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楼兰,是古驿道上的繁华。
现实的楼兰.是遗失在沙漠中的传说。
1
逐水而居,逐水而居。
沿着河流荆棘刺破了滴血的驼铃.刀光斧影闪出胡杨林里的一条路,残阳里的苔藓是化腐朽为神奇的歌者,不断有细碎的支流通向东南不远的罗布泊,那里有锃亮锃亮的黎明。
是漂泊是逃避是寻觅一方绿洲?萧瑟的风总是在森林里苟延残喘。第一堆篝火薰弯了月亮,蓝蒙蒙的静谧反射着树干上挂着的石簇如一张虎视挣狞的脸,冒出绿幽幽的凶悍,征服者身上的兽皮俨然一个警告,像普列汉诺夫考证出的炫耀。
当瓦釜里飘起火煮的香味,炊烟的帷幔便蒸腾着挂起人类的第一满足。
人类总是选择适于生存的领地,发现便成了人类的最初节日。
一阵野性的山歌回响之后,湖里的鱼和森林里的禽兽们就做了一场魔鬼来了的梦。
2
打道回府的先驱又沿原路返回。
这一次带回的有家眷、匠人、牛马和狗。
骆驼上有坛罐、弓矢、投矛、绳子,有宗教、文化。语言在喉咙里。残忍在性格里。美好在追求里。眼睛闪着的是兀鹰般的自由愿望。
一座城池于寒温带和风中冉冉升起。
无数简牍刻上了kroraina(楼兰),据说最初的译意是“仙人的发现”。人们为此而自豪.因为这是创业的土地。
树的幽灵和兽皮悬在屋檐下,一斗一斗黑粟在开垦的[ch*]女地上长出墨绿,粮仓里偎一片祥和的夜,像偎着一只满足的猫。
没有眼泪和饥饿流进的梦里,黑色的脑袋总在纺织着放大的野心,野心常常经纬成智慧。
手中结满茧子的时候,罗布泊有渔不尽的鱼,雅丹地貌里有伐不尽的树。
渔猎以果腹,以生命养育生命。
伐树以盖屋,以生命袒护生命。
蚕殖取毛丝,以生命温暖生命。
楼兰这仙人的发现滚雪球似地扩张成罗布泊雾沼中的海市蜃楼
3
森林中长满房子的时候,泥土就断送了憧憬。
丰腴的土地有雨顺风调,还可维系慰藉的光泽。
亲情的血脉汩汩流进城市,宜人的气温爆炸着人口的繁衍。
昼夜不歇的驼队进进出出,奔走着一个王国的繁盛。
一旦繁盛,枝干般的道路便有了粗壮。焉耆、库尔勒、米兰、若羌呈环绕的卫星城。东面有敦煌。长安、大月氏、安息、大宛、康居……丝绸之路跨越戈壁盐碱和大漠风沙的遗憾,一头扎进这风和日暖的襁褓。
商贾辐辏沸腾了街巷。汉朝织锦文绮、大宛琉璃、安息香料、中亚玉石摆进贾市的柜台。
各色浯言在汉币大月氏币和各种钱铢前讨价还价。
僧侣裸着古铜的干瘦诵着经文。
商女袒着白皙的性感唱着沦落。
艺人弹着古老的哀怨吼着艰辛……
一种自然的组合托起城池的忙碌,一切膨胀起来谷子却在减少。
战争与征服终于也涌了进来。血腥味里掺和了罗布泊的咸涩。
4
后羿射下了九个太阳,第十颗剩下的太阳依然暴戾。
一度富庶的城池在猾坡,曾经流油的肚子终于在填不饱中埋怨起来。不知不觉中已有灭顶之灾向人们悄悄爬来。
黑色的沙暴缺少了森森的遮掩。野骆驼在叛逃。胡杨林大片大片夭折在某个黄昏。一粒星星殒落得悄然无息.没有呼啸甚至那条稍闪即逝的影子都没留下。
金银细软都没来得及带走的早晨,一个王国一座灿烂的域池就消逝了,像一只手抹上死不瞑目的眼帘,像茫茫大海上人影突然失踪的空船。没有记载没有遗书满城的人不知丢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几个世纪的辉煌又被风沙湮埋了十几个世纪。没有记载没人提起黯淡成不曾存在的恶梦,一如鱼和野兽的最初的那个恶梦。
5
是谁谋杀了楼兰?
问古墓沟出土的草编小篓,问美女用过的镜套和藤奁,问石器、木杵和陶罐,问岁月斑驳的佛塔,问壁画上的波罗门,问李柏文书.问千年不腐的木乃伊……
一个叫斯文·赫定的瑞典入在这里发现了一个幸运的铲子,一个铲子才掘出这千年的宁静。
一个叫斯坦因的犹太人是探险家也是窃贼,驼走了许多沙漠下的珍宝,那驼铃声至今还响着耻辱的叮当。一个纯粹的声音告诉我们:楼兰不是谋杀,是自杀。
楼兰是自杀?
楼兰是自杀!
楼兰真的是自杀!
我们今天的某个城市还在自杀么?
我们今天的某个城市还在自杀么?
梦断楼兰,在豪华的大厦,狂欢的晚宴及把森林夷为土地的地方,我仿佛听到霍霍磨刀的声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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