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的春天来得特别早,院子里的梅花还没来得及飘落,暖暖的春风就已吹来了,那柔柔的风儿拂在脸上,丝丝缕缕的,像我昨晚飘渺摇曳的梦。想到这里,我不由低下了头,天边的红霞飞到了我的脸上。轻轻的摘一朵梅花,放在鼻尖嗅了嗅,淡淡的清香,沁入心脾。
“表姐!你在想什么呀?”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我一惊,忙回过神来,只见表妹沁香站在我身后,顽皮的脸上满是开心。真的好羡慕她,她这样的年纪还没有心事。
“小丫头,吓我一跳,有什么事吗?”我轻轻笑了笑,把玩着那朵梅花。
“姨妈说,今天去踏青!”她兴奋的叫着。
“踏青?”我抬头看看她,道:“真的吗?太好了!”
我们两个在梅花树边上打玩起来,要知道一年就这么一次出门游玩的机会。
外面的景色真好,天那么的蓝,草在不经意间都已经绿了起来,远处,不知是哪家的孩子,能将纸鸢放得那么高。今天出门的人可真多,路上有不少手持折扇的书生,朝我们望来,但我是不敢抬眼看他们,因为母亲和哥哥在。
前面有座寺院,母亲要进去焚香,我和哥哥还有沁香一起在附近走走,因为有哥哥在,母亲很是放心。我们三个像脱笼的小鸟,沁香本就是爱玩的孩子,而哥哥自小就很疼爱我,没有母亲在身边,我们可以尽情的玩个痛快。
“刘兄!”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就听哥哥回答道:“焦兄!”
我抬眼瞟了一下,是个俊美的书生,温文尔雅,他的脸上带着象雨后天空一样干净的笑容,手里拿着一把折扇,画着一树红梅,如严寒里的一团火,画的边上提着几个龙飞凤舞的狂草。哥哥笑道:“焦兄,这两位是舍妹。”
我轻轻行了礼,偷偷抬眼看了看他,却见他红着脸在那里作揖。哥哥说道:“这位焦兄,才高八斗,风流倜傥,是我们书院里有名的才子。”
他脸更红了,看了我一眼又赶紧低头道:“哪里哪里,刘兄过奖了。”
自从那日一别,他便经常来我家里,跟哥哥吟诗作赋。这样时日一久,我们便也熟识起来,有时我也会跟他们一起对几句对子,慢慢的,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慌乱,而是一种能让我能从内心深处感觉到一团温暖,仿佛能将我的心事一眼都看穿。
终有一日,哥哥跟我提到了他,我知道哥哥的意思,便羞涩的笑了笑,垂下了头,没有吭声。哥哥笑了笑,说了句:“这事就由我来做主了。”
两天后,沁香跑来跟我唧唧喳喳的讲他带着几箱的聘礼来提亲了。虽说我已在心里想象过几百次,可当他真的带着聘礼来的时候,还是心如鹿撞,一下子被幸福击中了的感觉。我悄悄的来到前厅的屏风后面,偷偷的朝厅内望去,只见母亲满面笑容的看着他,我知道这事算是订了下来。
一年后,我穿上了大红的嫁衣,戴着金灿灿的凤冠,上了我盼了很久的花轿。今天真的很热闹,也许我一生中就只能热闹这一次吧,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我被送进了洞房,坐在红通通的绣床上等着我的新郎。漫长的等待之后,他终于来了,轻轻的挑开了我的头盖,我笑了笑,羞涩的垂下头。
他无比的爱怜的看着我,说:“娘子,我会永远对你好。”
我有些头晕,这一刻千言万语都比不上这句,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我见到了我的婆婆。那是第二天的早上,我一早就起床来给她请安,她看上去很开心,还给了我一根金步摇,并且微笑着说:“这根步摇是我当年做新媳妇的时候,我的婆婆给的,要世代的传下去。”
我接过那根步摇,心头不知怎的就泛起了一丝的寒意,我抬眼看了看她,总感觉她的笑容后面有一把利刃,刺得我心里冒出的凉气弥漫全身。我握着步摇的手微微的颤抖起来。
婚后的日子,我们很开心,我们一起吟诗作对,一起双宿双飞,花前月下,海誓山盟。那日,我画了一幅孔雀图,他在上面题了首诗:
“凤鸣扬碧落,舞月弄清音。
展若重霄阔,风云彩鸾临。
长生有日尽,泣涕无意吟。
孔雀东南飞,天宫犹可寻。”
他说娶妻如此,夫复何求,那一刹那,我又被幸福击得几乎晕倒。嫁夫如此,我亦何求?
在春天里,我们一起去踏青,去看青青草地,看那草丛里如星星般洒落的野花,他会摘一朵轻轻的插在我的发髻上。夏天,我们在月下看满天的星光灿烂,他会告诉我哪颗是牛郎星哪颗是织女星,会情谊绵绵的给我讲着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一次次的讲,可我却总也听不够。秋天,他会买来很多的菊花,因为我喜欢菊花,菊之美在于它的气节,于是他常戏称我是菊之仙子,我称他为菊翁。在冬天,我们会穿着厚厚的皮裘,在空无一人的大道上,手挽着手,一直走很远很远,那时,我真的希望能永远这样走下去。有时我们也会在屋内点个小炉子,一边烤火一边观赏着屋外的那一树火红的梅花,那是他最爱的花。他会将梅花上的雪采下来,放进一个瓮里,埋在地下,却不告诉我有什么用。直到隔年的春天,新茶下来的时候,他才把那个瓮挖了出来,沏茶喝,连茶里都微微有梅花的清香。
一晃眼,三年了,我做他的妻子已三年了,这三年的时光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三年,可是,好景并不长。我的婆婆对我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一开始只是有意无意的,在我提起谁家的媳妇生了个孩子,谁家的婆婆抱了个大胖孙子。后来慢慢的变为冷淡,对我爱理不理的,我知道她是嫌我没有能生育,没有能给她家添一男半女。我只能忍住伤心,默默的承受着。
终于婆婆无法再忍受了,把我和他一起叫到她的房里,我的心在颤抖着,我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睛象两把利刃,刺进了我的心里,我知道我终于逃不过,那多年前就隐藏在她的笑容背后的那把利刃。我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去看她,可是我已全身疼痛,那把利刃已深深的刺进了我的心里,弥漫在了全身。
她开口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们成亲三年了,到现在为止,一男半女都没生出来,我可是一直在等着抱孙子!你们想让我这把老骨头等到什么时候?”
他显得十分的惊慌,赶紧道:“母亲,我们不是不想,只是……”
她厉声道:“只是什么?不能生就纳个小的!我们焦家不是养不起!”
我心一阵剧痛,终于走到了这一天,婆婆又说:“这事我来安排,你们先回去吧!”
我们离开婆婆的房间,路上,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一片空白,命运是这般的捉弄我,给我的幸福却是如此的短暂。他搂着我,一个字都没说,只是紧紧的搂住我。我靠在他的臂膀上,紧紧的贴靠在他的臂膀上,我知道我的幸福已在渐渐远去。
几天后,婆婆再次把我们叫到她的房间,对我们说,许家已经决定把女儿嫁过来,但许小姐的条件是必须休了我,她才肯过门。我一阵天旋地转,几乎摔倒,他赶紧扶住我,道:“母亲,不可以!”
婆婆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厉声道:“怎么?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跟我这么大声的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我泪如珠落,道:“夫君,跟你三年,我知足了,你,你写休书吧……”
他的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眼里却是晶莹的一片。我知道他的心里有千般不愿,万般不舍,可是他是个孝子,他对他的母亲一向是言听计从,从来不会反抗什么,我不能让他背负不孝子的骂名,我只能牺牲我自己,牺牲我一生的幸福。
我肝肠寸断心灰意冷的回到了家里,许家小姐也便顺利的过了门。我只是每日坐在房里,望着窗外的花儿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不久我便大病了一场。有一天,哥哥跟我说,要带我出去踏青,把身上的晦气散掉。我什么都没说,我已只是一具躯壳,他说怎样便怎样吧。
还是我们三个,嫂子回了娘家,母亲的身体不好,自从我回家后,她的身体就没好过。沁香已是个大姑娘了,不再跟以前那样的疯,一说话就会脸红,也会望着一树花儿怔上半天。我们三个还是到几年前的地方去走走,我们都没有怎么说话,只是在那里走走。我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前面走来了两个人,是他!还有一个是那位许小姐,她正挺着大肚子,依偎在他的身边。我转过身去,泪落了一地。
他在我们身边站住了,哥哥和沁香没有理他,我看了一眼,没有讲什么,立刻别过脸,匆忙走开,因为我看到那位许小姐的脸色已十分的难看。他看上去很憔悴,我能感觉到他的眼里亮晶晶的一片。我想他也一定知道,没有他的日子,我过得很不开心,我想他一定也能感觉到我对他刻骨铭心的思念。
之后的不久,哥哥说有个林公子托人来说媒,这林公子去年丧妻,家境中等,人也很老实可靠。我惨然一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的心已死了。是呀,当年的那个看我就脸红,看我的眼神如慌乱的小鹿乱撞的那个男子,再也回不来了。
那天夜里,我穿上当年成亲时穿的嫁衣,来到祠堂前的“落梅井”,这口井旁边有一株古老的梅树,每年花开的时候,梅花总会落到井里。我脱下绣鞋,闭上眼睛,面带微笑的跳了下去。恍惚间,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梅花,开在那株老梅树上,而他,正在向我走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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