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既冷又黑，公公坐在门口，痴呆地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群。

我欲关门，看到他这样，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丈夫走了出来，劝他快进去，以防感冒，他象个听话的孩子。取出门后的拐杖，颤颤巍巍地挪着小步，边走边唉着。

昨天是冬至，他让丈夫去坟墓前给婆婆烧纸钱，丈夫和哥哥去了，回来他问坟墓边栽的柏树活着吗？丈夫说长的很葱郁，他一声接一声哦着，嘴里不住地说那还可以！

快到元旦了，元旦以阳历为标准，阴历恰好是十一月十三日。唯有我记的很清楚，因为那天正好是婆婆的生日，她死后到今已整整十年了！

没有人提起她，也没有人会想起她，因为她在我们这个大家庭里实在是太渺小了，渺小的连她的儿女们也不会想起她！当邻居们问公公这阵受难过了，会想起她往日的好吗？公公说他不后悔，说他一生不爱婆婆，即使婆婆在，也是被他折磨与虐待，早解脱也罢！

我流泪了，站在女人的角度我很同情婆婆，可我做为她的儿子媳妇，又能帮上她什么呢？昔日矮小利索的婆婆禁不住晃动于我的眼前！

婆婆比公公大一岁，因为娘家穷，嫁给了公公。公公的前妻死于疾病，婆婆进门来就照管前妻留的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心眼坏的可为难了婆婆，狂妄自大的公公也瞎搀和着欺负，婆婆一点也不计较，总是笑嘻嘻的面对他们。

有了自己的四个儿女后，前妻的大儿子十七岁了，因为游泳而失落水中，一命呜呼。十四岁的二儿子生了老鼠疮医治无效，也随哥哥西去，公公一心一意疼爱婆婆的四个儿女。可他对婆婆依旧拳打脚踢，丈夫和哥哥看在眼里，劝阻不了，只有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事实发展！

我进门的时候，丈夫和前妻离婚后留有一女，才会走路的女儿由婆婆管。婆婆五十多岁了，她伺候着一大家人还有妯娌的孩子。这样也不能赢得他们的欢心，他们时不时抱怨，这里做的不够好，那里管的不周到了。每到这阵，公公就破口大骂，我看着丈夫。希望他站出来为婆婆说出句话，谁知道他呵呵笑着，说习惯了！

有次和婆婆在一起做饭，我问她为什么要忍受呢？她说我年龄小，几年后会明白的，我说我现在想明白！她说明知道公公不爱她，但她爱公公，就象他儿子爱我一样！我说他不爱你你干嘛不丢手呢？她说得到了就是幸福，不管公公爱不爱她，命定她得到了，所以这是她的幸福！我沉默半响，然后她问我会爱她儿子吗？我说永远不会，她说这就对了，说她儿子爱我就象她爱公公一样！要是指望我爱她儿子，好比公公爱她一样，比登天还难，只能说得到的便是幸福！

我点头无语了，从她的口中知道了人生的最大无奈，便是男人娶了不爱的女人无所谓，而女人要是跟了不爱她的男人那便是最大的悲哀！她笑着说我是幸福的，因为他儿子会豁出命来保护我，而公公不会那样对她的，我茫然地看着她！

这之后，我对她多了几分怜悯，有次她教我包饺子，我老学不会，她笑着让我慢慢摸索。公公和妯娌翻着白眼讥笑婆婆和我，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真是古人说的媳妇象婆婆，我笨极了的样子简直是来家接婆婆班的！

我赌气不包了，丈夫雄赳赳地找公公和妯娌，让他们离我远点，婆婆看到这样偷着笑。她说我比她有福气，我开玩笑说跟着她儿子有豆腐不错了，她还是张嘴笑。我叫她一起去洗澡，她说怎么好意思呢？我说这有什么啊，硬拉扯她到门口，她跟在我身后，说她从来没在澡堂洗过！

进去没洗几分钟她看见全是年轻人，借口跑出来说她等我，我哭笑不得。发现她的内裤破旧，回家路过内衣店给她买了一身，她偷偷地穿上了，我高兴在心里。时隔不久，公公见我生了女儿，要分家，婆婆做不了主。加上妯娌厉害，婆婆怕的要命，竟不敢给我带孩子，矛盾激化了，我再也不理公公婆婆了！

不到半年时间，婆婆的脸色差劲，被医院检查出白血病后，她的弟弟接她去了西安。

我们在家里安排后事，舅舅打电话叫丈夫接婆婆，丈夫和姐姐一起去了。婆婆支开了姐姐，说她想转街，让她儿子陪同。丈夫看见她欲言又止，问她有什么心思直接说吧！她问她儿子我喜欢发卡还是首饰呢？丈夫说都喜欢，她说那买发卡吧！转来转去，她问丈夫看见中意的了吗？丈夫摇头，她说还是买耳环吧！丈夫问打算给我买吗？她说是的，说一定得保守这个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的，尤其不能让哥嫂知道！丈夫说我没良心，阻止婆婆买，婆婆让丈夫理解我，说我年龄小，不懂事！

精跳细选，看中了一对泰金耳环，中间分别镶着一对小巧玲珑的宝石。回到家，婆婆的时日已不多，躺在床上进不了食。她拉着姐姐和丈夫的手，说公公前妻留的大儿子开车叫她来了，公公泣不成声。她交代着，让姐姐带走丈夫前妻留的女儿，说她当过后妈，不希望孩子大了为难我，姐姐让她放心。她又转身嘱咐公公说，小儿子孝顺，大儿子经济却好，她走后，还是跟着大儿子过吧！公公安慰说她会好起来的，她又怔怔地看我，倔强的我低头不语，她说她心安了！

许多天后，丈夫拿出那对耳环，说他给我买的。多次和他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吵闹，我一气之下卸下耳环，扔在抽屉！婆婆一周年了，他终于对我说出那是婆婆的一片心，瞒着妯娌和姐姐专门给我买的！我迫不及待地翻箱倒柜，没见耳环的影子，失望之余，疼痛如刀绞！

三了过去了，我还是没找到那对耳环，三年复三年，今年是她逝世整十年的日子！而那对耳环经过我的几次搬家终究不见，我彻底绝望了！门口的邻居们各自说起自己的婆婆，这个说没给她管孩子，那个说没给她留家产，更有的说老不死，老家伙，我听了不寒而颤！

可怜我的婆婆，你就这样走了吗？你给我留下的是什么呢？爱过，恨过，而我此刻最想的怎么是你还是你呢？你不会耍心眼，你不会为难我；你不会和别人勾心斗角，也不会做个泼妇欺压在家人头上。你只会与世无争做好自己份内的事情，你只会无怨无悔撕心掏肺地付出！

公公现在身体不是多么好，你替我养的你儿子前妻留的女儿也已长大成人，她没有为难我，你的儿女们都好着。你的生日了，家里老房子拆完，早已没有你的气息和影子。我知道没有人会想起你，或许大家都习惯了。可我会想起你，想起你就想起那对丢失了的耳环，想起那对耳环就会想起你，想起你的人和你的心，想起你的点点滴滴！

-全文完-