾失楼台。一个人行走其中,犁清的只是一小方的空间,旋即又被雾充盈。哲人说,你的周围越虚幻,你自己就越真实。我的周遭是虚幻的雾,而我,找不到真实的自己。我也变成了雾,朦胧,隐约,如梦似幻。而,我希冀得到宁静。
湖靠着山,山脚的小道架满了紫藤花和金银花,花开的时节,人走过总能染一身暗香。只惜,花期早远。总痴痴地认为,走在这小道上是颇有艳福的。试想,这里,一边是山,一边是水。如若,山有“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的山鬼;水有“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濯秋菊,华茂春松”的洛神。只需轻轻一想,情思飘飞之远,也不觉微微一笑。
轻寒,晨雾未散,湖上烟波浩淼,宛若春日江南的烟雨。心底很喜欢一阕词:
“竹影桨声里,天犹寒,水犹寒。梦中丝竹轻唱,楼外楼,山外山,楼山之外人未还。雁字回首,早过忘川,抚琴之人泪满衫。杨花潇潇落满肩,落满肩,笛声寒。烟波桨声里,何处是江南。”
总觉得关于江南的记忆,不始于今生,也不绝于今生。可是,我大概永不能回到江南了。夏天的时候,一位远在无锡的朋友叫我再回一次苏州。当时,莫名地就泪流满面,江南只是梦,只是我偏执的情结。粉墙黛瓦中高楼耸立,悠远的情思只在现代化的洪流中苟延残喘。所谓的江南,过了江,再往南,这只是一个相对而不严肃的方向,更甚的,江南在我心中已与地域无关,它只是一个精神指归。虚构着江南的杏花烟雨、小桥流水、烟草风絮,于我已然足够。我是一个奇怪的动物,如若真的再回江南,徒然增添的感伤会是我无法预料和承受的。或许真的如韦庄词言:“未老莫还乡,还乡需断肠。”
目光在烟波之上远行,直至抵达远天的微蓝。忘了是谁说过的,“眺望的习惯使人类的双眼蒙上了一层蓝色的忧虑。”而我,只想借助眺望让周遭的物事渐渐抽空我身上“客观存在的真实”,直至虚无,于是,我便宁静了,一如微寒的湖水。
◎寒意之上,冬阳明媚
雾散后,冬阳姗姗照临,湖上顿然泛起粼粼波光。倒映着天光云影,倒映着山林的层黛叠翠。微微的惊喜之余,不由想到明媚一词,忽然觉得明媚应该适用于有阳光的冬日,至于春天,倒是偏爱“暧昧”一词。
想起高中的日子。想起操场上那棵乌桕树,冬天,剥落了所有的叶子,繁密的枝桠却依然盛大恒久地诉说着悠远的情怀。那时侯,很喜欢一个人走到树下,呆呆地凝望,静静地让心飞翔。偶尔会莫名地落泪,而后微微一笑。
教英语的谢老师很宠我,经常和我在私底下聊天。聊文学,聊地理,也聊生活。一次说到海子,我竟然忍不住地就哭了。老师说,我太多愁善感。后来,她送我一个厚厚的本子,希望我每天都记录一点与开心有关的物事,譬如看见一朵花,譬如,朱某某同学又说了一个笑话。我知道她的好意,我也知道,长此以往,每天一点一滴的开怀会最终成就我开朗的性格。我答应了她,但是,那个本子,只是安静地躺在我的抽屉里,纹丝不动。我不愿意写下任何一个字,我固执地拒绝开朗,我喜欢的,是坦然,偶尔挂着浅浅的伤。
有一次上英语课,想不起前因后果,只记得她说了一句:“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好去晒晒冬天的阳光。”心理直觉,她是讲给我听的。于是,在南国微寒的冬日,我尝试着真正去感受阳光。那些阴冷的角落一一温暖照彻,如馨香,满怀芬芳。轻寒里,一切都如寒意的轻淡,轻淡的遐思,轻淡的宁静,轻淡的欣喜。
很久没见过谢老师了,这些年来,她送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带在身旁。虽未曾说出口,我知道她一直希望我选择主修英语。而我没有,我不敢猜测她的心情,大概是既失望,也坦然,但我永不会放弃英语,正如我永不会放弃那些在时光中得到永恒的回忆。只是,那个厚厚的本子依然空荡着。有朋友会说我现在依然多愁善感,我不知该如何辩驳,而在心底,我只承认我的平静,而非感伤。冬日里,每当看见阳光,我陶醉的不仅是太阳,更是回忆的馨香,遥远的,明媚的,一直温暖着。
◎北风吹寒,不只黄昏
不语又黄昏,再一次经过湖的时候,我在山脚的杨树下看见了北风。在南国,杨树的叶子依旧青翠着,少许枯黄的叶子离开枝头,从高处旋转着下落。一切仿佛就回到秋天,如诗,入画。
而湖边也还有芒花和狗尾巴草,在风中单薄地摇曳着。路沿着湖蜿蜒,突然想起外婆额前的皱纹,或迂或回,雕刻着岁月的过往的影子。从前,站在黄昏的路上,外婆会一声一声地叫唤着我的乳名,而后我奔跑着让外婆牵着我的小手,一起走进黄昏的炊烟里。那时侯,路旁也有狗尾巴草。只是,在通往外婆的路上,那些小草,它们忘记我了吧。我已经好久没回去了。
印象里,很小的时候外婆家里还有煤油灯,停电的时候会在黄昏点上。橘黄的光雾中影子的行走会变得很生动。如果停下了手中的家务活,外婆会用手比画一些动作,我看着投映在墙上的影子,或如雁,或如狼,外加声情并茂地讲述,又是一个奇妙的故事。那时侯,外婆的卧室还在从前的旧院里。每天晚上,外婆料理完后都会提着一盏煤油灯,沿着青石板路,回到卧房。
到了后来,外婆,似乎不用煤油灯了,只用蜡烛或手电筒。
再后来,外婆不在旧院里住了,也就更加用不上煤油灯了。不知道那盏灯,是否还留存着。
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喜欢点上香熏灯,同样暗黄的一片苍茫。影子横斜在四周的墙上,仿如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一直不问自己为何爱上香熏灯,或许,就源于外婆的煤油灯吧。
黄昏的路上,北风吹寒,我伸出手,幻想外婆正握着我的手。黄昏的尽头是夜,而路的尽头,仿佛是外婆的院落。
◎暗香梦影寒
整一个晚上,我都与外界保持着隔绝的状态。我知道西天会有上弦月,而在窗内,挟着一些回忆闭上眼,满世界都是皓月的流光。
透过窗台,北风还是穿越到我跟前,轻寒里,浮躁与不安都失却了力量。正如这轻寒的风收割着夜的清醒一样,我喜欢在夜里思考一些东西,重要的,和不重要的。
冬日,我的窗台上还有百合花。朋友知道我喜欢百合,去芳村的时候,特意带回一些给我。花快谢了,然,依旧很喜欢。一直认为,花欲落的时候才是最美的。将落未落之际,既敛收了盛放时的鲜活妖娆,又无凋落后的干枯残败,一如迟暮的美人,犹存着风韵无穷。
一朵花的形态应该包括花香延伸的部分。喜欢百合的素净,更喜欢百合浅浅的香,在暗香中入梦,也许我能回旋这轻寒的气候,作静静的飞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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