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见人家的孩子成群结队地去地里挖野菜,好羡慕。
那一年,土地正下户,妈妈刚买了一头小猪,见高年级的女同学相约星期天去打猪草,便自告奋勇地报上名去。回家央求妈妈,妈妈坚决不同意,说:“现在的地里哪有野菜,再说也糟害庄稼,到山坡上挖又很危险。”我又撒娇又抹泪,妈妈终于答应了。
那是一个下午,阳光灿烂。邻居姐姐呼朋引伴地把我们集中到一起,大约有六七个人,每个人一手提着竹篮,一手握着小铲,雄赳赳气昂昂地上路了。临行前,妈妈一再叮嘱我们别去地里,会踩坏人家的庄稼。
到了野外,我们傻眼了:山坡上、地塄边尽是密密麻麻的杂草,哪有猪吃的野菜呀?望着篮子里三四根野菜捂不住篮底,心想:这可糟了!我是好说歹说才说服妈妈让我去的,自己信誓旦旦要拔满满一大篮子野菜,现在却无功而返,岂不太失脸面?我们把头探向地里,每家的责任田里除了立着生机勃勃的玉米杆儿,地面上几乎一毛不拔。
我们垂头丧气地坐在地边,端详着地上的几只蚂蚁,见它们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显出心思重重的样子,我想它们在为觅不到食物而犯愁吧。
我正纳闷田野里的蚂蚁竟比院子里的大三、四倍,一位同学跑来说:“那边地里有葱,长势可好了,你们去看看!”我们跟着跑过去,可不,我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郁郁葱葱!这些葱茁壮地展现在我们面前,葱叶儿象小棍似的直戳向天空,我们禁不住啧啧称赞。有位同学悄声说道:“我们偷一点儿吧?”还没说完,几个同学已弯下身拔了。我犹豫地看着她们,不一会儿,地里的葱已没了一大片。
“你怎么不拔?”一位同学抬头疑惑地问我。
我无语。
“你真傻!”她说。
“你不会告我们吧?”另一个同学停下来面向我,流露出担心的神色。
“别说了,我给她一点儿。”年龄最大的女孩走过来,给我塞进篮里一把,并麻利地抓起下面的野菜遮住那些葱,然后说道:“这下好了,我们回去也好交代了。记着:今天的事谁也不许说!我们回家吧。”
于是,我们一起回家。
来到一个小山坡前,我眼睛一亮:这不是人们说的山韭菜吗?就说道;“这儿有韭菜,咱们拔点儿吧?”
“别拔了,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别让人逮着。”大家催促着。不过,我还是忍不住拔了几把又追上她们去。
回到家里,爸妈还没回家,我把菜放在山墙边。见门锁着,我推开门,想钻进家喝点水。我家的门搭是那种铁链做的,一推开,下面便形成个三角形,再加上我当时又瘦又小,就轻而易举地钻了进去。
我正拿着水瓢咕咚咕咚地喝着水,一下子瞄见了一双眼睛正目不转睛地盯住我,我慌了神,那是画像上的眼睛啊,竟那么严厉、那么犀利!我躲到东边,他的眼睛盯到我东边,我躲到西边,他的眼睛盯到我西边,我觉得他的眼神象一根无形的绳子要把我拴住了,难道真象有些同学说的毛主[xi]是神吗?他知道我做错了事,就用那严厉的眼神来批评我,我怯怯地说道;“我会改正的,我再也不犯错误了,可这一次我得保密呀!”我越看越发现那双眼睛一点也不原谅我,我想逃出去!可这道门进去容易出去难。越看那双眼睛,我心里越怕,而越怕也越想看那双眼睛。我觉得那眼神象无数锋芒直刺向我,我的脑袋蓦地膨胀起来,象一个吹胀的气球,空空如也。我的心就要跳进那个气球里了!对,逃到楼上!我迅疾地爬上楼梯,在楼梯口,我回头再望望那双眼睛,竟还紧盯着我!我做的这件坏事,让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惩罚!我只感到全身困痛、困痛------
躲到楼上,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我巴望着,巴望着爸妈快点儿回来------
好不容易捱到妈妈回家了,我一边下楼一边颓然地想道:唉,还有一劫呢。
“拔上菜了吗?”妈妈问道。
“拔了点儿。”我声音小得象蚊子的哼哼声。
“明天我把它洗涮一下,妈妈今天太累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走到院门口,看见我拔的韭菜被妈妈扔到了垃圾堆上,就抓起一把,三步并作两步往家走,一进门,我劈头问道;“妈,你怎么把我拔的韭菜给扔了?它可以爆锅呀!”
“我正要问你呢,那葱从哪儿来的?”我看见了妈妈那阴沉的脸。
于是我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妈妈听后,脸色温和了些,说道:“不管怎样,得去还了人家,你不好意思去,妈去!要不你这坏毛病改不掉。告诉我,地在什么位置?”
“妈妈,你可别暴露出别人呀!我得说话算话。那是在南岭上一片小地,旁边有棵歪柳树。”
妈妈先是一愣,而后笑了:“那------那是咱家的地!你好啊,带人去偷自家的葱!”
我瞪大了眼睛,顿了好久才说道;“那------我去要回来吧?”
“不用了,让他们家吃了罢。”妈妈掸掸身上的面粉,说:“吃饭吧。”
后来,有一次,我问妈妈:“你怎么把我拔的韭菜给扔了?多可惜呀!”
妈妈笑了:“你那时拔的是野草。”我将信将疑地也笑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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