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她就在那异乡的客店的窗外那样静静地看着我。那时,我一个人在他乡漂泊,每一个晚上,夜幕下扑面而来的孤独,就像咽下的苦酒,慢慢地涌上心头来,让我辗转难眠。而只有她,即使在夜的黑衣下,她依然皎洁无暇,一次又一次地照亮了我枕边的梦,让我用泪写的诗行,浸润在每一个十五的夜晚:“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曾几何时,她就在那宫庭的后花园的树梢头那样静静地看着我,沉醉长安三年,我看过了宫女的婀娜的舞姿,也见过了贵妃的倾国的笑靥,却也不曾这样的为之心动。一个人,一壶酒,还有一轮明月,一切为我而独有,有清风的吟唱,有明月来相照,疲惫的身心在这样的晚上会全部放松,“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喜欢的是这份自我放逐的潇洒与自在。
曾几何时,她就在我那位故人的家中那样静静地看着我们。富丽堂皇的皇家庭院,曾潜得住一代君主的收服四夷、并吞八方的雄心,却难以容得下李白一片不羁的丹心。“赐金放还”八载以来,我的履印遍布了五湖四海,在经过很多挫折很多伤心以后,也认识了不少的同道知己,在与朋友把酒言欢的日子里,是她再一次见证了我那一段无悔不羁的人生:“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又是一个清冷的夜晚,我再一次这样地看见了她,当我和她再一次这样地相逢时,她还是这样的纯美动人,而我——李白,却再也不是昨日那个能用金樽捋起岁月的风华少年,而已经变成了一个饱经六十一载沧桑的白发老翁了。
冷冷的天空,竟是那样的灰寂而凝重。一个人独立于孤独的船头,我瑟缩的身影变得更加清瘦,我颤抖的灵魂变得更加悲怆,我沉默的眼睛变得更加忧伤,我繁乱的心事变得更加沉重。
仰望长空,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如水。宫殿的灯火曾经吞没过灿烂的繁星,叛军的战火曾经吞没过宫殿的灯火,却掩不住她那圣洁的半点清辉。她的美是永恒的,照耀着流淌而过的岁月长河。
我孤独的身影摇晃在月光下,默看片片落叶,静听阵阵风声,目光把淡淡的忧伤变成了阵阵的朦胧。我呆呆地举起了我的酒壶,却发现了身边竟没有一个朋友,只剩下我一个人了,那样的夜晚也未免太凄凉了。“与尔同销万古愁,”我对她说道,酒入愁肠,口中咀嚼的尽是一份份莫名的涩苦。
曾经年少的我自信过“天生我材必有用”,天宝元年如愿应召入京,供奉翰林,却只不过是一个写写清平调之类吟风弄月的感性文字的御用文人,官场黑暗,我的抱负无法施展,我的文才不为权贵所容,“大济苍生”的梦想最终却成了泡影。后来我还是选择了流浪,远离了宫庭的纷争和世俗的熏扰,我的人生苦旅漫长而辛酸……
在别人眼中,我是一个浪漫的诗人,有着超凡脱俗的怪想,以为我真的是一个“谪仙人”。有谁知道,我也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人,也有着寻常人的快乐与忧伤,我的心中时时刻刻流淌着众生的悲欢。我只是看倦了这世间的太多欺诈,才愿意自己独行,背负着流浪者的随意,没有世俗繁琐事的困扰,我只想演绎属于自己的流浪人生,我是独自逍遥了的青莲居士吗?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而幸亏只有她,只有她才能深深地洞察了我的心。在往昔,我有时拼命地追索,在明争暗斗的皇宫中,我越来越迷失了自己。总在我最迷惘的时候,是她用那纯洁的目光为我照亮了一个又一个正确的方向,她那永恒的圣洁,令我一生肃然起敬。
很多人不明白我为什么为她而沉迷,不懂我为什么总在月光下会突然豪情万丈、诗兴大发,那是因为他看不懂月儿在黑夜中独守寂寞的那份执著,也看不懂月儿从不与人间灯火争辉的那份高洁。她的光芒能荡漾起世间一切名利虚荣,让一切虚伪在苍白中死去。没有她的光,我无法看到心灵深处某些鄙陋,无法找到茫茫人生的正确方向,我永远感谢她赐予我的心灵的净化。
风,再一次吹干了我的泪痕;酒,再一次激起了我的豪情。我站在夜风轻起的船头,她依然在向我浅浅地微笑着,仿佛就荡在晃动的柔波中,也许她在等待着,等待着我带着一颗永不沾污世俗的心,等待着我跟随着她穿越万里长空,去做一颗永不陨落的太白金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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