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了!我们又见面了!你逃避着清醒时的痛疼,却沦陷于昏睡中的心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在每五百年醒来的轮回里,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将成为那些棺木中的沉睡者。心碎是永恒的主题。”依旧残阳如血,依旧倦鸟暮归,依旧软沙拂面。那穿越尘封的沙堡也依旧傲然的矗立。古堡之中,城墙之上,那作画的女子,依旧簪了银凤发簪,从画案前抬头凝视远来的柳兰。
柳兰抬头对视着她的目光,希冀的问:“杜颛呢?他一定还活着,他不会有事的!”语气缺乏自信,泪水忍不住地流下,继续喃喃道,“是啊,我是不敢醒去。我怕见到不敢见的那一幕,怕听到不敢听的答案。只要我不醒去,边还有希望——仍会含了希望对自己说:杜颛会得救的,他还是活着的。
“杜颛老说我爱幻想,可是我如果不给自己一个缥缈的希望,我的心便会死去;我若非留一个梦不做,我就会感到杜颛离我而去,我再不能见到他,而我的心便会碎去。
“你不是一向从容的吗?为何又这样默默落泪了?你不是心若止水,情若死灰了吗?为何又这样眉头颦蹙?你是千百年前的我,而我是你今世的轮回,你能感受到今生的伤痛吗?
“我固然是逃避着清醒时的痛疼,可你又何尝不是如此?”
“看着我的双眼,看你前世的种种,看我们曾经一次次轮回的心痛——那每五百年一次轮回的心碎!”白衣女子低声的诉说,柳兰抬头对视着她如烟迷蒙的双瞳……
“兰儿,兰儿……”一个风姿优雅的丽人,从走廊的那端缓缓走来,眼睛不时地望向两侧的假山和花丛,“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可以和你那三个哥哥一样淘气,快出来,跟娘回房学女红。”
“兰妹,伯母就要走过来了,她会不会发现我们?”两个小童藏在一座假山后面的山洞里,一个着了红衫黄绸的女童圆杏眼中充满兴奋,另一个着了青衣蓝衫的男童眼中却含了担忧。
“大笨蛋,放心!”女童小声说道,“娘没有那么厉害的,又不是爹爹。她不会找到我们的。”随后嘟起小嘴,不满的抱怨,“哼!天天就知道女红,女红!女孩子就非得要拿针绣线吗?我才不呢!我要像哥哥们那样外出骑马,逛城,郊游,狩猎,练武,学文……那样你就永远受我欺负了。呵呵呵呵!”“呵”到最后,才发觉声音有些大了,忙掩了口。
“可你是个女孩子……”小男孩底气不足的反驳。
“女孩子怎么了?女孩子怎么了?”女童双手叉腰,两眉倒竖,冷眼看着已是瑟瑟发抖的男童,“哼!畏畏缩缩,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你一个男的,不还是被我这个女孩子吓得发抖?”说到这里,女孩还没过足斥责的瘾,继续道,“女孩子怎么了?花木兰不也是个女的?我就要做今日的花木兰,嘿嘿,骑上马,上战场,杀倭……”
“伯母……”男童两眼直直的看向女童身后,不安的说。但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小女童的话打断,“你又要说‘伯母不会让你去的’是不是?哼哼!娘能管的住我吗?能看的住我吗?娘要是能够看的住我,现在我们也就不会藏在这里了,嘿嘿……”
“嗯,是呀,我是管不住你这个淘气的小妮子了。”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让小女童的“嘿嘿”声嘎然而止。这时小女童才发现洞里的光线暗了许多,地上也多了一个人影。她向男童望去,眼中含了生气和少许不安,似是在说,“你这个大笨蛋,怎么不对我说说娘来了?惨了!让娘发现了,这下有的好受了。”忙露出十足可爱的笑容回头望向娘亲,“娘,您怎么来了?”
“嗯?难道我不该来吗?是啊,娘不该来。不该打扰了兰儿的好梦——逛城,郊游,狩猎,练武,还要做花木兰。”中年丽人笑盈盈的看向女童,“现在梦醒了,小丫头也该跟娘回去,继续咱们的女红了。”
“娘……”小女童忸怩不动,“兰儿不要学女红。兰儿要练武,要骑马,要上战场,和爹爹哥哥那样打倭寇。”
“呵呵,如果兰儿真的那样了,长大了就嫁不出去了。”丽人温婉一笑,“走,跟娘回房去。”
“我不是还有个娃娃亲吗?不用担心嫁不出去啊。”小女童反驳道,“我不要学女红,我要骑马,练武……”
却不想,那个小男童鼓起勇气说道,“伯母,我长大了娶兰妹妹。”看到女童似要杀人的目光和丽人的微笑,心中却又不安起来,唯恐小女童生气再不理会自己。
“哼!我才不要嫁给你这个不像男子汉的男孩呢?”没等中年丽人说话,小女童先拒绝了他,“我不要嫁人啊!我要陪在爹娘身边,我才不要嫁人呢!”
看出男童脸上的失望,中年丽人笑着将女童揽入怀中,“兰儿羞不羞?一个女孩子家说什么嫁不嫁的?”又望向男童,“忌儿,你怎么没有去学堂?”
“是……”男童停下,看向女童,见她正向自己眨眼,又继续说道,“侄儿身体不舒服,所以向夫子说今天不去了。”说完眼睛只看向地下,不敢与中年丽人对视。
“呵呵,忌儿连慌都不会说,眼睛不敢看伯母,定是心虚了。”中年丽人说到这里,看向正在低声说着“秦无忌,你这个大笨蛋!”的女儿,继续说,“定是兰儿撺掇你逃课了。下午去学堂和夫子认错,我和兰儿回房了。”
“是。忌儿谨遵伯母之命。”男童躬身应道。将要分头走开时,女童靠近男童低声说道,“笨蛋无忌,明天再来找我玩啊。后门的那个狗洞,你和三哥哥挖好了没有啊?”
那就是五百年前的自己吗?柳兰透过白衣女子迷蒙的双瞳,看到了上个轮回的自己。那两个小童年纪虽小,但却已然看出杜颛和自己的影子。原来,上一个轮回中,他与自己就已经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两小无猜了。她甚至依稀记起自己从那个后门狗洞来回钻出钻进,直至后来被娘亲发现。
“你看到你的上个轮回了吧?”白衣女子的声音依然哀伤,“每五百年一次醒来的疼,铭刻在每五百年一次的轮回中。”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管那什么五百年一次的轮回,也不理会每一次轮回的痛疼,我只要我的杜颛哥哥,我只要今生与他相守的幸福!”柳兰痴痴的说道,任泪水无声息的宣泄而下。
春日暖阳下,两个锦衣少年骑着两匹骏马驰骋在徐徐东风中,马蹄声嗒嗒作响。
“这关外之马,果是骏疾!”其中一个少年朗声说道。却不见另一个人回答,转身一看,却见他神魂已经不知游向何方,遂“嘻嘻”一笑,对其念叨:“魂归来兮!魂归来兮!秦无忌,魂归来兮!”
“啊!”秦无忌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本能的应了一声,看到同伴戚天勇哈哈大笑,脸色不禁红了起来,“怎么了三哥?有事吗?”
“哈哈!没什么!我没事,你有事!刚才在想什么了?”戚天勇说到这里,看到秦无忌微微一红的脸色,肯定地说道,“定是在想我小妹了吧?”
秦无忌听了,忸怩道,“哪里有?没有。”抬头看到戚天勇仍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己,知道隐瞒不过,也就不再否认,“是……不过,我只是在想兰妹还指不定在家怎样生气呢?伯母不让她出来骑关外之马,她心里定然很委屈,说不定还会气的哭。”
戚天勇听了笑得更凶,“哈哈,这还叫‘只是在想’啊?我们回去把她带出来不就行了。狗洞虽然早被堵死了,但我们戚家军不是有专门用来翻城墙的飞爪。”
秦无忌听了,眼睛精光一放,兴奋说,“这个办法不错!给她准备好一身男子服饰,那就更妥当了。”
经过一番努力,两人骑队果然多了一骑——一个明丽的公子哥,骑了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兴奋的左摇右晃,只是说话声音娇柔细嫩,“呵呵,在家中可是憋死我了!还是外面自由。风轻草绿,燕飞莺鸣,还有这关外良马。你们真是太好了。一定是无忌哥没有把我忘记。”这公子哥正是女扮男装的戚琉兰。
“果然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戚天勇笑嘻嘻的看着两人,“还不就是那个想你想得魂游太虚的秦大公子惦记着你。”
“呵呵,我就知道无忌哥对我最好了。”琉兰笑吟吟的看向无忌,“我决定以后不叫你大笨蛋了,”看到他面色一缓,接着道:“叫你小笨蛋。嗨嗨嗨嗨”
“哈哈,”戚天勇听了忍不住大笑起来,看着秦无忌哭笑不得的样子,心道,让你把这个小姑奶奶给弄出来。随后想起什么似的对两人说到,“爹爹让我下午还要去校场一躺,差点忘了,你们两个好好游玩吧,不用管我。”说完便策马远去。
秦无忌看看身边正陶醉在美好春光中的戚琉兰,心中说不出的温馨幸福——和自己心爱的女子策马缓行,清风徐来,带着淡淡的花香,没有他人的打扰,只是两人这样静静的并骑相走。只希望便是永远这样走下去,没有过去,也不要有未来!
“兰妹,”无忌叫了一声琉兰,想说些什么,却又有些发怵。
“嗯?怎么了?”看到无忌脸色泛红,琉兰不明所以地问。又看到他有话不肯出口的样子,娇喝:“你是个男子汉,不要吞吞吐吐的。”
“兰妹,我是想问,你的意中人是什么样子?”无忌鼓足勇气问出早已想问的问题。可是话一问出,便又立刻后悔了。既想听到答案,却又怕听到答案。想知道兰妹心中的意中人是谁,却又怕那个人不是自己。同时又担心她会羞怒而不再理睬自己。
“嗯?意中人?”琉兰面色微微一红,“无忌哥,你知道吗,我常常做一个梦,梦到自己被许多人围困,在我快要支持不住的时候,忽然杀出一个穿了白衣素袍,骑着白马,手提红缨银枪的男子将我救了出来。”说到这里她想起梦中那个英勇的男子,分明就是无忌,却不肯说出,继续道,“那样的男儿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不像你,婆婆妈妈的,像女儿家。”
秦无忌听了戚琉兰的回答,心中一片黯然,苦涩异常,一种从没有过的沮丧泛起心底,萦绕心头:兰妹的眼里心中竟是从未有过自己!遂强打起精神看向琉兰,“兰妹一定会找到自己意中人的,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的。”心中却是眼睁睁的看着琉兰的如花笑靥,慢慢离自己远去,再也触摸不到。一个声音不住的盘旋心头——她竟是从来没有将自己的放在心上……
看着琉兰灿若春花的娇容,想起这个可人的女子终将会成为他人的妻子,终将会离自己而去,秦无忌再也没了丝毫游兴。他抬头看着空中比翼而飞的鸟雀,迎风舞动的并蒂莲,一种无助伴随着苦涩悄然荡起。
难道,自己的怀抱注定拥不到自己的心爱之人?自己的双手注定牵不到自己心爱之人的酥手?而自己的吻也注定吻不到自己心爱之人的樱唇?
从来多少哀伤和无奈,都是因为那一句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逐落花?!
兰妹,你能理解到我此刻的惆怅吗?你能体会到我此刻的落寞吗?你该感受得到我对你生生不息的眷恋——在前生来世里,在今生今世中,我把对你的爱恋,刻入不灭的轮回中,铭入奈何桥边的三生石上……
可是,等待自己的会永远都是——多情总被无情恼么?
“找到又能怎样呢?终不过是‘恨不相逢未嫁时’,你忘记我的娃娃亲了吗?”琉兰痴痴的看向无忌,见他双眼凄迷的往向远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失态,遂强打起精神装出蛮横的样子,娇喝道:“作死了!你问我这个事情。娘说结了婚就得相夫教子了,可我还没有去塞外见识一下大草原的风光,还没有去海边看看大海的恢宏气势,也没有去苏杭见识一下江南的烟雨迷蒙……无忌哥,你愿意做我的马夫吗?带我去那些地方见识一下那里的风光?”说完充满希冀的看向无忌。
“无忌哥,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不愿意吗?”琉兰看到沉默出身的秦无忌,心中不安的复问了一句。
秦无忌被戚琉兰唤回思绪,听明了她的问话,心中一阵凄楚,动情地说,“愿意。只要能和兰妹在一起,我做什么,去哪里都愿意。”话一说完,却听到琉兰低啐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的孟浪了。心中却又是一阵悲伤——她果然是不在意自己的。转念又想到,只要能和她在一起,她在不在意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自己做什么有什么区别呢?能看到她的笑容,听到她的声音,嗅到他的芬芳,已是莫大的幸福了。既然她注定要成为别人的娘子,那么多痛惜她一刻也就算得上是一刻了。至少,现在还有痛惜她的机会,等她伏在别人的胸前,扑在别人的怀中,自己便是连痛惜的机会都不再有……
可是,流下的咸涩的泪水,却清晰的告诉自己,此刻是痛并幸福着——能够和兰妹相守在一起自然是快乐幸福的,可是她终将有别去的一天,成为别人的娇妻,再不能如这般并骑而行,似这般嬉闹了。心又如何不痛?如何不苦?如何不涩?
柳兰看着无忌悄无声息的落泪,却偷偷拭去强打精神与琉兰说笑,逗她开心,心中忍不住的痛惜起来。杜颛哥哥,你不要哭,不要流泪,她是爱你的!我前世的她一如今生的我这般深爱于你。难道你感受不到么?
“他们最后走到一起了吗?”琉兰无力的问向白衣女子。
“你心中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只是你不愿意去面对——一如你不敢醒去。他是你的前生,是我的后世。注定逃不过心碎的轮回。这一生,也不过是五百年一次的轮回,宿命的沉沦,终究逃不过每一次醒来的痛。”
“这些东西是我和你们秦叔打倭寇的战利品,孩子们你们都选一件吧。每人只准挑选一件,剩下的要上缴朝廷。”戚继光打开大厅的几个箱子,向厅内站着的几个少年说。
银凤发簪?!
柳兰一眼便看到了那箱中的银凤簪——“看这个,兰儿。和那个图画中的女子戴的凤簪一模一样。”杜颛的音容笑貌又出现在脑中。而今,你又出现了,可是我的杜颛哥哥在哪里?你苦苦纠缠于我,将我从幸福推向痛苦,还我的杜颛哥哥啊?
琉兰,不要选它,不要碰它……
可是琉兰听不到柳兰的呼喊,两只纤手小心翼翼的捧出银凤发簪,嘴中不住的惊赞它的漂亮。
看到琉兰最终将那个栩栩如生的银凤簪戴在了头上,柳兰心中的不安在此强烈了起来,又要有什么不行的事情发生么?耳边又回荡起白衣女子那犹如宫徵的话语——
“宿命的轮回,每五百年一次心碎。这支凤簪是你永恒的痛。在每五百年醒来的轮回里,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将成为那些棺木中的沉睡者。心碎是永恒的主题。”
秋雁南回,落叶随风打旋,诉说着淡淡的忧愁,是对枝头的不舍,还是因为生命的终结?一辆马车停在河泽边的管道上,一个少男与少女并肩而坐。
“嘿嘿,无忌哥,还是我聪明吧,这次我们尾随爹爹和叔父他们的人马来到江南,不但能领略到江南秀美的风光,而且还能杀倭寇,一举两得。呵呵!我简直太聪明了。你这个大笨蛋还怕被他们发现,他们发现了吗?”琉兰得意的看向无忌,随着她的笑声,发髻上的银凤簪也阵阵颤动,使琉兰更添几分美丽。“哼!我说的话,什么时候出过错。”
看着欢颜笑语的琉兰,秦无忌由衷地感到一种欣慰。
自己所求索的,不就是能够让眼前之人永远这样开心幸福的微笑吗?自己所努力的,不就是能够让兰妹再不会有忧虑和烦恼吗?自己所希望的,不就是能够陪伴眼前之人,可以看到她的欢颜,听到她的笑语吗?
管他什么过去与将来呢?!现在兰妹是真实的留守在自己身边,陪自己走一段不曾走过的幸福之路。今时是快乐的,此刻是幸福的,这都是因她带来的,由她赐予的。有了这些已是满足,又何必在意明天会是怎样?
兰妹,让我们轻轻的,静静的相守于此,就这样默默地看着彼此,可以吗?如果可以奢侈一点,就让我轻轻拥你入怀;如果可以再奢侈一点,就让光阴永远静止于此刻,让此刻的幸福成为永恒!
“无忌哥,你说话啊。”看着又走神的秦无忌,琉兰调皮的刮了他一下鼻子,“整天就知道神游太虚,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说到这里,琉兰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知道了,你一定是在想娶娇妻了吧?”
听了琉兰的话,秦无忌心中一阵苦楚,喃喃低声道:“兰妹,你便如此想我早点娶妻子么?我便是娶妻,也定在你出嫁之后。”
“你说什么?声音那么小,一个人嘟嘟囔囔的,听都听不到。”琉兰对着江水,正了一下头上的银凤簪,眼角却是悄悄地滑下一地晶莹的泪水,折射着朦胧的秋日,被映的五颜六色。
秦无忌望着管道上远处飞扬的尘土,强打起精神,装作轻松的样子,“我刚才说,戚大小姐,这丽城附近,有倭寇作乱,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听到倭寇作乱,琉兰暂时隐下心中的苦涩,装出一幅兴奋的样子,说,“那不正好合了我们的心意。我们来江南,不也是为了杀倭寇。”
这时,秦无忌却显得凝重了起来,沉声道:“兰妹,你看远处那马上的人,服饰不同我们汉人。他们戴了遮笠,而且每人一马,定然是倭寇的‘斥侯’。”
“真的?”琉兰虽略有不安,但更多的是兴奋,“我们去杀了他们,不让他们进入丽城。”
秦无忌看着那越来越近的人马,连忙调转车头,厉声道:“不!他们人太多。兰妹不要胡闹,上车。”
琉兰第一次看到无忌严肃凝重的表情,竟是看的痴了,听到上车,没有反驳便乖乖上了车。
马车疾驰而行,但与身后倭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近。秦无忌停了车,对车中的琉兰说了声,“来不及了。”便让她下车,解下马匹,将缰绳递给她,“你骑马回城,让城卫尽快做好准备。他们追上来了,我在这里阻上一阻。”
琉兰也看出了事态的严重,但却不肯让无忌一个人留下来,“要不我们两个人都走,要不我们两个就一起留下。”
“我们两个人骑一匹马,还是会让他们追上的。这里太危险,你不能留下,我阻挡他们的脚程,你完全有时间赶回到城中。”无忌边说便从车内拿出弓箭,将宝剑挂在腰间,“兰妹,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不想你以身犯险。”
“不!我不走!无忌,你说过你是我的马夫,要带我游遍天下的,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我们一起走吧!”琉兰始终不肯上马。
能够听到那些鸟人鸟语了,秦无忌左手挽弓,右手从箭囊中拿出三支箭搭在弦上,拉满弓,松手而射。稍时,边见远处三个倭人跌落下马。“兰妹,你快走!再不走真的来不及了。你在这里我分心,更不容易逃走。”
琉兰看到无忌三箭齐发,却箭箭贯穿敌人咽喉,惊喜地看向无忌,“原来你一直都是让着我的。每次打猎,你都输给我,是为了让我开心。”她看了看箭囊,坚定地说到,“我更不走了。还有这么多箭,肯定能把他们全部射死的。”
“箭只有七十八支了,而他们还有一百一十三个。兰妹,你快骑马回丽城,不用担心我。”说话间,无忌又连射出几箭,倭人呼喊着躲避着,却又有数人落马。
当最后一支箭射出,倭寇已经来到跟前,无忌强行把琉兰抱上马,厉声道:“你快走!不要管我。”说完便拔出腰间宝剑重重拍向马的屁股,又回身杀向那些近身的倭寇。
“无忌……”琉兰终于在也无法强作欢颜,回头看着便杀敌便不放心的回视自己的无忌,喃喃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
你果然是这世间最大的傻瓜!难道你不知道我注定要成为别人的新娘么?你所有苦苦的眷恋又究竟为着什么?你所有痴痴的等候最终等来的不都是苦涩与无奈么?你所有孜孜不息的求索又到底在坚持着什么?
当我穿上嫁衣,披上凤冠,着上霞披,成为别人的新娘,你又该是怎样的惆怅和伤悲?当我日日颦锁深深庭院,绣着女红,相夫教子,你又会是如何落寞痛惜?
你又何必为我这般付出?你又何必这般为我执著坚韧?又何必非得要做那扑火的飞蛾——最终为爱燃尽自己的生命?
我何尝不知你的情意?我如何感受不到你的心意?我又怎能不知你所有的付出与守候?可是我今生注定是他人的娘子!
我傻傻的无忌,我们相约来世,我承诺你来生的幸福,让我来生做你的新娘,为你穿上凤冠霞披,让我们快乐的厮守,幸福的依偎!
诸天神佛,若你们尚存一丝人间的情念,请借我一生,让我在来生中,再好好回报那个痴情的男子……
看着疾驰而去的琉兰,无忌心中松了一口气。却见几个倭寇纵马追去,心又不禁的提起来。他左手拿剑挡住倭寇的攻击,右手摸出当日所选的匕首,朝那几个倭寇中的一个掷去,稍顷,边见他坠马而亡。因为分神,无忌背上受了几下刀伤。怕呼痛让琉兰分心回视,于是强忍不出声。却见琉兰仍是满脸泪痕的回视了一下。
看着那几个倭寇离琉兰越来越近,无忌不顾受伤,右手又夺过两把倭刀,奋力掷去,又有两个应声落马。琉兰后面只有三个了,无忌暗松了一口气,却感到腹下传来一阵麻木,凉意传来,剧痛接踵而至,他看到了从腹中穿出的刀头,所有的力气和精力仿佛都随着它流逝而去!
“啊!”无忌将全身力气聚到右手,大喊一声,将宝剑掷向那三骑中的一个,剑如疾箭急射而去,将那倭人透胸穿过。
“无忌!”,琉兰听到无忌的大喊,停马回望,看到那一柄长长的倭刀残忍的穿过他的身体,便要回马相救。
“快走!……快回城!”看到泪眼婆娑的琉兰,无忌心中竟然升起一阵欣慰的解脱,我心中所爱之人,你终于为我而落泪了,你心中还是在意于我的,对吗?
无忌终于再也坚持不住的重重倒下,口中犹在喃喃说着,“兰妹,快回城,那儿安全……”还有两个紧追她,她能应付得了么?她能安全抵达城内么?平日教她武功时,应该严厉些,不该心软怕她流汗吃苦。看着倭寇举起砍向自己的倭刀,再无力气去躲避了……
兰妹,传说这世间有一条路叫做黄泉路,路上有一座桥叫做奈何桥,桥边有一块石叫做三生石,上面刻了红尘众生的三世情缘。喝了奈何桥上的孟婆汤便会忘掉前尘今世来生,忘记三世情缘。可是,我宁可忍受刀山火海之痛,也不会喝下那孟婆汤——我要把对你的爱恋与痴迷,带入轮回中。在来世里,再将你痴痴眷恋,好好痛惜!
诸天神佛,若你们尚存一丝人间的情念,请借我一生,让我在来生中,能够再去追寻伊人的倩影……
你是我期盼了千年的公主,在每一个轮回中,爱恋刻满三生石。而我却不是你期待的王子,在每一次晨醒间,重复着隔夜的失望。我痴痴的眷恋,换不回你片刻的回眸,匆匆的马蹄声中,为你驾驭着寻梦的锦车——迟暮的落日,归巢的倦鸟,可是王子驻足的印痕?我遏制住泪水的溢出,却遏制不住心碎的声音,你望向远方,却看不到近处的哀伤,我只是你的马夫——你的泪水,不曾为我而流!而今,你的泪水终是为我而落,却是伴我踏上一条再不能回头的凄迷之路……
看到无忌重重的倒下,柳兰再也没有看下去的勇气,心一阵阵的痛疼。仿佛又看到杜颛把自己托向海面,而他却深深的沉下去的那一幕。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她无力的反问白衣女子,你为何要让我记起前世的疼?这一世的心碎已是无力承受,为何还要看到杜颛前世的倒下?
你为何又是默然不答?你又是那样从容的坐下,从容的执起丹笔,从容的画下每五百年醒来的痛楚心碎!你既然是这般的从容,又为何会让泪水浸湿了宣纸?
这五百年一次的轮回,这五百年一次的心碎,这五百年一次的苏醒,你起自何时?又将终于何时?而缘生缘灭间,是谁在刻骨的恸哭?缘聚缘散间,又是谁在铭心的眷恋?
了尘庵内,戚琉兰虔诚的跪在佛像之前,旁边站了母亲戚氏。
“女儿,你爹爹已经和王家退婚了,”戚氏叹了一口气,又道,“那王家公子又聘了梅家小姐。爹娘不再逼你嫁到王家了,跟为娘回家吧。”
“娘,女儿此生长伴青灯”琉兰哽咽道,“此生再不踏出这了尘庵半步。”
听到女儿如此之说,戚氏悲伤的劝解道,“傻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无忌在天之灵知道你这样做也会不同意的——他不会让你这样折磨自己的。”
琉兰怔了片刻,才决绝的回道,“我心已决!”
了尘庵的主持见到琉兰决绝之色,沉声念道:“女施主,情海无边,回头是岸!”
“情海无边,回头是岸……”琉兰低声喃喃说着,心中却再也压抑不住悲伤心痛。
情海无边,回头是岸?!可是我若执意前行呢?在情海的彼岸,是否会有我等待的爱人?是否会有我期待的幸福?无忌呵,你在情海的那端吗?我为了你,不能回头!便是宁坠阿鼻地狱,我也要执著的走下去!在下个轮回里,在来生中,让我没们再好好相爱,彼此痛惜,好么?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塞外的草原风光,见识大漠的孤烟落日,领略江南的烟雨迷蒙,去海边逐浪踏沙……今生已然错过,但在来生,你要信守的你的承诺。
看着随风散去的长发,看着铜盘中因风颤动的银凤发簪,琉兰再也忍不住,任泪水肆意的流淌……
没有了你,我随风起舞的美丽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没有了你,我簪了凤簪的婉约又有什么颤动的目的?
这三千青丝,纵然可以剃去,可以随风散去!可是,你这佛门的剃刀,能够剃去我心头的三千情丝么?能够剃去我铭刻于三生石上的相思吗?能够剃去我每次轮回中的深深眷恋么?
诸天神佛,若你们尚存一丝人间的情念,请借我一生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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