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半年光景不见政叔,这次见得发觉他较半年前更加苍老。那双干裂的手我让我想起小学课文里的《手》。那是一双陈炳正的式的手,一双在劳动中磨练出来的手。就是那双生了茧子皮肤开裂的手,五年前握了二十多的方向盘。五年前的那双手硕大有力、红润而泛着油光、指头没有一个茧子,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保养得极好的手那么有弹性,是不会因劳作而开裂的,何况政叔在生活小节上极为讲究。政叔虽然把家安在农村,但仅从那双手给人的感觉不是个大老板就是一个小有身份的人。
五年前的政叔尚有一定的积蓄,在父亲几兄弟当中,政叔家境最为殷实。政叔从年轻时就开始开车,要知道三十年前开拖拉机在农村是件多么体面的职业。政叔头脑灵活,有一定的生意头脑。后来拖拉机在社会上被淘汰,政叔就从乡农技站跳了出来,自己买了辆桑塔衲小车,做起了乡镇政府和企业包车的生意。从政叔的言行中感觉生意应该不错。
那时候我刚进单位工作,单位有储蓄任务,春节时见了政叔与他拉起家常。当时政叔对我的谈话好象不太有兴趣,当我说到若他有闲置的钱就存在我们储蓄所去时,我清楚记得他是那样回答我的:“我宁愿将钱放高利贷,也不愿意将钱存入银行,何况你们邮政储蓄并不保险。”那弹烟灰丢烟头样子至今还留在我的印象里。
当时对于政叔的态度我很不是滋味。他是我的亲叔叔,我一个刚参加工作的黄毛丫头需要的是亲戚朋友对我的支持和帮助。对于政叔那样的态度我唯一的理解就是:政叔是个只有钱亲、冷血的人。每个人都可以拒绝我,但自家的叔叔即使是拒绝话也要说得委婉些。以后见政叔我心里就有了一个疙瘩,但毕竟他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是父亲的亲兄弟,与他计较就是我不对了。每逢过年过节,还是会随着父母去看望他。
政叔没事的时候总爱把弄自己的双手。手是他的赚钱工具,当然要重视了。特别是那双手,成天都要握住方向盘的,方向掌握他手里,钱数在他手里,那样的人生,多惬意。
但事情并不是按自己的意愿发展的,那双手能把握方向盘,却不一定能永远握住自己的运气。后来政叔放出去的高利贷不仅没有得到应得的利润,就连本金都被人骗得差不多。政叔第一次在所谓的事业上栽了个跟头,他在父亲面前沮丧着脸,那双硕大的手相互搓来搓去,从前的那份眼中无任何人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当时父亲极其反对他将钱放出去,而政叔以为父亲想动员自己把钱存在我们单位,所以毫不听劝,一意孤行将钱贷出去。
但政叔并不开口向父亲说亏钱的事情,只是说不想开车了,想把车典当出去,然后做点小本声音。开车可以说是政叔上半辈子最喜欢的职业,也是唯一的职业和专长,那双手除了会开车,其他动手的事情,政叔能行吗?
政叔多年的积蓄也亏得差不多了,孩子们长大了,上大学是笔不菲的开支,就剩下一辆即将报废的破车。政叔是个极要面子的人,父亲清楚自己兄弟的性格,承诺政叔坚强下去,孩子们上学若学费有问题,到时候几兄弟援助。后来那辆破车也卖了,在一家中学开起了小卖部,赚了两万块钱,但与当地人关系处理得不怎么好,那小生意也宣告结束。那双手在家闲置了几月,后来政叔又在家收棉花、稻谷,钱没赚倒,本赔了一些。
堂弟考上了重点大学,政叔脸上有找回了以前失去的表情,看人依然不对视,说话哼哼哦哦,一副唯我独尊的样子。
过了两年,我们得到堂弟离家出走几月的消息,才知道堂弟早就因上网耽误学业,屡次教育不改,被大学开除了。待我和母亲、政叔在一个小城市的一家酒吧找到堂弟时,我看见了政叔悲哀的神情,那种高傲、自负彻底被打垮,即将崩溃的神情。那个时候我原谅了政叔多年前对我的冷漠,政叔虽然一直把自己当作一个有钱有学识之人,但那种小市民思想却很严重。
父亲责备政叔那么大的事情为何一大家人不在一起商量商量。后来总结堂弟被大学开除就是政叔那死要面子的怪习害了他,也害了自己。当时堂弟的大学并没有生硬要开除他,只是有那意向,通知家长去学校领回自己的孩子。试想,一个大学,若真的要开除一个大学生,还会通知家长领回么?分明是想通知家长去学校与有关人员协调,引起高度重视,一起教育孩子。可政叔觉得堂弟给他脸抹了黑,班主任老师都没见,举着他那双大手,当着堂弟那么多大学同学的面打了他,拧着他他的耳朵,直接把堂弟押回了家。
回家就回家吧,那么大的孩子教育方式又不正确。堂弟将自己的人生改写,父母教育又不得当,虽说成了年,但还是没经历过社会,一气之下离开出走。事情发展到那一步,一大家人除了惋惜,统一的说法关键还是在于政叔的性格问题。
性格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也影响着家人的命运。堂弟不懂事,做父亲的只能将血往肚里吞,怎么能为了一味发泄自己的情绪而粗暴教育呢?堂弟是极其有学习天赋的人,后来自己在长沙找了一所大学读了几年,又拿了软件开发的等级证书,现在在一家移动公司坐了白领。按理政叔几年欠的债有希望偿还了。但政叔每月与儿子的电话交流除了叮嘱还是叮嘱,叮嘱堂弟按月把工资寄回家还帐。
堂弟经过人生的波折,已经变得懂事了,即使自己的父亲不叮嘱,作为一个有责任的男孩,他也会节约替家里还清债务的。因为那债务是堂弟自己出面借的。若堂弟没那份责任,做父亲的再怎么叮嘱都是枉然。政叔怎么经过那么多事情都还不明白一些人生的道理呢?
堂弟因为父亲逼得太严,在电话里与政叔发生了口角,还用那双手摔坏了电话,声称那些债务不要堂弟负责,以后要与堂弟断绝父子关系,自己慢慢还那些钱。
婶神多年与政叔关系不是很融洽,近年身体又因多病,才五十岁的她看起来比六十岁的母亲还要老,要知道婶婶年轻时可是乡临有名的美人,与政叔一样有着令人羡慕的职业——司机。
政叔也不过50出头,但明显地觉得他老了,从那双沧桑的手中感觉政叔真的老了。政叔能不老吗?婶婶病重不能干活,还有个堂妹还在上大学。堂叔一个人一双手种植七亩地的棉花,家里还开着一个小茶馆,每天还要用那双手洗衣做饭。
不知道政叔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夜静人深之时,他反覆着自己的那双手,回味自己的人生时会发出怎样的感慨?我想,政叔就是到死就不会说自己认知有问题或者服输之类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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