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是闹花灯的日子。按常理城里人和乡下人都是白天准备，晚上狂欢。我们同学10人虽然老家都同住一个小城，但工作在天南海北，不可能常在一起团聚，难得有个相逢的日子，每年见次面也好难的。而象今年元宵节都还“赖”在家里，实在难得。当然事出有因，为一同学祖母的仙逝而延期返回工作单位，今日同车悼念，还是这20多年来的第一次了。出门时约定祭拜归来，由我作东在香格里拉请客，虽然都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也来一个元宵团聚，饮酒赏月，凭楼观灯，然后放喉歌厅，醉夜不归。

归途中，车在山水间穿过，春天的草木早已透出淡淡的香味，招惹着青春的燥动。因为琪儿在，旁边的林哥故意把手放在她肩上，一个故事就在他的那张滋润的嘴里流出：张副局长某日去市里开会，车的后座坐了三个肥胖的男人，于是就一本正经地说“哎呀这车怎么这样小？好挤！”散会后回来，办公室的刘秘书说要搭便车，张副局连忙让她坐在身边，车到一半路程，张副局长开心地笑着说，“哟，这车比一般车要宽敞，后座坐四个人还好宽松的！”和云知道这是在说因为女同学琪儿的原故，本来只可坐7人的车现在坐了10人，没有一个人说挤。这调侃的话荐儿一开头，几个男同学都不约而同地说起了班上唯一的校花琪儿。说她如何在后山的绿草丛中与人私会，抽屉里收了多少情书，在假山的小洞里与炳哥接过多少吻，四年里搞定了三个排的性情年少等等，坐在我前排的琪儿也不甘示弱，转过身子指着妙儿说他递情书时的羞涩，指着文子，说他每天找她学英语的憨厚，指着面子大哥说他追隔壁女生的秘密……好多鲜为人知的秘史也在这二十多年后的相约中付之一笑，开怀做乐。

打情骂俏的时间过得特别快，不知不觉的，返程的车驶入了南山风景区——禹山风光带。聪明伶俐的琪儿突发奇想：我们这么多年难得今天齐整，最好要妙儿（他在此地工作的地方）安排晚餐，我们去登禹山，祭拜禹山庙，看再来世与我的同学有没有姻缘。本为一念间玩笑而已，同学们却异口同声说好，行程也因这美丽的建议而改变，小车一个急转弯驶入了禹山风景区。

刚下过一场春雨，还夹着三两颗雪粒，较陡的山腰硬撑着冬天的面子，逼得面包车喘着粗气，还是上不去，我们只好下车抽着它的庇股，在友好的推拿与热情的呼唤中，禹山庙到了。

这是一处尚未开发完整的县级风景区，山峦秀美的禹山，点缀在湖光山色之中。东有渔螃称誉天下的东湖（还听说此地家乡人民为了感谢老红军何长工为家乡兴建了南山中学，特从这湖里捞了一条长三米的青鱼上北京），西有万亩莲花香溢四海的采姗河，丘陵延脉的龙肩上，三处诱人的建筑在苏醒的山顶唱着迷人的小曲。一是由该县的绅士名人达官显贵捐资修葺的大雄宝殿和禹神殿，其名都上了“功劳柱”（庙前的大柱子）。二是庙的东边新建有一套粉红色的宾馆，三层高，其后墙脚与山脚相连，远处根本看不出这是宾馆，就象是陡峭的山棱。房间里面配制齐全，舒适大方。在这南北千里相连的丘陵深处，真可谓“别有洞天”了。三是庙的西边有一栋二层高的小楼，看似陈旧，可里面修葺一新，听说是作娱乐室用的。只见几个和尚在里面悠然地下棋，似乎见不到象南岳宾馆里那些什么一条龙服务的佳丽们，大概是过年回家了吧？心想在山清水秀无处不透出灵气来的宝地，理应给前来烧香拜佛的达官贵人们以优雅安逸和神仙般的快乐。整个宗庙的翻新正在进行中，许多地方尚在修葺，所以这独占风水的宾馆和山对面的的县数字电视转播台交相辉映，格外引人注目。

时近傍晚，已是夜色三分，我们来不及品尝这第一次来此地所感觉的的淡淡的圣洁佛地的味道，急忙在禹山庙前照了合影后，一起来到大雄宝殿烧香拜佛，纷纷与琪儿一起逗乐着求神许愿，看来世还有谁能不能与之成为夫妻以了同窗之时的心愿。此时的我，趁琪儿与其他同学调侃的同时，生出一份私情,只为我和心爱的木子，求一份祈祷，表一份真诚，上苍保佑，恩爱万年。于是我以最诚的心拜了大雄宝殿，拜了大禹仙。刚许完愿，谁知琪儿却忽地在万忙之中跪拜在我身边，拿着我的手一起烧香，还叫建子拍了一张二人照。天啦，木子，你能原谅老公吗？千万别咬老公的耳根子哟。

好多年了，没有这样年轻过；工作累了，也从来没有放松过；平常同事之谊如何比得特定时间里特殊的同窗情谊？百无禁忌，放荡随意应该是最纯真的描述，童年无忌这句话随着时代的久远在今天我们这些男女同学面前，远渐渐的暗淡了。我们这些四十出头的人，今天不是毫无半点忌讳了吗？人啦，在特定的时候，在特定的地点，由于特定的原因，可以做常人好多不敢做不敢想的事。你看面子大哥还故意搂着琪儿吻了一下呢。我在想，风雨几十年，何曾在过年的时候来庙烧香拜佛？今日同学相聚，又何曾计划登高唤远，祈仙许愿？只因有缘，只因自然，一切都无须多言。你看这山这水这春天的脚步，把远处装扮得那般神秘，不就象这禹庙一样在阳光风雨中打情骂俏的背后庄严神圣地诉说历史的容颜！

禹山是美丽的，禹庙是庄严的。而这山这水所孕育的历史却是厚重而悲壮的。禹山禅寺座落在离县城15公里的南竹村境内，是国家正式登记开放的宗教活动场所。据史料记载，该禅寺始建于西汉惠帝年间，平房燕瓦，颇为壮观，历代香火缠绵不断，诸神威灵显赫。禹山因传说中的大禹治水登其上而得名，禹山禅寺则以禹王菩萨显圣灵验而称奇。历史从来不会开玩笑，凡有神灵显圣之处，必有惊天动地可歌可泣谱优美故事传之万世而滋润昌盛。有人说当年大禹治水，越黄河，疏长江，将定海神针投入洞庭，栖息于禹山，确保了禹山周围这一方水土滋润丰厚，万世殷盛！而自己却累死在不知去处的云海茫茫之中，其爱妃娥皇女英追至洞庭湖君山岛，闻此噩耗，二妃仰天长恸，禁哭死于山腰，斑竹一枝千滴泪，流传万世，感人至深，致使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也有人说当年范蠡帮越王打败吴国，报灭国之仇后，急流勇退携西施过长江越洞庭，隐居于此，身经百战叱咤风云功劳盖世的范公摇身一变而为弃农经商的陶朱公，这在当时以农为本、重农轻商的时代是多么不可思议？然则当今的华容人却把范公铜像立于步行街头以彰显其县人民经济腾飞，子民殷富，其心亦诚矣。我们在山腰上还真看到了所谓的范蠡做过饭的小土灶，只不知如此小土灶能经得起这三千多年风雨么？

今天的南山人，不可能忘记大禹理水而惠万民的春兰秋桂，更会善待以商富民的陶朱公。然而历史却更不会忘却毁禹庙，淫妻女，三光政策南山村的惨痛。1943年3月10日，日军进攻南山，把有2000多年香火历史的大禹殿和象征湖乡文化的文昌阁烧成一片废墟。在彭家桥至南山一线，日军一次就烧了房屋二百五十四间，仓库二十间，焚毁谷物二万余石，想以此来扑灭洞庭湖区人民抗日的革命浪潮。同年四月日军占领禹山，强征沿山百姓在今天禹庙东边宾馆的地基上构筑雕堡和一系列的军用工事。被抓去的群众做工稍有懈怠，都要遭受残酷的酷刑。禹山可以作证：日本鬼子把我革命老区南山的不愿意为日本人修筑军事工事的群众，绑在一口铁钟上，惨无人道地在钟内烧起炭火，绑在钟上的人被烤得四肢弹跳，血肉淌流，而鬼子们却在一旁拍手狞笑。而今屈死于这种酷刑之下的数十名魂灵一定还在今天的宾馆墙基下哭泣和呻吟。原来这禹山今日的灵气，竟是当地人民用伟岸的血肉之躯悲壮凝成。

当历史铭记血泪的时候，历史同样也在编制血泪。当愚昧的人们在炫耀自己创造人间奇迹的时候，人间本该春兰夏芷的芬芳竟会在惊天动地间毁灭在愚昧的文明中。如果说这一双手，可以创造文明，那么这一双手，也可以制造罪恶。可是无论一双金手银手，几千年的文明，在厚积的沉淀中不可一蹴而就，要想毁灭几千年的沉淀只在须臾之间。纯朴的南山人，虽然懂得几千年如一日地跪拜朝圣祈求禹仙恩惠万世而不衰，可是当2000多年的神庙毁灭于战火的时候，当日本鬼子的炮楼雕堡立于山头的时候，这还不算大山里的人们，竟然会用其爱憎分明的怒火来毁灭这日本人给中国人制造的文明。禹山应该记得：文化大革命席卷中华的时候，在南山这片沃土上成长起来的孩子们，一夜之间就成了“湘江风雷”阵营的无产阶级战士，他们以当年何长工爬雪山，过草地，打日本，灭蒋匪的革命激情，群起而愤之，一日之间，把这日本人当年留下来的雕堡和延山而建的全部军事基地夷为平地！巍巍乎？群山震怒！浩浩乎？红色子民！

纯洁的爱憎在毁灭文明的时候，它们并不知道历史在疼痛中痛苦地呻吟。当愤怒如剑而用全身搏击之力一剑封喉的时候，黑恶也就象春天的小草挤破尘封的冻土，与美丽同行。我的视野渐渐模糊起来，当年阿富汗的塔利班臣民们用炸弹把世界闻名的阿富汗千年佛像毁于一旦的时候，我看到了他们那疯狂而可爱的笑脸；当年本拉登的飞机把世界最美丽的双子楼熔为灰尘的时候，单纯善良的地球人露出了“公正”的评论：活该，美国人！浅薄的我，就知道愚笨地想，美丽的西子湖畔，国人而今重新修建已经倒塌的雷锋塔，难道就是要教育国人去重温那白蛇娘子的温柔和贤淑吗？美国人正在计划重修双子楼，那又是为了恢复这一方风景还是彰显美国的富裕？今天的南山人是不可能重新把日本鬼子的炮楼和雕堡再重新恢复了，因为人们再也不可能把这属于达官贵人休闲的楼台馆所拆掉取而代之以日本炮楼！尽管那早已被八国联军毁于一旦的圆明园，使其重见天日已经不再遥远了。

春天的夜幕拉开的时候，远处的灯笼已经亮起来了，只觉得刹那间山舞灯蛇，湖山共色。在淡淡的惆怅与思绪中，我与同学一起徐徐下得山来，在这丘陵深处，喝着过年最后的一次团圆酒，心里还在琢磨着，普渡众生滋善无边的禹仙神庙，应该会在这绵绵的龙脉之地，革命老区，启蒙智慧，点石为金，让这些大山里茹日月之光，饮清露之泉的百姓，在祥和奋进之中，唱过去现在纯朴之歌，谱明天未来搏发之曲，当梦醒时分，世界在他们勤劳和智慧的演绎中难道不会更加美丽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